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靖陵城依旧热闹喧杂，灯火通明。这里并不实施宵禁制度，夜场的商铺张灯结彩，街头巷子人影绰绰，大概只有到破晓时分才有交接更替、冷清一些。
城内河池众多，灞河的商船来往不绝，巨型的船舫声乐靡靡，自然也少有人在意桥下小小的花船。
鹿九独自坐在船舱里，不时撩起帘子望向河边大街，眯着眼辨别公家的巡逻卫。
她正在等姬离的到来。回想起那天在国公府的事，她的脑子还是一团乱麻。细细琢磨着这样做是否有些冒险，在离开与等待中开始纠结忐忑起来——
“快说，你是怎么穿过来的？”
国公府树林掩盖的小连廊里，她扣着高挑俊朗的姬离，厉声质问。
少年将军挠了挠头，并不在意这样亲昵的姿态，歪着脑袋呵呵笑。
“我也不知道啊，记得我只是吃着火锅唱着歌，睡了一觉就穿到了这个将军身上了。那时候他刚好领命赴京，我就来到这里了嘛。”
“啊，”鹿九恍然：“那你还装的挺像的，混的挺好啊。”
“不是不是。”他摇头：“我只是在他允许下能控制这个身体罢了。你可以认为我只是寄生在他的意识里。他一开始很抗拒我的存在啦，但现在也无所谓了，还挺乐意我去应付交际呢。”
鹿九疑惑：“可我听说姬离不喜欢靖陵一心想要回南疆，他不会趁你休息的时候跑路吗？”
“这我怎么可能让他回去？打打杀杀的这谁会啊，我一个和平年代的好青年，家里往前三代都是良民，可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少年将军狡黠地笑一下：“真好啊，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还能遇见美女你！”
“嗯？？？”
男子狠狠给了鹿九一个wink：“要不我跟姬离好好谈谈，让他把你从北湮王子的手里抢来当老婆？这样我们说话就方便多了。”
“什、什么？”鹿九傻眼：“你们还能沟通？那你……那我……？”
“我们当然能记忆共享啊，不然我早就露馅嘞。放心，他不会说出去的。”姬离信心满满：“他不喜欢明菲。我威胁他要是说出我们的秘密，就会跟明菲私奔，交出虎符不做将军，他就答应了。”
“……”
“但是每天早起晚归地上班，这个时代又没有娱乐活动，我都快憋死了。有时候我都会想是不是老天惩罚我，就因为我游手好闲立志当纨绔、不肯接手我家老头子的班——”
“更惨的是还要提审犯人、追缉凶犯。有时候姬离不想管只能我硬着头皮上，那场面我怎么能撑住啊！诶，再这么干下去我可真长脑子、学会本事了。”
“……”
“对了，”姬离掏出一个掐丝小金铃道：“电视剧不都这么演吗？为了防止你辨别不出我们，你且记得这个法子。要是我控制着这个身体，就在随身剑柄上挂着这个，你看到叫我明离就好。若没看到此物，那就是原主姬离，可别搞混了。”
鹿九陷入混沌。
“我们离开太久了，快点回去吧。你怎么搭上的北湮王子？那可是皇帝重点关爱对象，你没吃苦头？你怎么跟明菲那个疯女人缠上的？你这样不行啊，得想办法先脱了贱籍才行。我该怎么称呼你？鹿九？阿九？鹿姐？鹿妹？”
面对好奇宝宝一路的询问，鹿九脑袋里虽然是坨浆糊，但也抓住了一丝希望。
“五日后的子时你悄悄到城中泠桥边来，具体的我在那小船上跟你讲。”
“了然了然，我也差不多到时间了。你可得小心些……”明离嘴巴絮絮叨叨：“我看你是个妖艳配角的设定，作为男配候选人的我日后不会为了女主要跟你撕破脸干起来吧？不是我自吹，都什么年代了，霸道总裁男都不新鲜了，还是我这样的年下狼塑少年更适合当男主对吧？你且低调点，等我攻略完女主过完剧情一起回去……”
鹿九忍无可忍：“怎么我就不是女主了？这脸蛋不是女一谁是女一？你小子别太自信，我看北湮王子比你更有实力。与其担心我你还不如担心自己的贞操吧，明菲那个刁蛮劲哪天给你下药睡了你就抱着枕头哭吧弟弟……”
“这倒不用鹿姑娘操心。”同样是清朗的嗓音却增添了几分高慢，鹿九惊觉不对，定睛才发现少年将军已然换了个人似的，正笑盈盈地把玩着小金球，随后把它塞回袖子中。
这种上位者的杀伐气是无法被和善微笑掩盖住的。还用得着拿什么小金球认人呢，这不一个天一个地吗？鹿九自觉退后几步，讪讪招呼：“将军好。”
