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在官署等我,可知是为何事?”
彼时,他刚风尘仆仆回到府邸,还未来得及卸马洗漱。
传话的内侍道:“奴才也不清楚,兴许是为着国丧之事跟大人商谈。”
顾玧将马鞭丢给护卫:“去请礼部的王大人商量,国丧之事由他操持。”
内侍说:“可皇后娘娘说了,这件事与顾大人息息相关,务必请顾大人亲自去一趟。”
说完,他又小声地补了句:“娘娘还说,若顾大人忙不打紧,娘娘等得。”
顾玧:“.......”
默了默,他从护卫手里又夺过马鞭,打算调转马头入宫。
内侍瞧见了,惊讶提示:“顾大人不进门洗漱吗?”
顾玧垂眼瞧了瞧自己,因这些天出城办事无心拾掇自己,身上的袍子有些褶皱。
若是往回,他铁定不会允许自己仪容不整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想到这次失去见宋皇后......不妨就此鄙陋些。
思及此,顾玧夹紧马腹,策一声往皇宫而去。
到了官署,顾玧径直走去案房。然而甫一进案房,他又倒抽口凉气。
宋藜坐在桌边,臀下是他新换的那把楠木太师椅,手里捧着的也是他才换过的新茶盏。
顾玧:“......”
他回过神,对宋藜恭恭敬敬行礼:“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在此等候臣,为的何事?”
宋藜:“你也知道本宫在此等候?”
顾玧一顿,琢磨不准她这话是责备还是委屈,又似乎二者都有。
他抬眼悄悄打量,见宋藜这会儿已经放下茶盏,便松了口气。
又听她说:“本宫倒不是责备的意思,顾大人操持国事日理万机,本宫等些又何妨。只是......”
她话音一转,说:“顾大人忙着国事,可也该抽空去看看二殿下,二殿下整日念着你呢。”
顾玧听了,当即明白过来。
这些日他出城办事,一去就是好几天对华清宫不闻不问,或许令她感到不安了。
董家虎视眈眈,而她眼疾未愈,再加上他杳无音信,心中着急也是难免。
原来她是为这事来。
他想。
忖了忖,顾玧道:“是臣之过,臣这些日不在京城,倒让二殿下挂念了,待得了闲必定前去拜见。”
原本以为他说了这番话,以宋皇后的聪明应当听得出是安抚,该放下心才是。
不料,宋皇后突然起身,摸索着往他这来。
顾玧垂眼,视线留意她越来越近的那双绣花鞋,心里头警铃大作。
但这回,她走近后却只在跟前停下。
低声说:“顾玧,你是不是躲着我?”
“......”
她语气三分不满,三分怨怼,三分撒娇,剩下一分是情意。
顾玧不动声色侧头瞧了眼等候在门外的宫人们,又转过头,低声道:“娘娘,慎言。”
“我就不!”
“........”
顾玧脑壳疼:“娘娘此来,到底所为何事?”
“你非要跟我谈正事?”
忍了忍,顾玧说:“既无正事,臣派人送娘娘回宫。”
“你这人——”
宋藜心下撇嘴,暗道顾玧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她都这般勾他了,他还无动于衷。
又真怕他送自己回去,白来一趟,索性道:“当然是有事。”
“什么事?”
宋藜:“内务府整理了些皇上的遗物,本宫欲赏赐大臣和妃子们以作纪念。”
她凑近半分,悄悄说:“我给你留了好的,回头你来华清宫取。”
“...........”
默了半晌,顾玧道:“多谢娘娘,不过臣近日实在忙,臣斗胆请娘娘派人送去府邸。”
“好哇顾玧,你恃宠而骄是吧?”
顾玧错愕!
此话怎讲?
再抬眼看她,总觉得此时两人的情况有些不对劲,怎么话里话外倒像是真的.......有一腿似的?
他甚至有点懵,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发展成这样的?
“娘娘!”他铁了心不能任她这般恣意下去,故意将语气沉了几分:“娘娘请自重 !”
“......”
宋藜心中忿忿,脸上不表现半分,反而笑得娇柔。
“我如何不自重了?君宠臣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就算你恃宠而骄我也不怪你呀,何必这样生气?”
“哦......”她慢吞吞地:“难道在你心里并不把我当皇后看,而是女人?”
