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一开始并不想接手家族的企业。
说是家族的企业,其实不过是在华国经济开始高速发展的时代,顾家老爷子从港市带着资金回大陆,进行投资,借着时代的红利,进而才发展成今天颇现壮观的商业版图。
顾老爷子生了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家里的企业相继地划分出去给子女管理,最值钱的钢铁冶金等还是掌握在老爷子的手中。
顾昀的爸爸顾培青是大儿子,从年轻时就跟着顾老爷子做生意,掌管着顾家集团的贸易行业。
顾培青商业嗅觉敏锐,靠着极高的社交情商及瞻远的胆量,从前几年试图闯进房地行业。可房地产业早已经屹立了不少雄狮,瓜分着整个海市的地图,顾家想闯进分一杯羹,这远远没那么简单。
后来,顾培青身体不好,他先是命令、又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最后更是在顾昀面前掉下好几滴混着滴眼液的泪水,这才将在外面喊着创业的儿子顾昀拉回来。
顾昀知道,网上流传着一句话,虚假的败家是在家里吃吃喝喝,真正的败家是富二代奋发图强想要创业。
在一开始创业时,顾昀就暗暗发誓,他以后就算混得再狼狈,断然也不会让家里出一分钱。
顾昀卖掉了豪车豪表筹备创业基金。
他为了省钱,死皮赖脸地哀求着麦崇收留他。
挤在麦崇那昏暗狭窄的房间里,那是他住过最差的房间,室内光线昏暗,一到雨天他就要摸着架子上一条条的内裤是不是干了。
那段日子苦不堪言……却又如同榴莲,让他享受愉悦。
等顾昀好不容易在现在的网络行业上混出了一点点名头,创建的社交APP刚刚推广没多久,他就被紧急召唤回了顾家,接手企业。
他不愿意接手顾家的产业,一是想证明他自己也能打拼出一份事业,二是不想跟家里的堂兄表弟争得头破血流。
自古以来,每一个有钱的的家族,背后的阴谋诡计、刀光暗影都让人感到窒息。
顾昀不希望在桌子上吃饭时,坐在对面的堂兄表弟眼神不愿施舍他一点,不愿意让老宅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事与愿违,在老爸的苦苦劝说以及老爷子的施压下,顾昀还是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万事开头难,顾培青想进军房地产行业,几年了才露出一点点尖尖,而顾昀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群狼口中分了一块肉,还是一块看着极肥的肉。
就在顾昀松了口气,准备挽起袖子大干一场时,命运跟他开了个玩笑。
——那块地有纷争。
所以秦氏集团才会松口,放开了他们一直垂涎着的地。
顾昀在公司里接了N个电话,同时拨打了N个电话,得到的说法都是不统一,反正左右就只能提炼出四个字‘无能为力’。
气得顾昀将办公桌上的电话都给砸了,现在都还没派人修回那部电话。
在郁闷中,顾昀突然想到了请假一周的麦崇。
他记得,麦崇请假说是有点事情处理,具体什么情况没细说。
恍然想想,他在百忙之中给麦崇发一堆信息,麦崇都没回复几条。
——那个家伙在干什么?
从顾昀创业到现在回顾家接手家族产业,麦崇就一直跟随着他,基本上除了他给麦崇放假,麦崇就没提出过要请假。
麦崇生活简单,下班就回家,社交范围窄,没什么喝酒吃饭的酒肉朋友。
他可谓是资本主义家眼中的完美员工,为公司竭尽心机,为老板解决各种困扰,不会让老板产生一点‘这个员工真蠢’的念头。
这样辛勤工作的小蜜蜂麦崇,怎么突然间请假了?
