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羽岚手中拿着瓶子,犹豫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喷雾开关。她叹了口气,婚礼忙碌了一天,身心俱疲,又很是甜蜜。
她将香水小心翼翼的放回盒子,放进抽屉最里面,最后在用钥匙封锁起来。
只是心中还藏着一个疑问:流火,她为什么要给香水取名为流羽?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个疑问盘旋于脑海中,终不得解释。
不过,这份礼物到底是让颜羽岚对她的母亲——颜芷嫣产生了一丝好奇。
在颜羽岚的记忆中,颜芷嫣这个名字似乎是家中的禁忌,不能提,不能说。但家中随处可见的物品,又可以窥探一二她的为人。
大大小小的痕迹,斑驳陆离的影像、照片,旁人的口述,以及父亲偶尔的温情,似乎都能像她展示母亲的样子。
而颜羽岚本身,又从自己模糊不清的记忆里扒拉出来,那些属于母亲的回忆,只是这些记忆少之又少。
她总是呆在自己的房间内,虚弱、柔弱,家里的一切都是父亲在操持着,偶尔佟瑞叔叔也会来帮忙。
颜羽岚还记得,她与弟弟莫修远每天只能在固定的时间去见她。她的面容模糊,只依稀记得她是笑着的,有些凉的手轻抚头顶,还能听到她低低的咳嗽声。
她的声调很轻柔,柔到,稍稍一大声些,咳嗽与喘息声就如同破风箱般。
年幼时的颜羽岚曾经问佟瑞叔叔一个问题,“妈妈为什么要躺在床上,而不能陪岚岚玩?”
她有些不记得佟瑞是怎么说的,只是那双眸子在很长时间里,一直这么忧愁,好像从未快乐过。
父亲的忙碌与冷漠,其实颜羽岚和莫修远一直都不理解的,为什么他看上去不是很喜欢他们,可又不敢明着说,只好在心底里委屈的想:旁人都有很爱自己孩子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他们没有?
这个想法在很长时间里都一直盘旋在他们脑海里。
孩子对于情绪的感知力很明锐,索性这种情况被杨阿姨——杨墨言及时察觉到了。
那时,他们的妈妈——颜芷嫣尚未去世。也不知道她与莫言淮如何沟通的,两姐弟看到父亲不那么冷脸了,算是放下一部分冷漠,也会陪他们玩了。
好景不长,颜芷嫣的病情突然加重,她被迅速送到医院,而莫言淮也变得更加忙碌了。直至今日,颜羽岚还是记得那段时光,她和弟弟被送到幼稚园,外婆千枫寒每日来接送他们。
可家中空荡荡的,空无一人,所以他们大部分时间是住在外婆家中,与外婆更加亲近些。
颜芷嫣病情好转的时间里,他们也被获准去看她。躺于床上的女子瘦削,面部毫无血色,她还在沉睡着,尚未醒来。
时隔多年,颜羽岚还记得医院那股浓重的消毒水味,甚至是仪器的滴答声。她只能傻傻的呆愣在那,用自己小小的手轻轻触碰床上之人。
探视时间不多,也只够他们与颜芷嫣说几句话,就被推出去了。
隔着玻璃,颜羽岚最后看了一眼母亲,然后离开了医院。
对于幼年的记忆源自于医院,对于青年的记忆则是来源于那个冷清的家。好似从母亲的去世,家中所有的生气与活力都被人抽走了。
颜羽岚其实并不了解母亲——颜芷嫣。
于她的了解都是浅显,与旁人无异。
现在收到她送来的香水——流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司徒琪裹着浴袍出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妻子坐在梳妆台前,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很是严肃。
“你怎么了?”司徒琪走过来,亲亲她的脸颊,“该睡了。”
颜羽岚回头一笑,语气带着些无奈,“嗯。”
***
莫言淮回到了冷清的家,开了暖黄色的灯,然后打开酒柜,取出一瓶酒,倒进高脚杯。
红色的酒水,如同血腥的血液,叫人联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莫言淮轻嗅了下,酒香醇厚,让人着迷。
他高举酒杯,一笑而过,“敬你。”
墙上挂着颜芷嫣的照片,她正在朝一个方向微笑,相机的抓拍很好的展现了她的神情。
笑容清浅,灿烂而又开心。
莫言淮曾问过佟瑞,“这张照片拍的并不完整吧?”
佟瑞有些惊奇的打量一番莫言淮,说:“欸,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莫言淮笑笑。
其实是照片上的颜芷嫣笑得这样暖,这样灿烂,这种笑并不常出现在她脸上。如今的她更多的笑是轻蔑、不屑,厌世嫉俗的。
他有些好奇,才问佟瑞这个问题。果然,佟瑞非常神秘,一副分享八卦的样子,对他道:“这照片啊!是颜芷嫣高二时去星城乐园与祁念辞一块儿拍的。拍的合照,裁成这样的,也不知道图什么。”
莫言淮一愣,语气颇有些不自然,“裁成这样的?”
