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天杀的。
郁远一脚踢开石子,没收好力,给水泥地踹了个小坑,默默怼平了回去。
他想起自己刚到陆家那会儿就这么叹过气,当时还跟陆池一山不容二虎,如今陆小老虎恨不得给他吃肚里。
一地鸡毛的开端非得配一地鸡毛的落幕吗?
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走,魂儿似乎还落在别墅里,看哪儿路宽就往哪儿去了。等停过一阵的雨又淅淅沥沥地下时,才寻思得先找个地方呆着。
他出来只揣了手机,电量18%。他看到18这数字就烦,因为陆池18岁。
屏幕忽地吐出消息。
[哥你先回来吧,不回来也别淋雨,不要感冒。]
回屁回,我淋雨怪谁?气得我伞都忘拿了!
郁远的手指在键盘上划划戳戳,眼瞅着电量掉到了17%,恼羞成怒地回了个黄豆微笑,完了按灭屏幕往十三区赶,员工宿舍能收留他几天。
十三区值班的小姑娘见他气势汹汹地出现,以为深魔打来了,吓得差点拉警报。郁远尴尬摆手示意她放轻松,别声张自己来了的事,谎称家里水管炸了,过来蹭两天。总不能说弟弟要干他,自己在离家出走。
他找了间空房,随意冲了冲热水澡,还没擦干身子,就接到陆何宁的电话。郁远正打算洗完澡就找没赢过的陆先生说道说道,现在挺好,人自己找过来了。
他没立刻接,一边酝酿语言,一边将大毛巾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顺手抹掉了沿腰线淌下的水珠,视线停留在镜中自己胸口的新肉上。
“陆先生,直入主题吧。”
陆何宁的呼吸一重:“抱歉,郁远。我刚跟小池通完电话,我都知道了……我先跟你道歉。”
“呃……和您没关系,您不用代陆池跟我道歉,”郁远将湿漉漉的刘海往后抓,“小……陆池对我有意思这事,我能理解,他太依赖我了。要真谈论谁对谁错的话,我多少也有错……”
他就不该搓那个鸟!现在好了吧,那臭小子的小头控制大头了!
二人沉默片刻,陆何宁再度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凉拌?晾几天他应该就老实了,他大概只是一头热……”郁远越说越小声,想起出门时小鬼执拗的目光,有些拿不准。
一头热?陆何宁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他这位父亲看来,并不是这样。
刚刚儿子主动给他打电话,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先接了个晴天霹雳。小池喜欢的人竟然是郁远!偏偏是郁远……那位未来会居于腥风血雨中心的特调员。
他猛然想起了死去的妻子,想起了母子俩因为他而经历过的种种“意外”,焦虑扼上了咽喉。
如果小池和郁远在一起了,大概率会再遭遇那些事。
知道郁远没有接受儿子后,他稍稍松了口气,极力保持平静地对陆池说,小池,你会不会只是一时冲动?
陆池却坚持道,非他不可,我会想办法让他接受我,他对我不是没有感觉的……我不是一时冲动。爸,拜托了,有机会就帮我跟他说点好话吧。
陆何宁很久没从儿子口中听到“爸爸”了,这位从未赢过的父亲没发现自己取得了一次胜利。儿子罕见地向他低头,竟是为了拉拢他帮忙……追人。
他试探道,小池,现在陪伴你,走进你心里的人,不一定能和你到最后,我希望你知道这是这世上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陆池哑然自笑,说,我知道,但感情不是寻常的事,我要不争取下,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更何况一切尚未定论,我为什么不能自大点,去相信他身边最后留下的人是我呢。
陆何宁霎时无言以对,随即低声一笑。陆池不愧是他的儿子,同他年轻时一样横冲直撞。
郁远听陆何宁迟迟不作声,主动道:“陆先生您放心吧,我不会答应陆池的,干我们这行的,最忌讳跟普通人牵扯太多啦。我买了三天后的票,如果小鬼……啊不,陆池找你问我下落,就拜托您应付下了。哦对了……我那七堂姐表弟的二姑父三女儿孩子的身份怎么没和我对过口风啊。”
陆何宁茫然:“这谁给你的身份?”
