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的简叙有时候挺羡慕郁哉的没心没肺，整天傻呵呵地笑着，被学校里的排挤了也好像不知道一样，傻傻地捧着一些烂掉的橡皮和没用的铅笔往人家跟前凑。

说得好听点的，那叫善良，说得不好听点的，那叫热脸贴冷屁股，结果自己还一点都没发觉人家的嫌弃和讨厌。

14岁的简叙是个有点冷漠，和其他人相处得不太好的小少年。

他也懒得和别人相处，他还剩了一大堆爸爸妈妈给他布置的学习任务，他才没有时间和别人打交道。看见郁哉那种讨好的样子，简叙的第一反应和其他人一样，嫌弃。

但他又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其他小孩看见郁哉了就躲，边躲还边叫嚷“傻子的弟弟来喽”，简叙不躲，他没有那么幼稚，也懒得躲。

简叙和郁哉一直都是同班同学，可简叙的座位一直都在最前排，郁哉的座位一直都在班上后排的角落，两个人一前一后出去，怎么也不可能搭上话。

可简叙总是能在周围同学的谈论中听到郁哉的名字。

蠢，笨，烦。

调笑的，嫌弃的。

13、4岁的小少年，每天的心情都和夏天一样躁动，和树上的知了一样聒噪，非得在学校里边找些什么乐趣打发时间才可以。学校有班规校规，他们不该太闹，就找着同班同学闹，最好闹的人就是郁哉。

郁哉可好闹了，拿东西扔他，往他桌上放死掉的蟋蟀，偷了他的书本铅笔扔垃圾桶，郁哉都不会生气，只会站在座位上乐呵呵地笑，说：“今天真高兴呀！”

高兴什么？

没人知道，但这句话总是能莫名其妙激怒那些顽皮的男生，下一次郁哉也会遭到更恶劣的行为。

有一次，大家都去楼下上体育课，简叙没去，他昨天大课间的时候崴了脚腕，最近没法参加体育活动，所以留在教室里自习。

简叙在做补课班的习题，还没做几分钟，转身去拿书包里头的书的时候，就看见班上经常欺负郁哉的那几个小男生猫着腰进来，走到郁哉的座位前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

简叙没搭理他们，以为又只是一些没意思的恶作剧。

但那几个男生的讲话声越来越大，简叙就听见了“放一只死老鼠吧”“把他作业全全扔了吧”“写一张恐怖纸条给他哥哥”之类的话。

简叙转过头看着他们，淡淡地开口提醒：“刚才我听到班主任说，她待会要来班上放作业，让我帮忙发一下。”

班主任是个凶脾气的，大家都害怕。小男生们一哄而散，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简叙扶着旁边的桌子走过去，把他们放在郁哉桌洞里的纸条拿出来，揉巴揉巴扔进了郁哉座位旁边的垃圾桶，再把郁哉的座位扶好。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郁哉回来了，眨眨眼睛看着他的动作，走过来一起帮忙把自己的座位摆好。

“谢谢你，啊叙。”郁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很像外边蓝天上的白云。

“你别喊我这么亲密。”简叙皱了皱眉头。

爸爸妈妈都只是喊他“简叙”，他从来没听过谁喊他这么亲密。

“因为啊叙很好呀～会悄悄地帮我把不太好的东西扔掉，也会帮我摆好桌椅呢～”郁哉晃晃脑袋，笑得更开心了。

简叙看着他：“你都知道？”

“都知道呀～”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郁哉就眨眨眼睛，很快又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因为大家都不是坏人～上次我牵着哥哥去街上散步，大家都往我哥哥手里塞甜甜的面包呢！所以大家都对我很好很好哒～”

简叙不明白郁哉的想法，但他知道郁哉没有撒谎。

因为郁哉的笑容实在是没有一点杂质，澄澈得像是阳光下熠熠发光的溪水。

可是简叙心想，到底好在哪儿呢，好在每天欺负你孤立你还排挤你吗？只要给你哥哥一个甜甜的面包，那就都是好人了吗，那些行为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他只是扔掉那些恶作剧的东西，简单地摆好了桌椅，就是好人了吗？

