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

往日里热闹的商场，现如今有些冷清清的，店铺还在照常开，却没多少人进去。在中央的一小块地方，被警戒线围着，有一些警察正在走访商家。

人群被疏散，可还是能看见他们脸上残存的恐慌，有些素质不高者，还会破口大骂，警察也正在努力安抚群众情绪。

骆队他们到时，看到的景象就是如此。而这时的走访已经到了后期，各方问话都已经差不多了。

“骆队”一个小队员跑过来，敬了个礼，“还是一样，是突如其来的。受害者已经送去医院了，不清楚情况如何。”

骆队面不改色的一点头，“辛苦了”

而后转头对佟瑞道：“你要不随便逛逛？”

佟瑞含笑点头，自动走到一边，思索起一些东西。市中心的商场一向人流量巨大，不乏是些富贵子弟，这样的情况下，出事一人，家属必定闹，还偏偏是……乔家。

乔家……

乔院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退下位置许久，可是只要他没死，只要他还在。那帮桃李满天下的学生，必定还是要尊敬他几分。还有就是……乔梁旭要评选副院之位。可是在这个节骨点上，先是儿子出事，再是夫人要与他离婚，这样的情形，很难说没人整他。

佟瑞站在客观的角度分析这个问题，邱璇颖在这个时间点上发作，她……手中到底掌握着什么秘密？能撼动乔家的位置，怕是不止现阶段展现出来的东西。还有什么东西埋藏于淤泥中，那又是什么能让这位夫人出手，搞垮乔家。

佟瑞总觉得这个答案掩于他不愿意看到的地方。就好比，他的心中隐隐开始不安起来。

他的目光突然凝滞起来，极其敏锐、精准的瞄向其中一个位置。

那是个精品店。

店内的商品价格不便宜，造型也是少男、少女们最喜欢的模样。模型、抽卡、小巧的挂件、周边、手办……算是应有尽有。

而靠外边一点的，则是那些五六岁的孩子喜欢的小玩具。而佟瑞的目光恰恰定格在这一些小玩具上，他摸着下巴，也不知是在思量什么。

眼神明明灭灭，神色复杂程度，像是在做什么精妙的数学题。

“十七八岁的孩子……”他喃喃道，“在怎么早熟，心中还是会有一点幼稚。何况……”

他摇摇头，像是要否定什么，又补了句：“乔家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可能看得上这里头的东西。简直是……”

某些程度上，这位乔公子在乔家的地位非常的尴尬。哪怕他是养在邱璇颖身旁，可到底是不受她待见的。更何况，乔小姐——乔怡蔓对于这少年的仇视。

佟瑞在这些年里，其实知道他们情况不算多。寥寥数语，也可概括他们之间的关系。

“叮——”

欢快的轻音乐传来，佟瑞回神，掏了下口袋，拿出手机，划拉几下，解锁。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冷面杀手

“喂”佟瑞有了点笑意，“你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急促，好半晌才传来话语，“佟瑞……你现在马上来一趟医院，立刻马上。”

“怎么了？”佟瑞十分的不解，“医院？出什么事了？非要去医院？”

他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测，心跳在加快，手心渐渐溢出一层薄薄的汗。

“是……”对面不知低语了什么话，佟瑞变得惊骇，他的眼神第一次变得飘忽不定。

后方，骆队也接到了一个电话，不知道交谈了什么，他的神色比佟瑞还难看。双方的视线刚一对视，就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想要说什么话了。

佟瑞先主动说：“骆队是否要去医院？”

“是”骆队惊诧一瞬，便恢复冷酷，“一块去？”

“嗯，走吧”佟瑞先行一步，骆队紧随其后。

佟瑞在上车前，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周遭一片正常。正常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流动、蠕动，蠢蠢欲动，想要突破屏障，来到上层。

一股莫名的寒意涌现在佟瑞心中，他觉得很不舒服。但环视一圈，也没能找到什么异样，只好按下不表。

＊＊＊

医院 住院部

洁白无瑕的墙壁，满室的消毒水味，脚步匆匆的医生，推着推车的护士，来回巡视的护士长。

井然有序，严肃没有一丝人情味。

刘南骁踏进住院部，就先皱起眉，医院，这是个如果没有必要，他决计不会踏进去的地方。

神圣，却充满亡灵。

他走进电梯，按下顶层的按钮，随着电梯缓慢上升，刘南骁闭上眼，一股无形的力缓缓拖着他上行。

待到他重新睁开眼时，电梯门已经开了。他走入里面，礼貌的问了护士台，“你好，乔安丹在哪个病房？”