“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了你。”他举手指了指脑袋：“这东西一日不除，我就一日无法回南疆。眼下我与姑娘你们的念想是一致的，如有任何回去的线索，我定会帮忙。”
鹿九摸了把不存在的汗，心中对这样的人格转变万般吐槽，面上依旧唯唯诺诺。“诶诶、好的。谢谢将军。”
他看着一秒变鹌鹑的鹿九，突然想逗一逗她：“当然你若想安心些，我也可试着问羲和把你要来，如何？”
“不不、多谢多谢。”鹿九浑身发毛，眼见廊外几人休憩，那北湮王子抱手与人聊着天，一双金眸有所感应地望向她这里。她赶紧小跑过去抱住他以示忠心。
阿泽亚环着小美人，疑惑问漫步而来的姬离：“她怎么了？”
姬离耸肩：“林子里埋着生人活祭的剑冢，给吓到了。”
吓吓吓、吓个鸡儿，怎么又遇见个不可控的主！如今他姬离知道了自己最大的秘密，恶念一起把自己当异端刀了怎么办？那个明离就是个脑子空空的纨绔子弟，又掌握不了身子的主动权，姬离对他没有办法，对自己总有手段解决掉吧？鹿九捏了捏拳，有点懊恼自己思虑不周、被他乡遇老乡的喜悦冲昏了头。
正当她起了跑路的打算时，小花船头沉了一下，厚重的门帘被掀开，高挑的少年将军一身夜行锦衣，在与她对视后勾笑进来。
鹿九看向他的剑柄，那上面并没有挂金球。
“哎呀，忘了。”明离一拍脑袋，但又大大咧咧坐下。“肯定是我嘛，姬离忙了一天了，才懒得管我们的事。”
“姐姐你怎么背着羲和出来的？我们这样算不算偷情？”
鹿九闭眼：“我又没被他赎身，总归还是华兰的人。月中我有假，怎么不能出来？”
明离咂嘴：“这人不厚道，北湮那么有钱，那王府随地都是珍宝，这都不想着拉你上岸，果然渣男。”
“你说的有理。”鹿九点头：“但眼下重点不是他。你知不知道们穿的小说有多狗血？你知道你的穿越目的吗？你知道怎么回去吗？”
“我要是知道我早回去啦。”明离翻个白眼，那俊美容颜就算做再粗鄙的表情也好看得紧：“不外乎就是等女主角出现、推动男女主的恋情发展、发挥我们的工具人作用云云……”
“你又不认为自己是男主了？”
“口嗨而已，我才不想跟古人谈恋爱。”他把玩着桌上果子，言语轻蔑：“这里的女人不就那样，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没意思。”
“我们怎么可能会爱上这里的人呀。不过玩玩倒是可以，可惜姬离不准我干这个，我真是无聊透了。”他长叹一声，又凑上来：“要不你强上了我吧，这样我就有理由跟你快活了。”
鹿九深吸一口气：“要不是顾忌着你原主的身份能力，要不是姬离的这张脸帅，我真的会把你小子扇死。给我坐好。”
明离笑嘻嘻回位：“不开玩笑啦。说正事。”
“一开始我也很混乱，但当我缓过来后我就寻思着吧穿书就得跟着主角走。既然是男女主角，那无论是样貌身份才情铁定是人中龙凤的设定对不？于是我在大启上上下下调查一番——准确说来先在皇室家族查找了下，果然发现了符合条件的一对纠缠鸳鸯。”
“谁？”
“这个国家的太子和他那远在青云山的**小仙君师父。”
鹿九咂咂嘴，殷勤地倒了杯茶给明离：“继续。”
“大启太子姬池，我进宫见过他几面，那感觉好像谪仙帝君，清雅不似凡人也。就算是同为男人的我有时候都会忍不住再看他几眼嘞。”姬离回忆起了什么美好似的：“看着跟我差不多，实际上按照王族的寿数，他已经两百多岁了。一头银发、气质出尘，站在殿堂上就跟什么似的……你知道的，冲国人拒绝不了白毛的，俺也一样。”
鹿九点头，无比认同。
“我就好好讨信了他的事。姬池并不是从小就生养在宫里的。东扩时期战乱不休，他十岁就被送到仙人居住的青云山那里，跟着仙君修学八十年的，直到二十多年前才回来辅佐皇帝治国。”
“那仙君师父也是个神仙性子，没有跟着一起回来，她向来爱在人间做大慈大悲的菩萨事。接济百姓、广开学堂、还经常下山去给别人治疫看病，做了所有女主角会做的事，简直就是人美心善、心怀天下的活神仙，跟某个见色忘义混日子的人不一样。”
“说归说，瞥我干嘛？”鹿九不满。
“仙君本名叫姒绒绒，山上人尊她**小仙，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嘛还是姬池对她的情意。每年他都会回青云山一趟，倒也不是邀请跟他来靖陵，只是帮她一起做事，谈会恋爱而已。关于这一点的可信度我已经证实过了，总之就是这对人以家国为重，各自为政的同时谈师徒异地恋。”
