馅饼从天上掉下来,猝不及防,给章泽仁劈头盖脸砸了个懵。
“啊?”
才认识几天,突然就问要不要住在一起,这就是非奸即盗。
反诈意识深入人心,章泽仁扭头希望段为帮自己说几句话。没想到段为看起来比他还兴奋,目光完全不看他,自言自语道:“可以啊,正好我们大章哥要去找房,他现在住的那个地方也不方便,人家小两口每天卿卿我我还得避着点他,我唐师兄再这样憋下去迟早要变成唐三藏,去西天才有经取。”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熟悉我家的情况?还这么急着住进来?嘿——章泽仁一时因为兄弟的叛变,一时之间陷入孤立无援,忙连连摆手,自己拒绝道:“不用,我有学校的宿舍可以住!等下个月申请成功就可以去。”
段为这时候倒是扭头,但唱的是反调,他一脸不可置信,手舞足蹈夸张地比划:“喂、大章哥,你知道学校的住宿费一个月就要七百磅吗?你付得起这个钱吗?”
章泽仁呆呆地看他,那张可以说是非常英俊的脸孔憋得通红,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来:“啊?”
一个月就要七百的话,那再怎么咬牙都没用了,他付不起,吃糠咽菜都付不起。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资本主义的奖学金是实打实的,住宿费也是实打实的。
佟羽听到他两个“啊?”又忍不住笑出声,他那碗粥还端在手上,勺子敲在碗边上,发出叮叮的脆响,“不是白住啊,你负责做饭怎么样?”他与章泽仁对视,挑逗性地眨一下眼睛。
章泽仁呆呆地与他对视。
其实很心动。但他更怕惹上麻烦,佟羽这样的身体素质,他真怕万一哪天自己在实验室做着手头的东西,冷峻无情的英国警察亮出手铐把自己拷走,押到审讯室,接着要求自己出示室友猝死了的不在场证明。
想想就一个哆嗦。
他犹豫着开口:“要不......你让我考虑一下?”
佟羽没得到正面的应承,皱着眉,“你要考虑多久?”他弯着身子向前,把还剩小半的碗给放到茶几上,这个动作不大,但牵扯一下腹部,使他有点疼,连带着剩下的话语也停顿,“两天......嘶,够不够?”
章泽仁点点头。他昨晚睡眠时长是足够的,但质量不行,现在听佟羽讲话,目光只能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嘴唇和看起来质感极佳的棕色头发上,声音模模糊糊传入大脑,但离线大脑处理不了一点这样的信号。
段为见他们俩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拿手机翻出来看时间。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大呼一声“卧槽”,把手机举到章泽仁面前,同样收获一声“卧槽”。他们这顿饭吃了整整快一个半小时,再不抓紧时间,下午就废掉了。
两个人乱七八糟收拾着东西,互相推搡着出门,硬整出了那种小狗急着出门给自己带项圈的氛围。
佟羽看着好笑,没有被答应的挫折感被这段插曲扫空,只在他们走到玄关的时候还是提了一嘴“带伞。”
章泽仁就看到那玄关柜子上挂着的黑色长柄伞,伸手拿下来,“好的好的,带了。”望向还窝在沙发上的佟羽,只见他拿着手机眼皮都没抬,也不知道他听见自己说话了没。
然而猝不及防佟羽抬头,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来。
章泽仁就这样愣着被拽出门。
电梯缓缓下行,光滑的铝面倒影出他的高级新外观,段为摸了摸那通常只会出现在包身上的logo,话里话外酸酸的:“怎么就给你送衣服呀?大~章~哥~~他还吐在我身上过呢,怎么只给我干~洗~费~呀~”
章泽仁给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直到钻上了段为的副驾,章泽仁才找到反击的理由,质问道:“你怎么这么想把我送到人家的家里去啊?我把你当哥们,你把我当什么?当美女吗?你巴结别人怎么还要带上我啊。”
段为坐在主驾,手拨着档位,“兄弟我这是急你之所急,”他一脚踩下去,车子从地库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向出口驶去,“你唐师兄昨天求婚了,估计过几天双方家长还要见面,到时候你还呆在那里?不合适吧?”他撇头看章泽仁,捕捉到他的茫然,“大章哥,拜托,你完全没看朋友圈是吗?”