护士长先是上下打量一番刘南骁，然后要核对他的信息，才准许他进入其中。

护士长有些好心的提醒，“1705病房。对了，这位病人很是沉默寡言，脾气有些坏。”

“谢谢”刘南骁道谢，然后往1705走去。

1705病房

门被推开一条缝，刘南骁先是敲敲门，然后走了进去。因为是顶层VLP病房，所以病房比起下层普通病房多了许多东西。

一个瘦弱的少年正躺在床上，不知在望什么，眼神略微有些空洞。刚刚的敲门声，明显没有唤醒他的神智。

刘南骁开了口，说话时习惯将尾音压的低些，多了些冷意。

“你父母都没空，所以我来看看你。你应该知道他们正在打官司吧！”刘南骁没有委婉的说，“你现在还好吗”

乔安丹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个木偶。刘南骁也只是一皱眉，对于他的反应并不奇怪。

“你的处境十分的尴尬，难堪。”刘南骁中肯的评价。

“我知道”乔安丹突兀的开口，他的眼睛转过来。

望向人时，极为的漂亮。是如同玻璃球，透明、幽深。专注时，显得十分的温柔又平淡。

可如今，他望向刘南骁时，展露出防备、敌意。如同一只炸毛的刺猬，以此来维护自己的自尊。

刘南骁一挑眉，拽过一把椅子，坐下，双手交叠在胸前，微仰头。

“也是，不意外才正常。”他的声音很低，似是在自言自语。

可下一瞬，他用一种十分好奇的语气问：“那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你应该知道乔院，也就是你的爷爷，情况十分的不好，随时可以离开。这个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去讨好一下你名义上的妈妈吗？”

乔安丹听到这话，冷淡的开口，“她又不喜欢我。若不是乔家施压，她只怕都不愿意让我进家门。她对乔家的所有人都是这个态度。从来都没变过。这次她要离婚，我一点也不意外。”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整个病房的气氛往下降了一个调。刘南骁沉默起来，这番话，他算是熟悉了。

星城到处都是。

刘南骁点点头，不对他说出口的话做已评价。反观乔安丹对他这副冷淡样，表现了极大的好奇。

他主动开口，“你……为什么不好奇我这么说的理由？”

“有什么可好奇的”刘南骁淡定如佛，就差在手上拿一杯茶了，“星城这类的事，数不胜数。没几个能善了的。”

乔安丹被噎住了，脸色迅速涨红，少年的易逗、青涩，展露无疑。

这是刘南骁第一次见乔安丹，从前只听说过乔家有一长孙，还是个私生子。不少人都在看笑话，应着邱璇颖和乔梁旭关系极差，连带着女儿也与俩人不咋亲，这个孩子在乔家，怕是捞不到好。

可谁承想，他竟然安安稳稳的留到现在。邱璇颖竟然没有发作。

不少人都在猜测，怕不是乔家老爷子在发挥作用。否则，后果可不好说。

这次，刘南骁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观看了乔安丹的样貌，得出一个结论。

邱璇颖是真的不爱乔梁旭，甚至是不屑一顾。

想想也是，邱璇颖怎么会看上乔梁旭。看上他，不等于走上父母的老路，也是不得善终。何况……

刘南骁想到这里，也是微叹气，眼神中有了些涟漪，像是被什么触动心弦。

颇有些怜惜的望向乔安丹，说了句：“也是在看笑话吧。”

乔家的成分算的上复杂，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也都是一脉相承。这一点，在圈子里，也是有口皆碑。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声，是见了都要发笑的程度。

虽说比起祁家的事，少了些看笑话的余地；与颜家相比，少了几分炸裂。但也足够了。

乔老爷子，花心风流，白月光与朱砂痣不可兼得，如同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老人家硬是一辈子都没想明白。