郁远:“……你。”
陆何宁默了几秒:“啊!好像确实是我说的。这事得追溯到你刚来那会儿,当时小池突然问我你具体是哪家的孩子,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细,就随便扯了。小池竟然还记得吗?他对你还……挺有心的。”
“……”
小鬼是挺对他别有心思的。
郁远觉得谈差不多了,准备吹头发:“陆先生,现在就先这样吧,接下来走一步看一步,不知道那小……陆池会搞什么动静了。您还有事吗?”
“有——”陆何宁急切地叫住他,“小郁啊,就是说,如果……我不反对小池和你在一起,你怎么想?”
郁远瞠目结舌,讶异中夹杂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惊喜:“就是说你接受我和他……?!”
“嗯……”
“……”
陆池果然是精神系的吧?!而且还是很厉害的精神系!他爹跟他打完电话就异常了!
郁远镇定地提声:“陆先生,说实话我没想过找伴,如果真要找,也不会找普通人。我对另一半也是有条件的,您能接受陆池成为特调员吗?会丢小命的那种。”
“我不要有隐瞒的感情。”
他的人生被表世界和里世界各摘去了一半,陆池只看见了他光鲜的二分之一,喜欢着现实中身为普通人,普通兄长的他。
可在另一个世界里,他或伤痕累累,狼狈不堪,或战意高昂,宛如杀神,他满手血腥,在里世界不似人,更像是杀伐深魔的另一种怪物。
陆池还会喜欢吗?
郁远不自觉地笑了声。小鬼玩个劣质鬼屋都能上蹿下跳,若见了里世界的他,不得吓得直接跟鬼一桌去了?他可不想搂陆池的席。
更不想见陆池害怕他。
“陆先生,或许以后我们没有这种不错的谈话氛围了,我能多说几句吗?”得到同意后,郁远接着道,“我想……陆池有知道真相的权力。”
“您也知道自己无法保护他一辈子吧,只能竭尽全力在有生之年保护他,可您走后呢?谁保护他?我?哈哈……我是乐意啦,但我没啥假期,还说不准会走在他前头。而且,您现在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不是吗?防御装置已经失误过一次了,仅这一次,就差点要了他的命。靠山山倒,靠树树摇,陆池最完美的保镖,其实是他自己。”
“我知道您想让陆池安稳过一辈子,但那会是他的想法吗?或许吧,但也请至少给他……知情和选择的权力,不留遗憾,往后都是他自己的人生。”
“您总害怕陆池受伤,可那小鬼其实没您想得那么脆弱。他并非娇弱的金丝雀,他是苍鹰,他能飞得很高很高,天空将属于他。”
陆何宁不言语。
“告不告诉他的选择权,也在于您。”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郁。”
“那我挂了?”
“等等……小郁,你不讨厌小池吧。”
“不,我怎么会讨厌他,我一直拿他当……亲弟弟看的,就是告白这一手给我吓到了而已。”郁远抹了抹鼻子。但以后当什么看,就不太好说了。
离家出走的第二天,郁远在宿舍无所事事地刷手机。
[不小心帮弟弟打了飞机怎么办?]
[弟弟有恋兄情结怎么解决?]
[如何正确告诉弟弟,哥哥就是哥哥,哥哥是不能成为恋人的?]
……
他严谨地浏览了相关帖子,认真学习跟他有同样困扰之人的经验之谈。可他津津有味地学到最后,发现这群楼主竟全倒戈了,纷纷留下了类似“谢谢大家的关心我和弟弟在一起了”的恐怖结尾。
吃完别人瓜的他只好换了个搜索方向。
[人体哪里骨折恢复得最快?]
[人体哪里骨折不会太痛?]
嘀嘀——是陆池断断续续发来了消息,弹窗一条接一条,连珠炮似的冒,想忽视都难。
郁远晾了他半晌,才高冷地回了个1。小鬼受宠若惊,又发来大段消息。
便宜弟:哥你终于理我了!打字好不方便啊,我们能打电话吗?
郁远一瞧,又晾了他半天。打屁打,听你声儿就上火。他看备注不爽,随手改了。
臭小子:哥你别不理我,我怕你不方便嘛,不打也可以的……
臭小子:哥你吃了吗?[小狗眨眼.jpg]
郁远:“……”
这话题跳的。
他一抬眼,下午四点,吃什么,午饭?