顾玧目瞪口呆目瞠目结舌不可思议不敢置信。
平日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人,此时此刻,竟硬生生地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古人云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果然诚不我欺。
怕再与她交缠下去引得旁人胡乱猜测,顾玧想快点送她走人。
只好压下各样情绪,点头道:“娘娘,臣想起来明日上午得闲,届时便去宫中取。”
宋藜得逞,也不再纠缠,当即带人回宫。
宋藜一走,顾玧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得领兵打仗都没这么累过。
宋皇后,一人可敌千军万马。
他如是想。
.
翌日,宋藜精心打扮好等在华清宫,不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顾玧路过华清宫却不进门,而是遣了个女官进来取赏赐之物。
宋藜:“......”
但她没工夫跟顾玧计较这些。因为今天又到了大殓之日,命妇们陆续进宫哭丧,眼下众人已准备好,只等宋藜领头。
宋藜眼疾未好,由宫人搀扶着入场,当然也没瞧见众人看她的神色。
经过上次的事,宋藜在前朝后宫一战成名。宫妃们见了她不禁发怵,就连素来跋扈的董贵妃也有些避其锋芒。
命妇们瞧见此景,再联想起自家夫君回去时夸宋皇后的一番话,心里有了杆秤。
原先巴结董贵妃的人,开始转而巴结起宋藜来。
这倒是宋藜意想不到的。
她听着众人的恭维,心中舒坦。
也不知是谁人说起:“皇后娘娘对皇上情深义重,竟是生生把眼睛都哭成这样,如此坚贞品性,不愧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啊。”
“是啊,娘娘此举感天动地,倒显得有些人只会做表面功夫了。”
“可不是,国丧期间,打扮得花枝招展也忒不成体统。”
这话说出来,让宫妃们纷纷变色。这些人平日攀比惯了,即便是国丧也要费尽心思一较高低。
尤其以董贵妃为首,她脸上的笑僵硬得不能再僵硬。她素来喜欢染蔻丹涂口脂,出门前为了不显眼还特地涂了浅粉色的蔻丹,口脂也是浅粉色。如今被人大剌剌揭穿,脸上面子过意不去。
也不知是为了争口气,还是为了掩饰心虚。接下来,众人哭丧时格外认真,生怕被人说自己心不诚。
好死不死,今天的日头毒辣非常。宫妃们站在殿外哭了没多久,就浑身是汗,脸上抹的胭脂顺着汗水流淌,越加印证了那句“花枝招展”。
为此,也越加卖力地哭。
宋藜眼睛看不见,却听到大家哭得震耳欲聋。觉得稀奇得很。过了会,有宫人喊:“不好啦!昭仪娘娘哭昏过去啦!”
宋藜:“?”
.
顾玧在官署待了大半天,午时一过,正欲下职用膳,却听得内侍来禀报:“顾大人不好了,今日后宫的娘娘们哭丧都哭昏过去了。”
“都哭昏过去了?”顾玧错愕。
内侍把来龙去脉说了遍:“大家都想效仿皇后娘娘的情深义重,主子们哭得很是用力,好些个娘娘甚至当场掐人中,太医院的大人们也忙得打转,现在宫里乱成一片,还请顾大人前去主持大局。”
“......”
顾玧无语。
他问:“华清宫的情况如何?”
然而话一问出,他就暗暗懊恼,宋皇后哭昏过去关他什么事呢,昏就昏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内侍答道:“皇后娘娘倒是个身子骨好的,哭了一上午下来没昏,不过也已经回宫歇息了。”
闻言,顾玧点头。
他去后宫走了一圈,又去太医院详细问了各宫娘娘们的情况。期间,三次路过华清宫,皆铁了心不进门。
宋藜正翘着兰花指吃果子,听说后,不慌不忙地吐出籽儿。
“去请顾大人来,”她吩咐:“就说......本宫眼睛疼得厉害,好像真的要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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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顾玧正在用午膳,听得此,头也不抬:“回去禀报娘娘,眼睛疼就去请太医,臣无能为力。”
内侍为难:“可娘娘说的是请顾大人,若请不到,让小的不必回宫了。”
顾玧冷哼。
他继续慢条斯理用膳,也不管内侍站了多久。用完膳,他又慢条斯理洗漱,洗漱完觉着离上职还有些时间,于是去书房看书。
可是,他坐下来翻开书没看两页,就心烦意躁起来。
罢了,谁叫她事关国体、事关他的谋划呢?万一真的眼疾加剧不肯用药反而影响大局。
顾玧撂下书,起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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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玧到华清宫时,见殿内并无伺候的宫人,只宋藜独自托腮坐在榻上。
他远远地站在门口请安:“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语气,要多严肃有多严肃,要多正经有多正经,似乎打定主意要跟她划清界限。
宋藜听见他的声音,赶忙坐直。
“顾玧你来啦!”她熟稔且亲昵地笑起来。
“......”
