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围星域坐标329，280，发现残存生命体。”

“识别序列TIAMAT-SIN-791-674，生化编号T7。尝试连接深度10、20、30……”

“对象无响应。尝试连接深度100、110……”

柔和的女音从全息屏幕右侧传来，那是帝国科学联盟为殖民战争打造的拟人助手。它与无数个战场上的侦察蜂联结信息，是通过巨型光脑“希拉”辅助前线士兵的当之无愧的战争兵器。

周围山体崩塌、尘烟弥漫，充斥着屠杀之后的死寂与恐怖，大气弥漫出灰败的颜色，那是地表的晶石受不住扭曲碎裂的力量，成为了飘散在空气中的浮尸。

她沉默地听着“蜂”的报告，美丽无比的脸上神色倦怠。洇墨般的黑发沾染着血迹与霜尘，与混沌的风纠缠在一起乱舞。

这是位相当年轻的少女。身穿白色的拘束服，细白的脖子上有黑色的项圈装置，正在有频率地闪着幽蓝的光。

她的周围漂浮着细小的硅晶碎片，惨白的环境光在它们的折射下迷乱出漂亮的虹色，投影在衣服上像是一尾尾浮游的虹鱼。但她知道这些只是表象，美丽的色彩是毁灭性放射气体的具象化，一旦接触到皮肤就会侵入其中，彻底破坏人体机能和生化基因链。

这是这个星球上唯一存在的生命体——斑斓如毒蛇的硅晶生物，已经在一天内夺去了不少媞耶特手下的性命。她扫视着暂时安静下来的战场，那些东西静静蛰伏在地表，等待下一次对她的奇袭。

“诊断T7已深度感染无法修复，是否结束其生命体征？”

‘蜂’提醒她这个名叫T7的状况。媞耶特知道她是叫欣的生化人。和自己是同类，20岁，信息素序号JSA1，军衔上尉，能力为血液操控。

T7的履历非常优秀，在中央军校的成绩一向是名列前茅，毕业后便跟着沙鲁曼公爵处理他的殖民财产，件件解决得利落漂亮。遗憾的是这次的作战对象没有“血液”，这个星域除了金属就是矿物，极端的寒冷冻结着所有液体，她的本事根本无法施展，落得如此下场是合理的。

“上校，是否结束其生命体征？”

“蜂”没有得到指令，再询问了一遍。

她打开能量域场隔绝外界，周遭的一切沉静下来。

“艾音，解除T7的拘束器，进入自毁程序倒计时。”

“帮我连接沙鲁曼公爵的私人频道，权限密钥T01。”

她所处的坐标离T7有相当远的距离，她判断去找这个部下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并且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将耳边的蜂放置在眼前，投影出战时信息与双向频道。

T7是沙鲁曼公爵的私人财产，但对方显然不想被打扰，通讯频道一直处于【拒绝连接】的状态。而另一边的屏幕上出现了欣的影像，随着她脖子上拘束器的蓝光消失，她也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这似乎是在一个山洞内。媞耶特在昏暗的光线中辨别她的身形，发现她的胸口腹腔嵌合了数个硅基体，正在钻破她的皮肤往更深处破坏，坚硬的表面是鲜血和碎肉。紫色蓝色的晶矿在她的身下被血水浸染上红色的微光。

对于外来的高等文明的殖民入侵者，这些硅基生命无法产生有效的战术与反抗手段，只有以坚硬的自身自杀式攻击敌人、爆发放射性的气体与他们同归于尽。

“媞耶特上校。”欣的身上有沉闷的、结晶摩擦的声音，她的回复也一顿一挫，并不连贯。

“我无法完成任务了。它们在钻刺我的身体，我的内脏被破坏得乱糟糟了，腿脚也被钉在地上，无法行动。”

欣的喉咙似乎被血水堵住，但她在吐出后依旧冷静地报告：“这些低级的东西只能产生微弱的电磁感应，信息处理的速度甚至还远远不及我们的蜂。我认为这个星球上的生命还在原始形态，根本没有利用的价值。”