章泽仁沉默地打开唐麒麟的朋友圈,粉色白色相间的鲜花组成巨大的爱心,金色银色的气球漂浮在半空,如梦似幻的白色发光灯珠,朋友们欢笑着上来拥抱着流泪的女生,祝福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一生一世幸福快乐。
唐麒麟在镜头里真心实意地笑得像个弥勒,他女朋友,未婚妻,即将携手一辈子的人沐浴在全身心的爱里,穿着闪光的礼服小短裙,像明星一样璀璨。
他没被邀请,就算邀请他也不敢去,人家的好意施惠不该成为他在这种场合抢风头的理由。他曾经参加过别的朋友的婚礼当伴郎,结果就是没人关心新郎与新娘,全是在问他这个伴郎的联系方式的,气得女方的亲友要求男方删掉所有有自己的照片,可是删不了一点,摄影师也偏爱照他,有新郎的地方必然有他。
这种事情发生一次就够了。
段为说得对,到他该退出的时候。再呆着不合适。
章泽仁陷入诡异的沉默,充分感受到高考时那句文言文“进亦忧退亦忧”的含金量。
他都二十二岁了,再读不懂这个邀请同住的信号就约等于智力水平测试只能拿到八十分的低能儿水平了,假如他是女孩,那段为就是恶哥哥想把自己卖了换彩礼;假如他是小妾,那段为就是大婆想把自己发卖给人牙子;假如他是苏轼,那段为就是皇帝要把自己发配到海南。
可他是个一米九五黑皮大高个。......有没有人为我伸张正义啊!
段为还在循循善诱:“大章哥,关关难过关关过,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一个可以住的新房子,你又不愿意找我借钱,咱们学生签又没法打工,你说还有什么路可走?嗟来之食不吃白不吃,这不是你以前常教育我的吗?”他停顿了一下,“这种做菜局又不是天天都有,再说,佟哥家有厨子的,是人家看你缺钱特地找你来想办法给你找活塞钱啊。”
章泽仁茫然:“可我不认识他啊!”还有,怎么就有厨子了,厨房那案板、那刀、那灶,一看就没人用过。
段为发出“啊?!”的一声高呼,嗵——一下重重踩下刹车,车猛然停在路边上。电车悬挂欠佳,惯性之下,两个人同时向前撞去,又被安全带勒回原地。
勒得人胸口痛。
“你他妈会不会开车啊!”章泽仁大骂!
段为都顾不上回骂,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是哥们,你别告诉我你全忘了?”
章泽仁没好气:“什么事儿?你先下来,我来开,我受不了坐你这副驾。”
段为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然而车奇异地又向前溜出几十厘米。
“挂P档啊!!!”章泽仁崩溃地替他摁下P档,赶在他一只脚迈出车门摔倒之前挂好。
章泽仁连滚带爬地把段为摁在副驾上,暗自发誓如果再坐他开的车就让上天降下十万天雷来劈死自己,心说终于明白在国内他富有的继父为什么不给他买车,绝对不是出于什么对继子的歧视,什么舍不得出钱。这就完完全全是为段为的小命着想,这是什么,这就是父爱如山!给他买车才是父爱如山体滑坡,巴不得继子早日上天堂。
段为意料外的沉默,目光在章泽仁身上逡巡好几圈,又问道:“你真记不得了?”
章泽仁皱眉,“你在说什么?能不能有话直说?”
“我们大二,不,大一的时候,你记不记得你在学校玄庭湖那边打了个人?”段为盯着他看,“就有一个男的,在拿棒球棍揍另一个男的,被打的那个看起来都要被打死了,我们几个想劝架的,打人的那个还把我打了,你就冲上去把那个男的打了一顿。”
章泽仁被这一串“打”搞晕了,事情隔得太久远,他有些记忆模糊。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形成一套非常成熟的自我保护机制,如果遇到让他感到困惑、费解、难过,需要调动大量精力去消化的事情,他就会抛在脑后。但最终毫无意外想起来了,毕竟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进橘子:
他当时以为那是见义勇为,没想到对方反咬一口说是章泽仁多管闲事殴打他,受害者也不站出来替他说话,他第一次在派出所里过夜,提审他的警员一会儿说是要调解一会儿说是要拘留一会儿说要上刑庭,完整体验从自信到慌张的全过程。
最终拯救他的不是他那公务员的爹,也不是哭哭啼啼的妈,而是他提前一年上学的年龄。
他打人的时候只有十七岁。
那个棒球棍施暴者本来气势汹汹地坐在调解桌旁,开口就是三十万,互殴是吧,没问题,不给就大家一起去坐牢。在听到自己只有十七岁的时候整个人的下巴都要掉在桌上,指着当时身高只有一米八五的自己,连声问道:“什么?他只有十七?只有十七!?这个身高,你跟我说他只有十七?!”
受未成年和大学生两个地表最强buff的叠加,最终是三千和解金就解决了。
和解金甚至还是段为家出的,段为他妈见到脑袋被打破的儿子还来不及询问到底怎么了,就得知章泽仁可能要去坐牢,立马重新变身成沪市专业律所合伙人,替他谈完接下来所有的流程。
那个不愿意出面的受害者叫什么来着?什么羽?
这不就对上了?!佟羽!
“佟哥当时被棒球棍砸进ICU,根本没法出面给你作证啊,等他好了,你都出来了,后面又发生点别的事情,也没联系的上你。”
章泽仁发出自己今天第三声:“啊?!”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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