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云说随手揪，就真的是随手揪。

随手得非常精准。

那蛇妖进食到一半被揪过来，嘴边都是血，一脸懵逼。

看清抓他的是谁后头皮都快炸了。

他很崩溃：“大哥，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不就是跟你说了两句话吗，你至于这么记仇吗？我看你不是魔界的人，咱们魔界民风就是这么淳朴的，我最后不也没吃你嘛！”

陆归云心说是够淳朴的，开口：“所以这位淳朴热情的朋友，一定不会拒绝游客的带路请求吧？”

感受到面前人压过来的灵威，又看一眼他身后的瘟神，蛇妖含泪点头：“那肯定不会……”

蛇妖名叫虞述，是只活了快两千年的老妖怪，在魔界也生活了一千三百多年了，可以说对这里了如指掌。

一听说陆归云要去乾风台，他当即表示：“这地方可不兴去啊。”

“怎么说？”陆归云问。

你来之前怎么不先问问你身后那个人，虞述咬牙想。

但是这话他没敢说，规规矩矩地答：“乾风台很久以前是淬剑池，后来有天来了个神仙，把当时的魔尊杀了之后投进了淬剑池里，走的时候把剑留在了那儿镇压魔气……那把剑上的灵威太强了，我见过妄图去拔剑的小妖，别说碰到那把剑，只是靠近一点都被释放出来的剑气灼伤，非要硬碰硬的，直接就化成灰了。”

陆归云听着，只觉得愈发奇怪。

如果天枢剑的威力至今这么强悍，那他怎么会感应不到？

“你们这些小妖小魔拔不出来很正常，”陆归云不给面子地道，“魔界现在有没有魔尊？他难道也拔不出来？”

“这……”虞述下意识想往他身后看，视线还没挪就感受到一股透顶的凉意，他顿时不敢乱看了，“这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们魔尊好像很看重这把剑。”

陆归云点点头，道：“知道了，带路吧。”

虞述：“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要去啊？

陆归云淡声重复：“带路，请。”

“……”

魔界和凡界一样有许多城镇，陆归云和封临所在的只是其中一个叫花雾城的小城市，距离乾风台所在的魔域主城北宿有些远。

“你……们运气不好，那片竹林相当于一个中转站，是个天然的幻境，每次进去指向的道路都不一样的，走出来是哪完全随机，我们要去凡界的话通常不从那里走，何况那里本来就有压制我们的法阵……”

虞述说着想起来让自己带路的这个人就是从凡界来的，还挺牛逼的样子，语气不自觉弱下去。

陆归云：“所以你们现在都从哪儿走？”

虞述：“……”

虞述坚定自己作为魔界人的基本素养：“魔界机密，我不会告诉外乡人的。”

一直寡言的封临在这时笑了声。

很低，很冷。

品不出什么意味，反正挺看不起人的。

虞述憋屈极了。

陆归云也笑，但他不是嘲笑，而是觉得这场面有趣。

他又问：“别的城市也和这里一样？”

虞述：“大同小异吧。”

陆归云点点头，拐过了几条街，迷离的电子灯效闪得他有些眼花，但现在稍微习惯一点了：“这里的时间和凡界差多少？”

虞述说：“一样的。”

陆归云：“一样？”

他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天空。

“这里从古至今都是这样，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我们都习惯了，”虞述说着抬起下巴满意地炫耀，“你没发现我比你们凡界的人皮肤好很多吗？还白。就是因为没有紫外线摧残啊。”

陆归云：“难道不是因为你是条白蛇？”

虞述笑容消失：“我蛇皮是黑色的。”

陆归云：“是吗？抱歉。”

你的语气哪里有抱歉的意思！

虞述内心抓狂。

终于把两尊瘟神送到其中一个传送阵，虞述扭头就想跑。

然而变回蛇身蹿出不到两米就被一道法术绑了回去。

这次绑他的不是陆归云，而是封临：“去哪儿？”

那道法术勒着虞述的七寸，他发不出声，只艰难地扭动蛇身。然而他越挣扎，那道法术就勒得越紧。

他只能疯狂地吐蛇信当做求饶信号。

陆归云瞥一眼封临，总觉得他此刻心情非常不好。

眼见蛇妖气息越来越弱，他蹙了蹙眉，按住封临的手往下压，沉声告诫：“见好就收。”