“就算是低等生命也把你捅得破破烂烂了。”媞耶特将打乱的头发束起，余光看着屏幕上她的状态。

这里是距离卡昂斯帝国所控制的最远的殖民边域还要远上300万光年的漩涡大星系，拥有极度寒冷的气候、丰富的矿产资源以及简单低智的硅基物种。受帝国的命令，他们要做的是将这片星域彻底扫荡，在七天内将之纳入帝国无边无际的殖民版图中。

这不是个轻松的活。牺牲也许是必要的，只是欣的运气不好而已。

欣咳嗽了几下，她平静地看着洞穴上方，那里密密麻麻的晶石好像夜空里的群星，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上校，我已经将前线数据传回中央科学院了。这具身体已经无法回收，运气好的话，我会在下个月、研究中心的培养室里与您重逢。”

媞耶特停顿了一秒，回复她：“很遗憾，因为这些结晶体的放射性，你的□□和精神都发生了异变污染，你的数据已经是一串无法修复的乱码，希拉自主隔离了你的备份。”

“我不明白，上校。”

“就像人类得了癌症，欣。”媞耶特放缓了语气：“我想‘母亲们’只会选择你的初型基因再培养了。哪怕我再见到你也不会是现在的你。性格、爱好、习惯……都会不一样。”

她们的基因数据及成长数据由中央科学院特别部门保管。为了以防万一出现比如现在这种情况，HMCS研究中心可以重新制造一模一样的优秀的生化人。

但对于研究中心来说，他们这种人造人后期的成长并不重要。“母亲们”似乎更享受编码基因的过程，到了成年之后就不再管他们，他们的所有权会被转移到内阁和军队，如果损坏了就回收重做，因为帝国充沛的资源实力，这种事就像捏娃娃一样简单。

欣的基因很优秀，哪怕是作为战场兵器，中心也是不会放弃她的。至于她已被污染的自我人格，保守起见想必是不会再复刻了。

屏幕那头叹了口气：“那这是我674号首次也是最后一次跟您道别了，媞耶特上校。”

艾音的屏幕上弹出一个窗口，是一株罕见的蓝色茉莉，花瓣上有点点月光般的白斑。

这是中央植物园里的观赏品种，生长要求极高，产量稀少，价格也异常昂贵。

“月斑茉莉是沙鲁曼公爵赠予我的生辰礼物。它就在我住处的窗台上，现在它的所有权是您的了。”

媞耶特停下了动作。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部队正在听从命令回往军舰。她看着满是结晶光点的屏幕，欣的喘息声变得微弱。

“能让我和沙鲁曼公爵道别吗？”她请求道。

媞耶特瞄了眼依旧被拒绝的视音申请，没有说话。

“还是算了，”欣沉闷地吐气，又说：“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公爵大人不会喜欢的。”

“这些可真美。您看见了吗？”她把同频画面拉到最大，邀请媞耶特一起欣赏穴璧上灵动闪烁的颜色：“我可以这么说吧？比中央星系的夜空还要好看，这些光芒好像我伸手就能触及。”

媞耶特并不觉得这些涌动的硅基生命有多美丽。它们是造成欣即将死亡的敌人，是造成她几个精锐部下伤亡的原因，是造成她回去又要多写几页报告的始作俑者。

“我感觉有点疼，上校。”

媞耶特回答：“痛觉屏蔽已经是最大限度了。”

军队的药剂是中心研发的，就算是最残忍的死法都不会让他们这些士兵感到疼痛。媞耶特猜测是欣因为放射性虹光产生了幻觉。看着屏幕里的倒计时，距离她的自毁只剩下六十秒。

欣突然笑了一下：“我的上校，痛觉并不是在身体上。”

“虽然是人造人、生化人，但我们的构造跟Omega是一样的。我知道疼痛的感觉，跟现在的不一样。”