“是啊”佟瑞理所当然,“本来是合照,但是不知为什么颜芷嫣发了疯,非要分开。搞不懂,搞不懂”
莫言淮也搞不懂,但后来他明白了。
颜芷嫣快要逝世前,明明已经很虚弱了,还是坚持出院,处理了一批旧物。其中就有这张合照,还记得她当时说:“留着没什么用,烧给她更好。”
莫言淮眼尖的从那堆旧物中,看到了许多有关不认识的男人与……祁念辞的照片。
他一抬眼,没错过颜芷嫣眼中的那抹厌恶。浓墨重彩的样子,好像多看一眼都是玷污眼睛。
莫言淮猜测,许是因为那个男的与祁念辞举止亲密,似是男女朋友关系。
后来,从颜芷嫣口中印证了猜测,她语气平淡,波澜不惊,好像她没烧掉照片似的。
她道:“祁念辞和他在一起许久,不过最后没能长久在一起。”
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一样的笑,格外的讽刺与冷酷。
莫言淮一见,顿时有些心惊,直觉她的心情格外的不好。
果不其然,她低低的咳嗽起来,使劲捂着胸口,面色分外苍白,身子骨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倒。
莫言淮上前一步,扶住她,担忧的说:“芷嫣……”
颜芷嫣的手牢牢钳住莫言淮的手,喘息声越来越重。莫言淮有些心惊,他抱住颜芷嫣那过分消瘦的身体,努力用体温去温暖她的身体,“你……快些回去医院,快……你的病……”
颜芷嫣去制止了她的行为,语带几分笑意,虚弱道:“早一会儿,晚一会儿都没什么关系。我的时间要到了,不去治疗也只能活这么一点点。你就让我多多呆在外面吧!我在这外边烧掉了我不想留的东西,其他的就留下来给你做个纪念。我有好些东西放在不同的地方,我把地址给你,你要留便留,不留就烧掉。”
莫言淮静默了,浑身都在颤抖,好半晌才道:“好,我答应你。”
颜芷嫣笑了,下一瞬,剧烈的咳嗽涌上喉头,她只是轻轻一咳,一口血就喷出来,染红了莫言淮的胸襟。
那一瞬间,莫言淮的心跳得厉害,他半环住颜芷嫣支撑着她,然后几乎是手抖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杨墨言接到电话,还没来得及愤怒,就接到了这个让她胆战心惊的消息,她一边告诉莫言淮要做什么,一边拨通医院内线,紧急通知人准备手术。
一切发生的那么快,十分钟后,救护车来到,又是十分钟,颜芷嫣被推进手术室。
这一次,她的情况怕是凶多吉少。
杨墨言等在手术室外,祁念辞去世的时候她没能赶过来,现在颜芷嫣在急救,看情况怕是挺不过来了。
她一动不动的看着闪烁着的红灯,上方的屏幕写着手术中。
她没有怪莫言淮把颜芷嫣带出医院,没有怪任何人。
佟瑞赶到医院的时候,只能看见杨墨言一动不动的站着,眼中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绪,感觉她身上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听到他的脚步声,也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后又转过头去,漠然沉寂。
佟瑞有些不忍,“怎么多次的手术,她都挺过去了,这次也一样。”
“不一样了”杨墨言这次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口齿很清晰,“我知道她大限将至。”
“有你这样诅咒朋友的吗?”佟瑞的眼圈犯了红,可还是嘴硬道。
“哈哈哈……”杨墨言毫无征兆的笑起来,慢慢的她蹲在地上,泪一颗颗砸在地上。佟瑞不知所措的盯着她瞧,语无伦次道:“墨言,你别这样……万一……我不是指责……你的意思”
杨墨言的泪反而流的更凶了,佟瑞只能傻傻的站着,最后憋出句:“别哭了……”
一旁的莫言淮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就只是站在一旁,佟瑞用眼神求助时,他依旧站在一旁。
“杨老师”后方有人喊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杨墨言才站起来,看向来人,那是位年轻的姑娘,面上焦急的神色不似作伪,且非常的着急。
“实验室……实验室……”姑娘扶着膝盖,一只手过来拉她,“主任叫我来叫你……结果不太好……”
杨墨言的面色彻底变了,她担忧的望向手术室,最后只道句:“你先喘口气,发生了什么?我这边事情怕是走不开……”
“可是……可是”姑娘很是胆怯的望向她,手指不安的搅动,最后只来了句:“实验体死亡,结论很不理想,远远不是预估的数值。”
这话一出,杨墨言豁的抓住她的手,问了一句:“实验体死亡?”
“嗯”姑娘不明所以的瞧着她。
因为杨墨言的眼底有抹她看不清的神色,似是痛苦,又似是悲哀,最后化为浓烈的墨色,席卷至全身。
她怔松片刻,放开了钳制姑娘的手,摇摇欲坠,忽然全身的精气神就散了,她喃喃自语道:“原来是命运吗?哈哈哈……”泪顺着指缝一寸寸滴落,晶莹剔透,一滴又一滴,彼此交叠。
姑娘不明所以,不过是一个实验体死亡,为什么她有这么大的反应。似乎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那么的悲痛。
“叮——”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这一刻,极像是等候着命运的到来。全部人的视线集中在缓缓打开的手术室的门,医生走了出来,他一边摘口罩,一边对家属说:“尽力了,可病人的情况不太好,怕是挺不过今晚了。”
一句话,全场的气氛僵持着,没人说话。医生看着三人,无奈叹气,“病人能挺这么多年,已经是上天恩赐了。她也算是这里的常客了,你们家属也该早有心理准备才是。”
可世上怎么会有人接受亲人的离世?多少的心理准备都是不够的,人们总是希望那一天来的晚一点,在晚一点。
杨墨言开了口,第一声险些没发出来,甚至有些破音,她说:“谢谢医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没有了”医生摇摇头,“要是七年前她没做那个决定还是能活很久的,起码能有正常人的一半寿命。唉,可是时光不可倒流,早些做准备吧!”
医生的话让人如坠冰窖,寒气从脚底一寸寸往上蔓延,以至于整个身体都是冷的。
佟瑞得知消息,浑身都动不了,只能僵持着给各路人打电话。
率先回过神来的是莫言淮。他一点头,进了手术室见了颜芷嫣一面,和护士推着她往病房走。
杨墨言跟上了,她始终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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