鹿九的不满愈发放大：“这种好男人怎么就轮不上我拱？！”
同样同辈的北湮王子阿泽亚成天找不着谱，对比下来真是巨大差距，大启根本不用忌惮北湮的发展好嘛！
明离非常坦诚：“人家是王族和仙女的配对，你哪有机会接触的了呢？但是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要不我们找个机会让你跟姬池见见，如果你没掉脑袋那也算有戏跟女主角竞争竞争？”
“他们是老师学生的关系，总觉得怪怪的，这不符合我们的价值观嘛。如果你上位，那我就舒服多了。”
“师徒恋在绿色文学城里根本不算什么事。就算我馋美男但我也有原则，既然他们是男女主，那我们就想尽办法撮合。早一日大结局，早一日回去不是？”鹿九有些头疼。
明离哼哼唧唧：“说的倒是轻巧。别看我官位爵位高，但跟王族毕竟不是一脉，相处起来还是有隔阂的。姬池那个性子除了政务之事就没有别的兴趣，对所有人包括皇帝老爹都是冷冰冰的样子，实在难以接触，更别说交心当朋友了。”
“那个女主角更是远在万里之外。我这身份敏感，出个城都得批个条子。这事光靠我好像办不了。再说要怎么办呢？是让男的抛弃太子之位回青云山修仙、还是让女的为爱奔赴到靖陵进宫当王后？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嘛。”
“你确定这两个是铁板钉钉的男女主角吗？”鹿九郁闷，一时也想不出办法。二人索性随意唠嗑，明离好奇鹿九的眼珠子，她便凑近了让他观察异色的虹膜；鹿九好奇他在贵族中武将中如何游刃有余，他就得意洋洋展现自己八面玲珑的超高情商（自以为），说到动情处还要给鹿九看他的八块腹肌。
不过鹿九一脸正经地拒绝了他，她怕姬离醒来秘密把她给刀了。
“那再谈谈你吧。我们得想个法子让你名正言顺恢复自由身。我查了下你的身世，离州的原住民。当年东离的国主誓死不降，对着大启的皇帝好一顿辱骂，以至王室的女眷公主都没什么好下场，更别提你这样的无名小孩了……要不你假死失踪，我找个由头把你放在别庄藏着？”
“你可别乱来，你我表面上可没有任何瓜葛与情谊，你是想我被阿泽亚阴死还是被明菲打死？啊，什么时辰了？”鹿九一个激灵，想到了什么摸出了一小药瓶，在明离的疑惑眼神中正色道：“差点忘了一件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正要张口告诉明离她被歹人下毒，需要定时服用解药才能苟命，希望明离动用关系找个好大夫瞧瞧。然而这时靠近船头的岸边悉悉索索有了铃铛声响，她警觉地望向门帘，不知怎么有一种出轨被发现的微妙感觉。
“不要紧张，那是我的好友来提醒我该走了。我是当值抽时间来的，你也知道这里的时辰太难估摸了，怕误了点被其他人发现，我原主的形象立不住嘛。来的路上刚好在那头船舫见着了巫玄，我就拜托他半个时辰后来这里敲铃啦。”
“谁？”鹿九懵。
明离一脸我真机智的表情，又看着鹿九手里的药瓶揣摩几秒，露出了更加机智的表情：“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找避孕的法子？我虽然不会医术，但巫玄可是大名鼎鼎的神官，让他来给你配药保证没问题。他性格超好的，我这就让他来——唔。”
鹿九一个飞扑制止住了明离。她的脸都快贴上他的嘴了，明离愣在原地，还没缓过神来。
“不许把我的事跟任何人说，今晚你没见任何人，你就是在上班摸鱼，懂了吗？”
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对方机械地点点头。
“好好好，这么玩我是吧。臭作者！烂狗血！”鹿九咬牙切齿恶狠狠低骂，又怕明离个缺心眼说漏嘴，掐着他脸蛋三令五申警告：“不管是多好的朋友都不许说！我不像你有个姬离兜底，老娘我如履薄冰得很，小命都攥别人手里。下次见面你要偷偷来，一个人、独自、来，听见没？”
明离耳朵泛红，嘟嘟囔囔：“知道了知道了。”
“快走快走，不要跟你的朋、友、巫、玄、提到我！”她一张小脸被气得红红粉粉，又紧张又慌乱地给明离收拾衣褶，琉璃的眼淬着火，水汪汪亮晶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