简叙不太清楚郁哉在想什么，他只是看着郁哉开开心心地捧着龙眼往张远惟跟前凑，又开开心心地和张远惟结婚，现在又抚着肚子，开心却落寞地抬头看向医院的窗户。

灰色的窗帘只露出了一小片蓝色的天空，像极了14岁那年，一片绚烂的天空。

简叙和医生劝郁哉打掉这个孩子，因为郁哉的心脏供血承受不了这个孩子的出生，而郁哉听到后的反应特别强烈，连踢带踹哭得声嘶力竭，一直在说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央求着简叙能不能让他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哭过后郁哉又抹掉眼泪，自己在门诊室外的椅子上坐好了，扶住简叙的手臂，红着眼圈挤出讨好的笑容，笑着说：“啊叙，你最好啦，让我留下他吧，他很可爱的呀，让我留下他吧。”

简叙没有见过郁哉这么分裂的情绪，捧握着郁哉的手肘，有些不知所措。

郁哉笑着流眼泪，向简叙道歉：“对不起呀张远惟，吓到你啦，我下次不会这样啦，你不要打我好不好？我下次真的不会这样啦。”

最近开始，郁哉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偶尔会嗜睡，偶尔又会很亢奋。

有时候就像这样，醒着的时候，也会把面前的人认错，把简叙认成张远惟。

医生说，这是因为孕期激素水平不太稳定，而且郁哉本来就有一些基础的疾病，再加上上一次流产没有调理好情绪和身体，留下了后遗症，这一次表现得才会这么激烈。

医生说，因为怀孕，很多药物不可以使用，只能不断安抚病人的情绪，让他尽量好受一点。至于心脏的问题，后期的并发症可能会有视力障碍和听觉障碍，这个没有任何办法。

简叙知道郁哉把他当成了张远惟，他把扶着郁哉的手肘，试探着问郁哉：“我为什么会打你呢郁哉，我会经常打你吗？”

郁哉的眼睛是失焦的，他无声地流下了眼泪，却是笑着的：“张远惟你对我很好哒，你没有经常打我呢。可是你上一次打在我脸上好疼呀，我只是有点想让你回家。对不起呀张远惟，我不应该去你工作室闹哒，上一次我不知道我怀了宝宝，情绪有点失控，所以才那样哒，这一次我不会啦，我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会再给你惹麻烦啦。”

那一天，趁着简叙去拿报告的功夫，郁哉悄悄跑出了医院，走了一个小时的路，回到了自己租的小单间。

他太害怕啦，害怕给大家添麻烦，他知道自己控制不住情绪，总是很想哭很想大叫，而且心脏也总是很痛，痛到他看不太清面前的东西，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他太害怕啦，他不能成为简叙的负担，简叙已经很辛苦啦，他可不能再给简叙添麻烦了呀。

郁哉太累了，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就睡着了。在外面的时候，他有点害怕，所以即便很困很累，也不太敢睡着，他总觉得自己会给别人带来不好的事情。

可是在这里，只有郁哉一个人，所以郁哉就不用害怕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啦。

简叙出诊室后没找到人，拿着报告单急得到处找，他知道郁哉从那个家里搬出来了，可是他不知道郁哉住在哪里。

他曾经试探着问过，可是郁哉不肯说，只一个劲地摇头：“啊叙你不可以去那里的，那里很脏很黑的，你会不舒服的。”

他很想说，他不舒服，郁哉你就会觉得舒服了吗？可是郁哉看上去很着急，他只能忍住了没再说话。

医院找不到人，简叙就找去了张远惟的工作室，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给了张远惟一拳。

张远惟也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被揍得脸歪向一边，好一会才回过神，恼怒地问：“你在干什么！”

简叙真的快气疯了，他扔下一句：“郁哉又怀孕了，但是他心脏有问题，生不了这个孩子，他刚才从医院跑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你要是想他死，你就继续留下你这个该死的工作室，做你这个该死的动画，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简叙撂下这一句，走了。

张远惟久久没有反应过来，所有的话被堵在嗓子眼里，他愣在那里一句话也发不出。

又怀孕？

什么叫做又？

心脏有问题？

死？

郁哉怀孕了吗？郁哉心脏出问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