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流微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淡定。
虽有灵力支撑,不至于摔下去成为一张肉饼,可是这样直挺挺向下落,真的好像跳崖啊……而且还是和徒弟一起跳的。
山崖很高。
云雾飞散,风声从耳畔簌簌刮过。
哪怕被身后几十个同门非同门后辈赶超,容流微也没有加快下落速度。
不光是为了给第一次跳崖的慕朝一个良好体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得缓缓。
要知道,前世他只参与过轮滑这种运动项目,这辈子一上来就是无绳蹦极,谁受得了!
“师尊。”慕朝突然出声喊他。
容流微连头都没偏,盯着逐渐靠近的地面问:“何事?”
“师尊,您……您是不是很紧张?”
他是。
容流微自诩表情管理没出什么差错,好奇慕朝是怎么看出来的,侧头一看,搭在少年肩膀上的手指骨节用力到微微发白——他因为紧张而太过用力,捏痛了慕朝的肩膀。
“……”
容流微当然不肯承认,不仅不承认,力道也没有放松半分,一本正经地狡辩:“为师这是怕你出事。”
不知慕朝看没看穿他,没有说话。下一秒,搂在容流微腰上的手紧了几分。
“师尊放心,这样就不会出事了。”
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容流微看向搭在腰间的那只手,片刻沉吟道:“……你还挺会举一反三。”
别说,小反派虽然年纪尚轻,手劲却一点都不轻,勒得他都有点疼了。
奇怪的是,被他这么一打岔,容流微觉得好像确实没那么紧张了。
说话间,又有十几弟子安全落地。
一道红衣倩影从眼前轻飘飘掠过,是一名点苍宗女弟子。看着她的身影,容流微神游天外。
顾红绝无法走路,平常出行都靠那把精致的木轮椅,所以他要怎么到达崖底——直接连人带椅往下跳?
正想着,下一刻,双脚忽然踏到了坚实的地面。
落地了。
如他所想,剑冢底部——或者说,现在人们看到的,才是真正的剑冢。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华彩溢目的刀山剑树,强盛的灵力有如实体化一般,在空中氤氲成朵朵烟云,一呼一吸之间都是包含着灵气的清新空气。果真别有洞天。
面对如此美景,容流微心中赞叹连连,面上却要装作不动声色、熟视无睹,憋得十分难受。
没办法,谁让原主已经来过好几次剑冢了。
不得不说,这剑冢还挺懂事,知道没往地面上插满刀剑,不然跳下来的人无处歇脚,保不齐要被捅个对穿。
这样想着,他心头忽然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也许早已有人被捅过,只是后来的人将地面上的武器去除了。
鸡皮疙瘩爬了满背,容流微连忙把搭在慕朝肩膀上的手放下来。
四下看去,只见渡云宗的弟子已尽数到齐,不光如此,刚才被他连人带椅念叨一番的顾红绝也已安稳落地。
对方暴起杀人的那一幕仍然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容流微决定,以后一定要离此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什么“再打一架好让对方再送来灵药”这种事,以后想都不要想了!
他转身吩咐渡云宗众人:“去找武器。快去快回。”
异口同声的回答:“弟子明白!”
新弟子们寻找武器时,凌霄和兰息等人作为有经验的老人便充当起顾问的角色,有问必答,指导他们如何唤醒剑灵、分辨什么样的武器最适合自己、以及打不过剑灵的时候要怎样安全逃跑……诸如此类。
剑冢之行,不仅在于找到武器,更是对新弟子们的历练。
容流微的任务就是保证手下弟子不出人命,其他三个宗主同样如此。
剑冢内部灵气充裕,容流微不过深呼吸几个来回,便觉得身体舒畅,心旷神怡。
怪不得那么多文人墨客都归隐田园,他也好想退休啊。
可是不能。
“大师兄,凌霄师兄!你们快随便来一个人……快来帮帮我!”
不远处,许青萝正和一道窜来窜去的影子打来打去,白衣乱飞,不知打了多久,已经隐隐有处于下风之势。
她对面不知是什么东西,动作太快,几乎晃出残影,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从上头宽大、尾部尖小的模样来看,约莫是伞灵。
许青萝相中的武器是一柄罗伞。
看见人和伞打起来了,要是放在以前,容流微一定觉得自己有病。然而现在,凌霄和兰息正在远处帮衬几个外门弟子,同样战斗到紧要关头,一时无法脱身,只能他上。
只有亲自打败器灵,武器才能认主。他不能直接帮许青萝将伞灵击退。
眼看伞灵接连敲了好几下少女的头,容流微飞身掠步上前,口头提醒:“想想为师前几日教了你们什么!”
许青萝一边拿着注入灵力的树枝躲避伞灵的攻击,一边回应容流微:“教了什么……啊,师尊,我想起来了!”
下一刻,她突然定住身体,手中柳枝一挥,一道水柱猛然击中迎面进攻而来的影子!