陆归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心善的神仙，虞述这种在凡界也待过几百年的妖魔，怕是吃过的人数不胜数，身上孽债只多不少。说真的，他不在乎虞述的死活。

可他莫名的不想看见封临变得冷血嗜杀。

封临紧绷的小臂在陆归云触碰上来的瞬间已然松懈。

捡回一条命的虞述变回人身，颤抖着不敢再造次，乖乖和他们一起走进传送阵。

转眼到达另一座城市。

就像虞述所说的大同小异，主城北宿的城市风格和花雾城确实差不多，要说哪里不同，就是这里的城市规划做得比花雾城好一些，至少楼房是楼房，马路是马路。哪像花雾城，大马路中间都给你起一栋楼出来。

刚走出传送阵，封临兜里的手机震了震。

他落后两步查看信息。

景衡：[尊上，大事不好。]

景衡；[天枢剑不在乾风台了。]

还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原本应当插着柄剑的淬剑池里空无一物，周遭环境却是完好无损。

足以说明拿走天枢的人能够完美化解天枢剑的护阵剑气。

封临握着手机的手收紧，面色阴冷。

简单回复景衡，切出来，点进下方奚琴的聊天窗口。

[天枢不见了。]

奚琴回得很快：[？]

奚琴：[不可能。]

奚琴：[天枢的认主性有多强你不是不知道，它是被陆归云亲手镇在那儿的，如果有谁能拿走它，只会是陆归云。]

奚琴：[我听说他醒了，应该是回来取剑。]

奚琴：[你快回来啊！]

[不是他。]

奚琴：[？]

[他和我在一起。]

奚琴：[？？？]

发现他落后太多，陆归云停下叫了声：“徒弟。”

虽然封临并不喜欢被他这么叫，还是收起手机大步上前。

虞述已经完全被这个称呼震得目瞪口呆。

没听错吧？徒什么？什么弟？徒弟？

谁叫谁徒弟？

他看向陆归云的目光变得惶恐，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你今天看手机有些频繁，是有什么事？”陆归云说，“如果是急事，可以先处理，不着急。”

封临：“不用。先去取剑。”

陆归云探究着他阴沉的脸色，片刻后收回视线。

说起来，魂契说是同生共死，自己沉睡三千年，封临也一样么？可看他并没有和现代社会脱节的样子，八成是醒着的。

那么这三千年，封临究竟是怎么过的，做了些什么？

他不说，陆归云便一概不知。

-

北宿城不愧是魔域主城，明显比花雾城大很多，治安相对而言也好一些。这个一些是指至少路边打架的没见血，也没有车从高架桥上被扔下来。

挺好，安定。

而且和走在花雾城路上被妖魔虎视眈眈不同，不知道是不是陆归云的错觉，一路上遇到的妖魔似乎都不太敢看他们。

陆归云不由有些手痒，很想再随机抽选一位幸运观众来问问是什么个意思。

终于，虞述带着他们来到一个叫永夜泽的地方。

地如其名，远离闹市，是一片雾沉沉的沼泽，没有鳞次栉比的高楼和迷人眼的电子灯光，像是步入另一个世界，连空气都是冷的。

“穿过沼泽就到了。”

“到乾风台？”陆归云问。

“不是，”虞述说着，犹豫地瞟了眼封临，“到迷梦宫。”

陆归云眉微抬：“你们魔界发展这么好，还有这么复古的地方？”

虞述又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封临，发现对方没有要暗杀自己的意思，才解释道：“是的，迷梦宫一直以来都是魔尊住的地方……乾风台就挨着迷梦宫。”

“你的意思是，要去乾风台，就必须跟先你们魔尊碰一碰？”

“这个……”

虞述发现自己不看封临不行，这问的问题也太刁钻了，但封临看过来这个意思应该是……是可以说的吗？

他沉默两秒，硬着头皮道：“实不相瞒，我们魔尊已经好一段时日不在了。”

陆归云问：“不在是什么意思，没了？”

虞述：“……”

封临脸色沉沉，没有说话。

虞述：“呃，不是，就是单纯不在魔界。”