媞耶特不知如何回答，她的屏幕上显示结晶穿透了欣的心脏，蓝紫色的光辉柔和地映射着跳动的血色。

“无论是否真实的疼痛，你不必再困惑了。”她坐在尘沙上，仰头看着上空掠过的飞行舰群。

“死亡是感知的终结。”

咕噜噜、咕噜噜，那些硅晶顺着欣的血管和胸腔钻入侵蚀到她的全身。她的喉管也已被破坏，无法发出声音了。欣只好用最后的精力脑联“蜂”，通过希拉的光网传达信息。

媞耶特的全息屏幕上是黑色与光点明灭的背景，悠游的“虹鱼”一条条隐现在这个窄小的洞穴里，点点光晕中的屏幕正中在慢慢打出一串卡昂斯帝国的官方文字。

【这是谁教您的？赛特亲王？】

媞耶特扯了扯嘴角：“他可不是会说这话的人。这是我在书上看的，来自古老的厄斯文明。”

【您真厉害，这句话让我不再难受了。】

欣的倒计时还剩下十秒。

“没有什么遗言吗？”媞耶特问。

文字出现了【沙鲁曼】，又被迅速删除。

倒计时五、四、三——

【电磁风爆马上就要来了，您快回去吧。】

【永别了，母亲。】

域场内的空气非常纯净，没有充满杂质碎晶的风席卷缠绕，也没有任何血腥气味和放射物质的灼烧感，但媞耶特还是摒住了呼吸。

过了一会，艾音柔和的女声再次响起：“以坐标329，280为中心发生反物质撞击，超广域所有目标已被吞噬，T7完成任务。”

媞耶特关闭了全息屏幕，拍拍腿站起来：“回收T7的‘蜂’，将她的战时记录传给我。”

“包括死亡记录吗？上校。”

她顿了顿，反问道：“你觉得呢？”

艾音悠悠围着她转了一圈，语气有点调皮：“我不知道。作为人类，您应该不想复盘同类这样方式的死亡——这对于19岁的您来说也是限制级的内容。但您若是以军方的身份、动用AU-TIMAT的总指挥官权限，我想是没有问题的。”

“我不是人类。”

她收起域场，周围蛰伏的结晶生物又活跃起来，铺天盖地地朝她飞蛾般袭卷，但又在距离她不到十米的时候被无形的力量控制在空中，接着一群群被粉碎成尘沙和碎片，随着寒冷的风飘散而去，变成连接天上的银河、展现熠熠生辉的死亡。

“你看我像人类吗？”

这不是普通人拥有的力量。除了卡昂斯那几位超规格的Alpha之外，没有谁能压制住了她。

艾音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就算是生化人——根据今年新颁布的人权法案，您更应该被当作19岁的Omega对待。任何方面，我们会优先站在您这个身份上考虑处理事情。”

“这是希拉的判断吗？她应该更新她的算法。此次行动她把欣列入名单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这并不是误判，上校。我们需要放射性气体对人类伤害表现的数据，普通的Beta和Omega并不具备完整承受的身体素质，正巧沙鲁曼公爵想要重新塑造T7，他的申请是经过军方及中心一致同意的。”

媞耶特看着艾音，微微歪着脑袋似乎在确定一个事实：“也就是说，我们作为‘人’的权力在人类之下。”

“不能这样理解。除了异能域场，生化人的生理构造与现在的Omega没有任何差别——当然那位真正的莉莉安小姐是例外。你们与目前所有Omega的权利与义务都是一样的。”

艾音补充道：“AU部队的人同时享受军方及内阁的政策补贴。这样比较的话，你们的作用是仅次于Alpha的。”

是作用，不是地位。媞耶特了然，不再说话。

因为强大的实力，她并不急着回主舰部署之后的作战计划。此次的殖民任务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不如说回去之后要写的报告才更加麻烦些。

难得来到这么偏远的星系，虽然苦寒无趣，暂时当散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