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村的人很多，以前曹无忧只大概算了一下有一百多户人家。二十三世纪的时候，一户差不多就三五口人，所以当时他本能的也是那么心算的。

再加上农户人家一天不是在地里就是在打工的路上，根本没见过聚在一起的情形。导致他对临安村具体的人数，没什么实际概念。

今天，算是有了真切的认知了。赵家又出动了十几个后辈，安排队伍组织搬运。两个衙役面沉如水站在村长旁边，手里的空管还有地上的斗，都没停歇。

衙役的脸色不好，排成长龙的队伍里也没什么人敢大声喧哗。

临安村家里有牛或者有驴的人家并不多，总共不超过十户。大多数是推着推车，或者一家人一人抗上一两麻袋，一趟一趟将需要交的粮食背过来的。

去年还算风调雨顺，收成都还不错。五成的粮食，零零散散加起来，也有将近十万斤。

“今年收粮的商人来的好快啊。”钱多来用粗布布巾拍打了一下身上，才走到曹无忧身边。

曹无忧递了一个果子过去，钱多来咧嘴一笑，也没客气接过去就啃。

一种很像苹果的山果，不过只有成年男子拳头那么大。果核很小，成熟最多也就粉色，红不了。

吃起来酸酸甜甜的，夏天人遇见了都会买上几个。

不过这东西只有山上有，所以每次去镇上都是碰运气才能买到。

“那些粮商给的什么收购价？”曹无忧也拿着一个慢慢的啃着，两个人站在曹家这边巷子出来的拐角处，能看清楚那边情况，又不会太惹眼。

“和去年一样。”钱多来眉头皱的死紧，虽然价格没变，可他今年是打心里不想卖。

曹无忧挑眉，轻笑出声。“钱大哥也察觉了到了？”

“察觉什么？”

钱多来毕竟经常在外面干活，能知道能察觉的讯息自然也更多一些。只不过眼界局限在这小小的天地间，隐约能感觉到不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曹无忧下巴抬了抬，示意那边收粮的队伍。“便宜了，今年的收购价起码应该再高两文钱。”

“啥玩意儿？高两文钱？”后面冒出来一个人，曹无忧一点都不惊讶。

毕竟对方欲言又止的看了自己好一会儿了，这会儿找机会过来搭讪，实属正常。

曹无忧回头冲着来人笑了笑，而收粮的那边像是为了应征曹无忧的话，粮行的伙计大声的招呼交完粮的人。“……每斤收购价再涨一文钱……”

一时间，交粮的那边人群叽叽喳喳骚动不少。

曹文顺，也就是顺势过来搭话的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曹无忧。视线在曹无忧和那边粮行的人身上来来回回的转，表情夸张到让人一看就知道这人在怀疑曹无忧和那边粮行有什么关系。

“今年朝廷抓粮抓的紧，现在把粮都卖了，恐怕后半年再想买回来可就难了。”看出对方很是心动，曹无忧可不想自己等的鱼进了别人的鱼塘。

笑着开口，将人的注意力再吸引回来。

“现在玉米已经种下去了，最多也就四个月。给家里留够四个月的粮，剩下的……”

“如果实在想卖可以再等等，现在只有这一家过来收，价格也就那样。等一会儿再来上一两家，这价格起码还能再涨一文钱。”

“真的能涨吗？”

“为什么不能？”曹无忧笑呵呵的将吃完的果核扔到路边的野草里，笑呵呵的看着来人。“文顺，按族谱算你应该是我堂弟吧。要不要打个赌？等到傍晚，如果收粮的价格没涨到我说的那个数，你家多余的粮，我按照我说的那个数收怎么样？”

“不开玩笑？”

“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要知道我家之前本身也是做粮行的。再说了，就你家那点粮，你还怕我吃不下吗？”

曹无忧笑呵呵的样子，让曹文顺心里那点紧张也消失殆尽。看了看粮商那边，有点迟疑的看着曹无忧。“咱们就当是说笑了，这有啥好赌的。堂兄说的话我自然是信的，毕竟堂兄可是府城回来的。”

钱多来眼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圈，看得出来曹无忧这是有意交好曹文顺。“哈哈哈，大家兄弟说笑两句罢了。无忧小子你也是，文顺家再怎么也是有十几亩地的。到时候上千斤粮食拿出来，你家哪儿放的下啊。”

钱多来本意是想给大家一个台阶，顺便告诉一下曹无忧，曹文顺家的情况。曹文顺笑笑没说话，反倒是曹无忧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不过几千斤，加起来十几两银子罢了。要说没地方放，到时候麻烦钱大哥给挖个地窖就是了呗。”

“不是，你还真准备收啊？”钱多来直接傻眼了。

曹无忧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背靠着墙双手环胸眯着眼睛看着那边已经开张的粮行。一开始那些人是站在衙役附近的，有点嚣张。不过在看见衙役们脸色变得难看之后，不仅将摊子往旁边挪了不少，叫喊声也直接停了。

