章祁月屈指抽出符纸，数笔下去，两指一转轻喝道：“开——”

屏障应声而起，将他笼罩在其中。

经过前段时间的训练，章祁月只能勉强延长屏障时效，至于到底能抵御多强的攻击他从未试过。

章祁月忐忑地留意邯绍表情，只见他闭上眼睛像是放下什么重担般吐出口气，随后睁开眼睛扬手敲动，刹那间屏障出现裂痕，碎片迸裂不复存在。

邯绍知道他是个废物，但废成这样倒让他有些想笑。

周围陷入死寂，章祁月在这一变故后觉得自己全身血液都被凝固住，他僵硬地低下头，那张已经毫无灵力的符篆躺在地上。

他曾幻想过自己这张符再怎么不济也能扛过一个练气初期的攻击，却不曾想到连两指力度都难以抵御。

邹煜在章祁月施法时就起身把闲着看戏的沈琦拎到远处，纸扇一指院落空地，眼神示意沈琦继续练他的剑术。

在沈琦刚端起剑柄时，就听到自家师尊开口：“你现在是金丹后期吧？”

“是。”

沈琦不明所以抬头，却看到师尊目光注视着远处，他们两人所在位置只能隐约看清另外四人身影。随后他又将视线移到沈琦身上，这般严肃的神色令沈琦瞬间将往日的不正经全部收起，垂首静待邹煜接下来的话。

“两个月后，你尽力突破成为元婴。门派比武我只会派你一人上场，不可恋战，点到即可。不必追求首位，我们不需要争夺这份荣誉。”

“是，弟子定会尽力而为。”

*

“画符时你在想什么？”

“回大长老，落笔时弟子只觉得纸下千万皆由我所创，唯我为主。”

“狂妄。”邯绍的话如同冷水将章祁月从头到尾浇个遍，起初看破天机感悟到的那抹俯瞰众生的火苗刹那间熄灭。

他没有回话，跪坐在原地攥紧手中纸符。

“你画护符，心中却想让万物以你为尊，野心勃勃何来的守护之心。”一语道破，章祁月猛然回想起，自己那时在封闭空间里绘制的是一张杀符。

而他现在所练习的，是以符为心，大开结界，抵御攻击换得一线生机的护符。

“倘若步入险境，迎面强力一击，想要活命，就只有你手中的符咒，以及你心中萌生的守护。护谁、为谁、杀谁，皆有你选，心生一念，展于笔下。”

邯绍语气难得平缓下来，半蹲下身与章祁月平视，手指顺着话音戳向他的胸口，慢慢下移掰开他掌心拿出揉皱的纸张。

多年好友的默契，苏焱并未细看这边动作，却依旧能够领会邯绍心中所念，五指拨动，一道裹满杀意的琴音化作利剑直刺向章祁月所在处。

“看好了，你到底该怎样护全同伴。”转瞬间邯绍展开皱巴巴的纸符，以指为笔，一模一样的初级护阵符绘法重现在符上，翻掌被猛地拍压落地，荧白色屏障光芒大盛，只听到摩擦尖锐的响动，那抹剑光被隔绝在外。

手掌合拢，再不见韧盾。

邯绍抹去指尖水痕，又变回最初高高在上不讨喜的模样，留下一句话便大步离开这冰天雪地：“心生愿，笔生灵，符生意。与其埋头苦练，不如锻心。”

邯绍的这番话使章祁月大梦初醒，纵使语气中依旧留有不屑，他却不再惦记，迎着邯绍离去的背影俯身道谢：“多谢大长老指教。”

他直起身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红衣，纸扇随着少年挥剑的动作有节奏摆动，原本微阖的双眸睁开，目光透过繁影直对上章祁月。

他站起身同样朝邹煜拜了拜，便同前院的苏前辈和大师兄告别，快步跑向自己住所。

起初他不知师尊为什么要让他数花瓣，现在他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苦心。

他的床铺离荷花池有数百米的距离，即使是动用全身灵力也无法精准看清池中一枝一叶。但如果静心凝神，摒弃外物，只留池水唯一的目标点，再施展灵力，便能对荷花池了如指掌。

此举正是为锻心。

晚风徐来，吹散了庭院中白日里的喧嚣。弯月高挂空中，少年们收获颇丰，灯火通明，躲在房间里消化着前辈们的指点。

山间石子小路上一对脚印被暗色遮盖住，两人缓步下山却未曾言语，待行至院门前，邹煜停下脚步扬起笑容：“你这身本事在那群小子面前暴露，以后就等着被他们烦吧。”

苏焱垂眸整理衣袖的褶皱，并不在意邹煜所讲述的场景：“无妨，只是想为折戟宗尽些微薄之力。”