她一句话让顾玧身上伪装的冷漠疏离轻而易举碎裂。
宋藜浑然不觉,黛眉拧起苦恼道:“我眼睛又疼了,我是不是要瞎了?”
顾玧深呼出口浊气。
问:“娘娘可请太医了?”
“还没呢。”
“为何不请太医?”
“因为我不信任何人。”宋藜说。
顾玧劝:“太医院院首可信。”
“不!我只信你!”
此刻,她一副骄纵姿态,说这般话理直气壮也全然不假思索,模样单纯仿佛不谙世事。
“这个宫里人人都心怀鬼胎,我看不见,谁知道对方是敌是友?顾玧,我只信你!”
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真诚是必杀技!
不论前一刻顾玧心底建设了多么厚的城墙,这一刻听得她满怀依赖的话,竟然气不起来。
甚至,还有点心软。
蓦地,他想起梦境中她说的那句话——“我只是想活着,难道不可以吗?”
她所作所为与其说对他有情,倒不如说她明晃晃地想利用他活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之常情罢了。况且她如此直言不讳,倒比前朝那些道貌岸然之人坦荡得多。
也令人恨不起来。
沉默片刻,顾玧走到殿门口,对外吩咐宫人:“去请太医院首来。”
“是。”宫人立即去了。
等太医来的间隙,殿内有些沉默。
宋藜知道他还在,因为她闻到他身上的冷杉香。
其实她一直觉得奇怪,有钱人家都喜欢用檀香或龙涎香熏衣,杉叶反而是最便宜且穷人都不屑用之物,为何他这么喜欢?
前世,顾玧也喜欢用松杉叶熏衣,气味说不上来好闻但也不难闻。她从小闻到大,也许是闻习惯了,这一世再闻这种香气居然觉得踏实。
就像此刻,她看不见世界,但闻着这股杉香味儿,却觉得安心。
“顾玧,”她低声开口:“我听说你之前入宫了,还去各宫关怀了一番,为何不来我的宫中?”
顾玧不想理她,兀自阖眼站着。
殿内到处充斥着她的香气,令他难以忍耐,梦境中的画面像强盗伺机闯入脑中。
“顾玧,你说话啊。”
“娘娘,臣不知如何回答。”
“我一定要你答呢?”
“......”默了默,顾玧说:“臣午时匆忙,腹中饥饿难耐,便只好回去用膳。”
非常诚实的回答,几乎找不到破绽。
但宋藜还是努嘴轻笑了声:“你骗谁呢?你是躲着我吧?”
她嘻嘻笑:“顾玧,你为何躲我啊?”
“..........”
忍了忍,顾玧说:“臣并未躲娘娘。”
“真的?”
“自然。”
“既然不躲,那就是爱而胆怯?”
这话说得顾玧心惊肉跳,神色大骇:“娘娘慎言!”
宋藜撇嘴:“你总说慎言慎言,可你路过我的华清宫却不进来见我,既不是躲我当然只有这个能解释通啦!”
“还有!”她机灵非常地说:“你这般语气是在做什么?不就是恃宠而骄吗?仗着我对你有意你居然对我大呼小叫。”
“罢了,”她说:“谁叫我真的对你有意呢,我原谅你了。”
“..................”
顾玧脑瓜子嗡嗡地疼!
暗暗后悔今日不该来看她!
呜呜呜抱歉,由于我忘记申请榜单了,编辑跟我说申请下周的,所以我得等一个星期再更新了。宝们,等我啊,下周五再见。回来给你们发红包,唉,我这猪脑子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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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禁欲权臣VS守寡小太后(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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