顾昀有些不放心,他决定还是过来看看麦崇。
麦崇的家很好早,他们认识了将近十三年,他来过麦崇家很多次,甚至在麦崇家里居住过。
那条小路,他只要闭着眼都能回忆得出那栋破旧的单元楼周围的景观。
单元楼没有停车场,周围一点点空地都被车辆霸占了,顾昀是打车过来的。
他刚下车,正准备走进单元楼时,心头念动,他回头看,就看到了请假一周的员工正提着满满的袋子往这里走。
湿气与雨水氤氲在空气中,雾气缥缈,顾昀看着撑着黑色的伞缓慢走着的麦崇。
不知是不是黑伞衬托,又或许是飘进去的雨丝沾染,顾昀觉得麦崇面色比以前更白了,是那种没血色的白。
他看着麦崇过来,一如既往地怼人,又觉得麦崇并没什么,怼人的时候可精气神了。
飘远的思绪慢慢地回笼到了现实,顾昀看着麦崇,因工作而烦闷的心情被抚平不少,这一周内,他难得平静下来。
顾昀闲聊着问:“小麦,你都没说你这一周请假,是做什么事情?总不会这一周都窝在家里不出门吧。”
麦崇简短回答:“去医院体检。”
“体检?你身体出了什么问题?”顾昀霎时紧张起来,他猛地站起来,身体探过来,伸手就去摸麦崇的额头。
那盘牛排因为他晃动着桌子,牛排上的黑胡椒汁有些流出在桌面上。
麦崇并没有躲,他微微抬起眸看着顾昀,看着顾昀担忧慌张的神色,看着顾昀一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嘴中念念有词地说着没发烫啊。
覆盖在额头上的大手炙热温暖,渗入皮肤的温度向下流窜,麦崇觉得好像四肢都因此回暖了。
麦崇习惯了心中因顾昀而泛起的悸动,他冷静道:“去体检,不代表我有病。”
听到这,顾昀才松了一口气,他似是埋怨道:“你快要吓死我了,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啊。”
“是你自己想歪了,多想点好的。”
“是是,反正体检结果没事吧,”顾昀身体靠着餐椅椅背,他长腿支着摇晃着椅子,懒懒道:“我可没法离开你啊,小麦。”
按在平板上的手指停住,麦崇眼神停在了平板上,他轻嗤一声:“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离不开谁吗?”
顾昀并未听出麦崇话中不对的情绪,他嘻嘻笑着说:“当然啊,我可是离不开小麦你。”
真的是这样吗?
麦崇突然觉得很累,疲倦如潮水四面八方向他涌来。
“你先走吧,有新的思路我再跟你说。”麦崇下了逐客令。
顾昀挑了挑眉,英俊的脸庞满是不解,他委屈的神色让他看着像是一个求主人抚摸的小狗,“啊,为什么啊,我明明都没有在这坐很久,小麦你就要我走,真是无情啊。”
“我累了,你在这也没什么用。”麦崇顿了顿,他揉了揉绷紧的太阳穴,“我明天会回去上班,你先回去吧。”
不对劲,真的不太对劲。
顾昀凝视着坐在对面的麦崇,在还算明亮的室内,他还是觉得小麦瘦了,脸颊两边的软肉削薄了般,面色是白,白中还泛着一点隐隐的青,法令纹都跑出来。
——看着像疲惫过度。
小麦有事情在瞒着他吗?
不,不会的,他们认识这么多年,他很了解麦崇。
顾昀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也清楚麦崇不想说的事情不会开口。
就这样僵持了一小会,顾昀复杂道:“你,小麦,如果需要休息,你明天继续休假吧。”
麦崇点了点头,他应了声:“我没那么虚弱,这两天失眠,没睡好而已。”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顾昀起身,他深深地看了麦崇一眼,才打开房间门离开。
等顾昀离开后,麦崇松了口气,嘴角也松弛下来。
他将手中的平板放下,站起来走到旁边的厨柜,他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抽屉,从一个塑料袋里拿出了数种药。
在仔细地阅览了药品包装盒或者瓶子上的标签后,麦崇按照量吃下了药,用着温水送服。
抽屉里,还有他在医院做的一大堆体检报告。
X线检查、大便常规、CT片子等,无一例外都是往着胃癌这一诊断靠齐。
麦崇跑了三间医院,不是误诊,确实是胃癌,他得了癌症。
根据医生的说法,每个人都会有癌细胞,只是看其有没有繁殖增生过快变异。
癌症相当地狡猾,在早期只是轻微症状,等到被人察觉时,它已然侵占了人类身体的大部分资源,损害人的机体,这时候只能看宿主的造化了。
他有胃病,高中时因贫穷吃得少营养不良,工作后有钱了,又忙于工作,三餐不定时吃。
本以为最严重就是溃疡,在来医院时就疼得他冷汗出来。
麦崇得到了的诊断是胃癌中期,癌细胞还没转移,可以通过手术治疗切除,术后再进行化疗,必要时结合中西医手段治疗。
医生说得很明显,在问询家人,要求与家属沟通时,麦崇面无表情地说家里就剩他一个。
他难以忘记当时医生怜悯及悲痛的表情。
——是啊,他真可怜啊。
一个户口本上还剩一页纸的人,还没到三十岁,就得了癌症。
麦崇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窗外的天空,白蒙蒙的,没有一丝阳光,天空仿佛都为他的病情增添惨色。
真孤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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