“只为折戟宗吗？”

苏焱手上动作有刹那间的停顿，接着垂下双臂，并未回答这句问话。

邹煜眼中笑意更深，他单手扶住院门给苏焱让出道路，那抹翠色转瞬间消失在在夜色中。

卸下手中力度，大门悄然关闭。邹煜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

谁都不知道邹煜下山都做了什么，但他明白刚刚沉默中所隐藏的答案。

天刚破晓，门外传来的鸟叫声搅得邹煜睡意全无，他强压下怒火敞开房门，却意外发现章祁月格外精神地挺直身板站在门外。

少年见到邹煜出现更是两眼放光，迫不及待道：“师尊，我数完了。今早荷花池单瓣品种荷花盛开12枝，花瓣192片；半重瓣荷花盛开8枝，花瓣256片，总共448片。”

邹煜以为这小子又在胡编乱造，正想释放出神识探查荷池去纠正他的错误，可就这么略微扫了一眼，他脸色逐渐凝重。视线重新落在章祁月身上，明明是问话却硬生生多了分肯定：“数了一宿吧？”

“是。”

邹煜没有回应，只是揉着鼻尖径直提起章祁月后领，闪身出现在他的住所，将小孩丢在床上，响指一打又有数盘早点摆在床边小桌上。

看到章祁月还有想爬下床的意图，纸扇绕着指间打转，扇柄指向章祁月命令道：“现在，吃完就睡觉，醒了自己去画符。再让我抓住你一夜不睡，小心我让你扛着沈琦那满屋子剑绕着院子跑一百圈。”

“可是弟子修行尚浅......”

“再怎么浅也用不着这般。虽说修士可以不食五谷、睡眠短浅，那也只是针对那些元婴以上的修士。你一个表面金丹，内在实际只有练气的，不吃不睡是等着我来收尸吗？”

章祁月缩了缩脖子，快速抓起一块糕点当着邹煜面吃下去，糕点的味道有些熟悉，可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吃过，但潜意识告诉自己——他格外喜欢这个味道。

邹煜满意离开，脚刚踏出门半步又收了回来，他侧身问道：“好吃吗？”

“好吃！”章祁月抹去嘴角残渣，疯狂点头表达自己对食物的喜爱。糕点软糯可口，一点也不腻。还有小肉包，馅料饱满留有汁水，再配上一杯清茶，简直是最完美的早餐。

闻言邹煜更是满意，还偏要装出生气的模样。停在门口半天才从鼻孔中窜出一道冷哼，又是一个响指，两份相同的早餐出现在章祁月面前。

他甩袖就走，柔风将他的话语带入房间。

“把这两份给你二师兄和大师兄。一群不省心的兔崽子，都一夜不睡，这么想死是吧？送完饭连带着把我说过的话原封不动传达给他们。”

章祁月心中一惊，他本以为只有自己为了与那池荷花斗争熬了一宿，没想到两位师兄竟然也......他不敢再浪费时间，翻身下床端起餐盘便跑向山顶。

再次踏入雪中，还是被这骤变的温度冻得一哆嗦，好在这食盘中有师尊施的仙术，能够保持餐食温度，不然在这里估计不出几秒就冻成冰块了。

琴音依旧有些磕绊，但终究能够让人听进去，不再像之前那般大喘气停顿。

他将食盘放在石桌上，两手撑着桌沿原地等待，他想等到阮秋盛琴音停止招呼他吃饭。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他们两人还未一同用过餐，有些想念……

雪花好似精灵在空中飞舞，调皮地藏在阮秋盛发丝间、肩袖上甚至脖颈里，紧闭的眼眸看不到那双浅淡瞳孔，长而密的睫毛在寒风中轻颤，扫去雪晶。

章祁月不由自主迈步走到他身后，伸手想要触碰散在身后发丝，却又担心断了他奏曲凝结出的心神。

蓦然收回手，踱步走到阮秋盛身侧，察觉到对方没有半点回神的征兆，想起可怜的二师兄还等他去送饭，只能作罢。

离开前他有些不舍地回头望去，将那道身影刻在心中才离开。

章祁月出现在沈琦住所前，就看到他正扶着一株野花试图将它插入土中灌溉生长，可那野花蔫巴巴倒在沈琦手心，根本没有半点生机。

他将托盘放在一侧，顺走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也跟着蹲在旁边观看这惨烈的种植过程。

没有挖土的工具，沈琦就这样用意念指挥着剑刃掘土，土屑飞得遍地都是。这般暴/力的行为章祁月还是第一次见，惊得他连嘴里软糕都忘记咀嚼，卡在口中险些直接咽下。

于是他纠结了许久，才再度开口询问：“二师兄，有人教过你种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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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悟道（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