娶了朱砂痣，偏偏和白月光藕断丝连，最后作死，原配与他撕破脸皮，差点离婚。

在那段时间里，最尴尬的不是乔老爷子，也不是白月光。而是——乔任穹。

他出生在最不被期待的时候，自一出生，便是原罪。因为他，他的母亲离不了婚；因为他，父母反反复复冷战，最后是耗到了彼此心力耗尽，才走向离婚的结局。

可在他之后的孩子，却不是这样的待遇。或者说，除了他带着厌恶出生，其他孩子皆是带着期待、爱意出生。

这一点，在从小到大，都有显著的区别。

乃至于长大后，乔任穹外冷心热；而乔梁旭则完美继承了乔老爷子花心的一面。

若不是……

只怕邱璇颖就算没有嫁给乔任穹，也能有个不错的未来。可惜，命运弄人；可惜没有如果。

这一切，其实是在一代又一代的重演。好似命运不可挣脱，最后作为一种传统，慢慢延续下去。

邱璇颖这次的离婚，到底抱有什么样的心思。只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刘南骁还是为她感到高兴的。终于要离开了，终于是自由的。

一句话换回了刘南骁的神智。

“为什么说星城这样的事比比皆是？我在社交的几个朋友，他们的家庭都很和睦、幸福。起码明面上没有展露出来。妻子也都是围着丈夫转。”乔安丹突兀开口，带着探究的眼神望向刘南骁，意图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刘南骁沉吟一会儿，给了他这样一个答案，“谁都不会把自己的家庭伤疤展露出来，但是这不代表它不存在。而且”说到这里时，刘南骁微微叹气，眼神放空些许，他的意识有些随着记忆，慢慢飘到很久之前。

“星城这座城市，它在一些方面，能让人喜欢，可是有些事情也让人讨厌，厌烦。善了的意思是，没有人不会从中受到伤害。哪怕当事人毫不在意，可是他们以外的人呢？你能保证他们不受到伤害吗？”

刘南骁摇头，“不能。有些伤是会留在心底一辈子的，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是这辈子最憎恶的东西。它或许也在骨子里，或许是在你的心里。稍不注意，它就冒出来了。你痛斥这样的自己，偏偏没法割舍。”

刘南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眼中的悲伤溢出来，可他周身的气场还是这样的强大，无坚不摧的人有了一丝破绽。

“邱璇颖也是这样的想法吧。”乔安丹开了口，“她不止一次的展露出厌恶，从她的眼中，从她的表现中，我可以知道。她不喜欢我，不喜欢乔梁旭，不喜欢乔怡蔓。很奇怪，明明是她的孩子，可她对于乔怡蔓的态度是疏离的，是厌恶的，甚至到了一定地步时，我能感受到她的杀意。”

乔安丹说出这些话时，眼睛慢慢移向窗外，眼中的光慢慢黯淡下来。

他的口吻好像是在讲一个故事，与他自身毫不相干的故事。

“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不喜欢她，当初为什么要生下她来。让她平白无故来这人间受罪？让她来承受你的冷眼？我们难道全是工具吗？”

乔安丹的情绪开始激动，他的目光通红起来，“我们也情愿不要出生。”

可他一转头，就见到了刘南骁极具复杂、悲哀，又痛苦的眼神。那里头，全是他看不懂的悲伤，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是啊”他终于开口了，“为什么呢？既然不爱，为什么要生下来。大概是没有选择吧。邱璇颖也不想生下乔怡蔓吧。世道人心，昏暗、肮脏，防不胜防。若是想生，一定是满怀期待，以自己全部的爱来欢迎她的到来。可是……不是的。”刘南骁平淡的说，“一个孩子的出生若是不被期待的，那她的童年一定是痛苦，不被喜欢的。

“很不幸，乔怡蔓的出生就是这样的事实。是……星城的另一大悲哀。”

乔安丹震惊的转过来，“没有选择？是不想，还是心抱有幻想？”

他很是讥讽道：“乔家的人都是这样说的。如果她……”

刘南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避重就轻道：“你可以选择相信，也可以选择继续仇恨。但是事实就在那啊！”

刘南骁没在这儿继续呆，他的不适达到了顶峰。

他还是为邱璇颖感到默哀的，感到绝望。

于她来说，这些年算什么？

刘南骁不知道答案。

门外

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邱璇颖向

朝他一点头，彼此间没说话，一切言语尽在不言中。

刘南骁在与她擦身而过时，说：“早些年发作，也好过现在。”

邱璇颖一笑，反倒有些哀伤，她开了口，“不，我终归还是乔怡蔓的母亲，哪怕不爱她。”

刘南骁摇头，对她的做法不予置评。

他们擦肩而过，邱璇颖没有回头，没有进去。就像一个影子般，安静的站在门口，全身透露着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