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哉在病床上躺了两天才醒来，那一天张远惟帮郁哉擦好身体后离开了一会，当他再回来时，就看到郁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落地窗外。

张远惟给郁哉换了个病房，之前的病房在十六楼，太高太危险，他担心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让杨湛生给他换了个一楼靠近小花园的病房。

他知道郁哉很喜欢到医院的小花园里去，所以他想啊，郁哉每天闻见花香的话，肯定会很快就醒过来的吧。所以在郁哉沉睡的时候，一直在郁哉耳边念叨，要快点醒过来啊，不然他就要生气了。

郁哉也确实很听他的话，醒得比医生预估得还要早。

郁哉真的太乖了，唯一的一次不乖，竟然是为了保护他。太笨了。

郁哉看着花园，后脑勺对着张远惟，头发乱乱的，削瘦的肩膀也耷拉下来，张远惟看得心疼，学着杨湛生喊了他一句：“小哉。”

喊完之后他就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对郁哉没这么亲密地喊过，一直都是连名带姓的，但郁哉昏迷的时候他一直都在喊“小哉”，因为医生说，喊点病人喜欢听的，能刺激他早点醒过来。

郁哉一直很渴望他的亲密，所以张远惟也就做了。

可对着沉睡的人和清醒的人喊感觉就是会不一样的，张远惟不好意思地懊恼挠挠头，解释说：“我刚瞎喊的，你别听。”

张远惟以为郁哉会立刻蹦蹦跳跳跑过来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和他撒欢，但他抬头一看，郁哉好像没听见似的，什么反应也没有，张远惟又喊了一句“郁哉”，郁哉也没有动，始终看着窗外。

夏天了，窗外边就是小花园，红红绿绿的一大片，看着很鲜艳也很热闹。小花园里有个带着毛绒帽子的小女孩穿着病号服在那跑，跑着跑着就回头朝着自己的妈妈笑，轻盈的笑声飘摇摇地落到病房里。

张远惟知道，郁哉一直很期待肚子里的孩子出生，也一直想要个女孩子。他不知道郁哉为什么想要女孩子，但是既然是郁哉想要的，那么他就也想要吧。

张远惟走过去，扶住郁哉的肩膀俯下身轻声问他：“想出去走走吗？”

但郁哉好像吓了一大跳，肩膀都很用力地抖了一下，他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张远惟，并没有回答张远惟的问题，而是小声地喊：“张远惟……”

张远惟也被郁哉的反应吓了一跳，他连忙问：“是不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

郁哉紧紧盯着他的嘴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似的摇摇头，笑着说：“没有不舒服，我很好，张远惟你快去休息吧，我一点事都没有。我是不是睡了很久呀，对不起张远惟，给你添麻烦啦。”

张远惟很想纠正郁哉这种想法，但陈医生给的建议是，暂时不要，一下子打破郁哉惯用的思考方法，会让他很难受，所以张远惟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哄着他说：“我把你的病房搬来这里啦，要不要出去走走？小花园的花都开啦，你很喜欢的。”

他记得，之前几乎每一周郁哉都会买一些花回来插在花瓶里，他那时觉得郁哉浪费钱，总是买开不了多久就枯萎掉的花，他也和郁哉说过浪费钱，郁哉就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声说：“……喜欢呀。”

所以他觉得郁哉是喜欢花的，那是为数不多的，郁哉很执拗地一直喜欢着的东西。

郁哉看着张远惟的嘴唇，有些艰难地辨认张远惟刚才所说的话，他愣了好几分钟才用原来的想法大致猜出张远惟应该会说的话，才笑着说：“好呀，张远惟喜欢的花，那我给你买呀～”

他知道张远惟是喜欢花的，高中的时候他经常悄悄地跟在张远惟身后，就能看到张远惟总是会停在路边的小花从里，看上那么一两分钟，所以和张远惟结婚后他也经常买一些花插在花瓶里，希望张远惟能在家里留久一点。

这一点很有用呢，每当他买来当季的花插在花瓶的时候，张远惟都会留在家里吃饭，平时都不会的呢。

张远惟愣住了：“你在说什么啊，我是在问你，要不要出去走走，外面花园里的花都开了。”

郁哉见张远惟有些生气了，再加上重新辨认出了张远惟说的什么，连忙道歉说：“对不起呀张远惟，刚才我发呆啦，我就不出去啦，脑袋还有点疼呢，想留在这里躺一躺～”

虽然这样说的话，张远惟肯定又要凶他在偷懒，但没有办法呢。

张远惟觉得郁哉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只好说：“那你先躺一会，你刚醒应该也饿了，我去给你打点粥回来。”