郁远:别没话找话,我会饿死自己?
臭小子:怕你吃不好啊,外面很多地沟油臭皮鞋的……哥,晚上我给你点外卖吧,有家特别好吃的店你还没尝过呢。
郁远:你就是想套我定位吧。
臭小子:哥你这话说的,我怎么敢呀,我知道你还生气的,你不想见我。
郁远回了个呵呵。
这两天陆池发来诸如此类没营养的消息太多,卑微和示弱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小鬼就在他床边蹲着,小心翼翼地抓着他的衣角,时不时扯一扯,等他的视线一来,就耷下眼帘,用他那张狐狸精一样的脸卖可怜……
陆池被他呵呵了也不气馁。
臭小子:哥你是明天走吧?哪班飞机?
郁远诌了个航班,没过一会儿,陆池又嘟嘟发来信息。
臭小子:哥,我就想送一送你,没别的意思。为什么报个不存在的航班给我?
郁远:送一送?我看你是想把我绑一绑,关一关,再囚一囚。
郁远这些天闲得慌,没少看霸道总裁剧打发时间,便乘着兴学以致用了下。然而没想到这话发出后,一向秒回的陆池竟像突然断了气,好几分钟没动静。
干,他就随便说说,难不成你要来真的啊?!
还是出啥事了?
郁远又等了半分钟,准备敲个问号探探气儿时,陆池复活了。
臭小子:你总得回来拿东西,不是吗?到时候见面再说吧,哥哥。
“我擦……!”
手机被郁远摔向角落,又调皮地往回一弹。这行字似是凝成了一条蛇,逃出屏幕冲他嘶嘶吐着威胁的信子。
这小鬼,竟然敢——向他宣战?!
“你以为我怕你啊?!毛刚长齐还没硬的臭小子!”郁远骂骂咧咧地勾回手机。
他确实得回去拿东西,重要证件和特调员制服都在那儿。原本他还想着回去跟陆池打个照面,拿上东西再争取个和平结束。现下看来,不能走门了。
守门的恶犬他打又不舍得打,骂又怕给骂爽,糟心!
陆池知道郁远不可能丢下行李就跑,在客厅守株待兔,誓要把握住最后的见面机会。
可他熬了一宿,天亮了,也没等到兔子,只等来一条消息。
[拜拜。]
陆池震惊地跑到郁远房间,里头被风卷过般乱糟糟,空了一大半,只剩了些不重要的物什。
大敞的窗户夺走了他的注意力,他不可思议地走到窗边,往下看去后,大脑嗡嗡。
一想到郁远从这儿爬上来又跳下去,又气又急地打了电话。
不出意料地被挂断了。
他转而疯狂发消息。
[你疯了郁远!!!]
[你小脑控制大脑了吗?这么高你怎么敢爬的?你怎么敢跳的?!你还带着行李跳!]
[你有没有受伤?]
他一阵后怕,气完郁远不爱惜身体,又检讨埋怨起自己。
[哥,是因为我吗?你不想见我才这样做的。]
[我不该说激你的,对不起。]
[你真没受伤吧?回我一下,求你了哥……我就确认这一件事。]
郁远正听从空姐的指示拉下飞机挡板,关网时看见了陆池的消息,手指擦了擦屏幕。
[没伤。]
他的手指又擦了擦屏幕,输入栏出现了抱歉俩字。但直到下机,俩字仍在那儿站岗,没发出去。
他仓皇地从陆池的世界溜走了。
而陆池收到消息,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继而如饥肠辘辘的豺狼在房间里搜寻,希望从犄角旮旯刨出更多原主人的痕迹。
他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只能靠郁远没来得及带走的事物纾解感情了。
陆池巡视了圈,视线猛然凝固在空荡荡的书架上,傻兮兮地咧开了灿烂的笑容。
那里原先放着他送给郁远的绘本。一套绘本的份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他的哥哥即便走得如此仓促,也选择了带走它们。不惜放弃了更昂贵或更重要的物品,给行李箱腾位置。
陆池有几分飘飘然,仿若郁远把他一并塞进了行李箱,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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