陆归云语调微凉：“跑出去了？”

这说得像谁家宠物狗跑了似的……虞述赶紧在心里呸一声，庆幸封临听不见内心所想。

他清清嗓子正要解释，封临却等不下去了。

“迷梦宫现在没有主人，那还怕什么，”他冷声催促，“直接去就是。”

陆归云转头看他一眼。

从刚刚开始封临就有些韬神晦迹的急切。

明明不是他的剑，他急什么。

“说得也是，”陆归云说，“走吧，再耽搁别到时候主人回来了。”

虽说和那菜鸡魔尊碰一碰也不是不行。

几千年没摸剑了，不说还好，一说还真的有些手痒。不知道是不是被这里的魔戾之气影响了。神仙应该没这么容易被影响吧。

雾弥永夜，夜幕下什么也看不清，只依稀辨出四周张牙舞爪的枯树影。陆归云感觉他们在沼泽里穿行了很久，出来后一看时间才过去三分钟。

走出沼泽，雾气散去，视野顿时开阔。

陆归云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惊讶，这个沼泽外确实是两个世界。

斗拱飞檐，青瓦白墙，完完全全是他记忆中的旧时影像。

在高速发展的魔界，只有这里仿佛与世隔绝地守着旧日楼宇。

迷梦宫。

一时倒也有点贴切了。

但是看上去非常冷清，远远看过去，周边也不见妖物魔修巡逻。

难道是主人出远门，大家都摸鱼了吗。

“走这边。”虞述在前面带路，远远地绕过迷梦宫。

这里就连植物都不是凡界那样花花绿绿的，或幽蓝或血红，都是陆归云叫不上来名字的模样，在这看不见月亮的夜色下显得阴森又冰冷。

乾风台坐落在迷梦宫后面的偌大广场中央。

这里像是举行什么祭祀才会用的地方，乾风台四周空当，可以看见高台上年代久远的淬剑池。

但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淬剑池里空空如也。

“这……剑呢？”虞述都愣了，他几十年前来过一回，明明当时天枢剑还稳稳当当地插在淬剑池里，通体泛着幽白冷光，光是远远看一眼都感受到强大的震慑力。

可是现在，剑怎么没了？

虞述反射性地扭头去看封临。

封临的脸色冷到了极致。

虞述心下咯噔，看这个样子，不是封临拿走的，那是……？

咯噔完，他隐隐地兴奋起来。

他们无法轻易前往凡界，除了那道不知被谁打下的封印阵法，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把镇在乾风台的剑。它相当于第二道加固法阵，让他们这些魔物几千年来只能憋屈地活在魔界。

虽然这里也不错，但越是无法轻易前往凡界，他们就越是想要毁掉那破法阵。

现在第二道加固的剑阵没了，那是不是……

他正想着，身旁的人已经走上乾风台。

陆归云站在淬剑池旁垂眸。

这里的魔气显然比之前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浓郁，淬剑池里污迹斑驳，带着一股腥臭，仿佛有万千魂灵在挣扎尖叫。

他阖眼，现在离得近了，他能感受到天枢剑残留的气息。

仅仅只是残留的。

“能感应到么。”封临没有上来，站在底下下抬头问。

“一点点。”陆归云说。

他凝视淬剑池片刻，忽然问弯腰，将手掌贴在池底——

一瞬间，幽黑的魔气从池底迸发而出，直冲面门，像是无数只手要将他往下拽。

陆归云合拢手掌。

霎时金芒骤亮，纯净的灵气以压倒性的凌厉将魔雾撕碎荡平。

“这池子……”陆归云收回手斟酌片刻，看向虞述，“有剑吗，随便哪把都行。”

虞述已经看傻了。

他张了张嘴：“要剑……干嘛？”

“镇魔气，”陆归云一副好像他问了个弱智问题的神情，“没有？”

“没有……”虞述答完觉得不太对，这人刚刚说什么，镇魔气？

他越想越心惊，问台上的人：“你……你镇魔气干什么？”

陆归云登高俯视：“你说呢。”

虞述：“……”

虞述颤巍巍地：“这位大哥，我忽然想起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免贵姓陆。”

“……”

“陆归云。”

虞述两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