“好的～”郁哉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嘴唇，好一会才乖乖地回答。

医院有专门的员工食堂，里面的粥熬得不错，他和杨湛生借来了员工卡，在里面买了一份玉米香菇粥，一份皮蛋瘦肉粥。他现在也不知道郁哉喜欢吃什么，每次他买了什么，郁哉就眯着眼睛说好吃，大概对于郁哉来说，只要是他买的，郁哉就都会觉得好吃。

张远惟拎着两个保温壶回去的时候，看见前面有个人很像郁哉，他没放在心上，心想他是疯了还是怎么样了，怎么看谁都像是郁哉，但定眼一看，前边真是郁哉，刚才还说要躺着好好休息的郁哉，现在就在他十几米的地方，扶着墙，一下一下缓慢往前走。

张远惟喊了郁哉一声，郁哉没停，张远惟想再大点声，但这个时候已经有护士提醒他医院不能大声喧哗了，他没法，只能走快几步想跟上去。

张远惟守规矩，其他人就不一定守规矩，一个穿病号服的小男孩迅速和张远惟擦肩而过，大喊大叫地往前冲，前边有谁他也不管，撞了好几个人，有人听见声音回头瞧见了往旁边一躲，才没给撞摔过去。

可郁哉没躲，仍然往前走，张远惟也不管什么大声喧哗了，着急地大喊了一句：“郁哉！”

郁哉没反应，眼看着男孩就要撞上郁哉了，张远惟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去了，好在有人迅速拉了郁哉一把，男孩才没往郁哉的身上撞。

张远惟双腿一软，差点连走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浑身冷汗，走过去就把郁哉一搂，带着颤音责怪他：“你吓死我了！”

郁哉完全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他就感觉到自己被人往旁边拉了一把，他眼看着一个男孩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紧跟着他就被张远惟抱着，他在张远惟的肩膀上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没明白过来张远惟怎么突然就抱着他。

张远惟心脏都跳得直撞胸腔，他避开郁哉的肚子把郁哉紧紧抱在怀里，力气大得都快把人嵌自己怀里了，抱着缓了一会后，他才松开郁哉，不高兴地握着郁哉的肩膀埋怨郁哉：“你刚才怎么不躲，要是被撞上了，你现在就不是站着了！”

郁哉眨眨眼睛盯着张远惟的嘴巴，没明白过来张远惟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但只要张远惟生气，他就不好意思地笑着道歉说：“对不起呀张远惟，我是不是又给你惹麻烦了呀？”

张远惟看着郁哉的眼睛，突然握住郁哉的肩膀让他转过去，让郁哉没法看着他，才说：“郁哉，我爱你。”

郁哉没法看见他的嘴唇，心里有些着急，但仍在努力保持平静，笑嘻嘻地开玩笑：“张远惟你干什么呀，是要让我看什么吗？后面什么也没有呀～”

张远惟突然丧失掉所有的力气，颤抖着手把郁哉掰正回来面对他，不敢相信地说：“郁哉……你是不是……听不见？”

是心脏供血不足导致的耳聋，这没法逆转，随着心脏问题的不断加重，这些无法避免。再加上郁哉现在有身孕无法用药，所以症状出现得会更快。

也就是说，郁哉已经没法听见任何声音了。

所以在张远惟问话的时候，郁哉总是答非所问，所以张远惟大喊着让郁哉避开的时候，郁哉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切都是因为郁哉已经听不见了。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就这么观察，所有的问题都只能等孩子出生再慢慢解决。但是也有一定的风险，如果拖着孩子出生后再去解决，会导致这个问题彻底无法逆转。

郁哉当然也知道，但他很害怕张远惟嫌他麻烦，会不要这个孩子，就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张远惟的衣袖，小声地哀求：“张远惟，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我可以出院的，我不会留在这里给你添麻烦的，我有租小屋，我可以在那里等孩子出生的。张远惟……”

张远惟沉默地听着医生说完，脑子都是空白的，他听见郁哉的话，心脏突然发出一阵无法控制的悲鸣。他没回答郁哉的话，只是当着医生的面，紧紧抱住了郁哉。

郁哉以为张远惟很累，连忙扶住张远惟的背，轻声地安慰：“你是不是累了呀，那我们快点回去休息好不好？”

张远惟只是紧紧地抱着他，说不出任何话。

为什么，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郁哉想的都是张远惟呢。

张远惟大概永远也弄不懂，张远惟到底有什么好的，要让郁哉都不在乎自己听不听得见，而要去关心张远惟无关紧要的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