影子被突如其来的水柱打得一愣,仿佛被激怒了,再次冲过来时,动作比以前快了数倍不止。
许青萝没有像刚才那样继续逃跑,咬着牙立在原地,柳枝乱挥,数道水柱接二连三挥出,像一场倾盆大雨,稀里哗啦浇到伞灵头上。
趁它还没反应过来,许青萝手中柳枝一挑,瞬间将那柄罗伞掀翻在地,冲着伞面背部就是一顿猛浇。
伞背沾水,伞灵仿佛被抽走魂魄一般,啪嗒一声,蔫头耷脑地倒在地上,不再攻击。
这是器灵认输的表现。
和伞打架,许青萝不可避免地浑身湿透了,可她毫不在意,喜滋滋地将罗伞捡到怀里,回身道:“谢谢师尊!”
容流微故作高深地摇起扇子,“罗伞是防雨之物,防不住雨,自然就将它打败了,所以,攻击它的内里才是正确做法。”
话音刚落,一道清瘦的身影走来,戚若若也找到了她的武器。是一条雪白的绫罗。
“师姐,这绫罗好漂亮啊。”
许青萝一脸艳羡,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却被那绫罗灵巧躲开,缠回了主人的手臂之上。
戚若若摸了摸卷在手臂的绫罗,对许青萝道:“刚揍了它一顿,还有点害怕,师妹别往心里去。”
“不会不会!”许青萝摇摇头,忽然若有所思道:“奇怪,师姐的绫罗性格如此分明,我的伞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看了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伞,问:“师尊,这是怎么回事啊?”
容流微瞥了一眼那可怜巴巴的罗伞,平静地陈述事实:“你把它打晕了。”
戚若若:“……”
“罗伞和绫罗都是适合辅助修行水系术法的武器,你们眼光不错。”
两个少女马上正色道:“多谢师尊提点!”
三人之中,只有慕朝还没回来。
容流微冲她们点点头,移开目光,在场内寻找起那道熟悉的少年身影。
忽然,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先来后到。”
容流微心中一动。
尽管与平日相比格外低沉,但他不会听错,这确实是慕朝的声音。
顺着声音找去,在剑冢的一处狭窄的分岔小路,果然发现了慕朝。少年正和一名天音宗弟子站在一把金错刀前,相互对峙,互不相让。
金错刀寒光十足,灵气浓郁得远隔数百米都能被精准感知,确实是把上品武器。
难怪两人为这柄刀的归属问题争论不休。
慕朝对面的少年抖了抖靛蓝色衣摆,勾起一个挑衅的笑容,“先来后到?不好意思,我只知道胜者为王。你若不服,大可和我打一架,看看谁才是这把刀的主人!”
此时已有不少人寻到了自己的武器,正闲得无聊,嗅到空气中的火药味,纷纷赶来看热闹。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瞥见人群中那抹熟悉的蓝色衣袂,慕朝的回答毫不犹豫。
“打就打。”
闻言,容流微心里却是一咯噔。
那名天音宗少年修为已至洞明境,慕朝如何能打得过?而且,就算是打过了,那把金错刀里的刀灵,他也未必能打过。
既是自行寻找武器,肯定会有两人同时相中同一武器的情况出现,两人打架分出胜负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旁人不能干涉。
闻声赶来的方梦沉站定脚步,好整以暇地抱起双臂,并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
容流微也只能这么干看着。
只听方梦沉忽然问道:“容流微,你猜这场比试的结果会是如何?”
……滚。不猜。
容流微眼神没移动半分,摆明了不想理他,目光沉沉地对准了场中的白衣少年。
他尚未想到解决办法,那边,慕朝以柳为剑,已然率先向对面的靛衣少年发起了进攻!
没拿到自己的武器之前,渡云宗弟子平日在演武场都是用桃木剑练剑,慕朝一贯都很认真,哪怕此时此刻也能看出,他的剑招分毫不差,动作也利落漂亮,但是……
但是,一境一界,每一境的实力差距大到无法想象,生心境与洞明境之间,更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慕朝挥出的每一道剑诀、甩出的每一道水柱,都像是击中了棉花,转眼就消散了。
可他受到的每一次伤害都是真实的。
一道符咒在肩膀炸开,慕朝几受重创,偏头吐出一口鲜血。恍然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巷。
会死在这里吗?
他不怕死,但是不能死。
不能……给师尊丢脸。
将为数不多的灵力灌入柳枝,细脆的一截树木顿时变得强韧无比,慕朝用力撑着,再次咬牙站了起来。
见他如此,对面的靛衣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还不肯放弃?这样打下去有什么意义,浪费时间!”
慕朝不为所动,抬手擦了擦唇角的血,“要打就打,别说这些废话。”
“你——!”
那少年被他激怒,突然目露凶光,抬手又是一张符咒!
这张符咒燃着阴森的光,和之前二人缠斗时对方甩出来的都不一样,慕朝挥起柳枝,正准备再次迎击,忽然,一个人挡到了他的身前。
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容流微已经收扇回手。
那张击向慕朝的符咒就像被霜打过的茄子,**地颓然在地。
靛衣少年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容宗主,你……”
剩下的话他不好再说,被方梦沉接了过去,“后辈打架,用得着你一个宗主出手?”
水扇轻摇,容流微无辜道:“他们要是好好打架,我肯定不出手。”
“谁让你这弟子,对我的徒弟用了杀招。”
说完,他掀起眼帘扫向那名天音宗少年,目光沉肃,语气无波无澜:“想要在我眼皮底下兴风作浪,也得拿出点真本事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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