看起来，今年朝廷收粮的力度真的有点大。

“毕竟家里做了这么多年买卖，看到了机会有点手痒了。整天在村里无所事事也闲得慌，再开个粮铺打发打发时间也好。”

“……”钱多来和曹文顺同时无语的看着曹无忧，就算之前感觉自家情况还行，可现在和这个开铺子都是一句话的人对比一下，真的有点难受了。

曹无忧没管这两个人的表情，在那边问价的人跟着多起来之后，直接起身向着那边走去。

“之前我去镇上，一斤面粉的价格已经涨到十五文了。现在你们收粮，居然只有四文钱一斤，是不是太少了啊？”

宏运的掌柜心里一个咯噔，站在牛车后面快速看了一下周围人的表情。临安村村民表情麻木，看向来人时多有一丝茫然。

看得出来不熟甚至不认识，可前面两个已经说好价格要卖的人，却是谨慎的后退了一步，闭上了嘴巴。

“这位小哥看你说的，十五文那可是真真切切的面粉啊。我们现在收的可是麦子，一斤麦子怎么好和面粉相比较。”

宏运的伙计眼珠子一转，上前一步就想要推开曹无忧。“你谁啊就在这里大言不惭，你不想赚钱就闪开，不要挡着别人赚钱！”

推人的手，直接半路被拦住。苗如意一巴掌拍过去，伙计人都往旁边趔趄。

“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你要是敢碰我们东家一下，信不信我打断你的手！”

苗如意将人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那伙计。被一个小哥儿直接拍开，伙计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恼羞之后，立马就想要动手打回去。

曹无忧没说话，就那么笑笑的站在苗如意身后看着那掌柜的。掌柜的心里一个咯噔，连忙喊住冲动的伙计。

“小五，住手！”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曹无忧就知道对方没憋什么好话。他是懒得和人辩论，但也不想吃那种闷亏。所以在掌柜的张口说第二句之前，先发制人。

“一斤麦子是和一斤面粉没得比，不过两斤麦子出上一斤的面粉问题还是不大的。两斤麦子你才给八文钱，转手十五文卖面粉这总是没错的吧。”

“看你这小哥说的，先不说这价钱如何。你就说我们收购了麦子拉回去不用人力吗？到时候磨面粉不费事儿吗？开店铺不花钱的吗？小哥你可能太过年轻，所以什么事儿都是想一出是一出，这世间哪儿有那么多便宜事儿，就算是赚钱，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别的不敢说，赚钱我的确觉得挺简单呀。”曹无忧耸耸肩，不接对方茬。

“哈哈哈，小哥儿你还是太年轻了……”

“嘴巴放干净点！”

掌柜的笑声大了很多，捋着胡子眼带不屑。曹无忧含笑相视，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火。

苗如意突然跳出来，一手指头差点戳到那掌柜的眼睛里去。掌柜的慌乱后退，要不是那个小五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能直接摔倒在地。

曹无忧也愣了一下，不过这时候是绝对不会去拆如意的台的。

“看着年纪不大眼神已经差到这地步了吗？要是眼瞎就赶紧去治，嘴巴上不干不净占便宜真够下作的。”

曹无忧余光快速扫过全场，不少人隐晦的看着那掌柜的，也有不少人隐晦的扫视自己。再加上如意此刻的表现，看起来他刚真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占了便宜了。

曹无忧笑意也少了几分，对那掌柜的也没什么好气了。“行了行了，看你这种掌柜的也不是什么做大事儿的人。”

“现在收粮大概在六文钱一斤，这掌柜的不实诚啊。不信就等等，等其他粮行的人过来看看价格是不是六文钱。”曹无忧转身冲着村民喊了一嗓子。

话音还没落下，那边脸色已经很难看的掌柜还没说话，倒是杨五郎先跳了出来。“粮价什么价格姓曹的你是张嘴就来啊，往年大家都是三文钱卖的，今年宏运的掌柜的都涨价到四文钱了。你在这里胡闹，是想害的大家都卖不出去吗？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大家过的好，见不得大家赚钱吧。”

曹无忧刚那一嗓子喊完，宏运的掌柜青红着脸怀疑曹无忧是别的粮行的托。他们这一次的确是抢占了先机，就想趁别家还没动作之前收上一波粮。

平头老百姓消息堵塞，他们干粮行的，哪儿能察觉不到和粮食有关的风波。

今年朝廷大规模的收粮，而且还尽可能的限制不允许用银钱替代。京城的粮价只涨了一两蚊，那些达官贵人们自然察觉不到什么。

可是江南那鱼米之乡，粮价都涨了三成。

被曹无忧这么一喊，掌柜的心里自然着急，就怕村民真信了曹无忧的话，等其他粮行的人来了，不说价钱如何，他们这个先机算是白费了。

结果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倒是村里先跳出来一个反对的。

掌柜的瞬间淡然，高深莫测的站在一旁，不再着急了。“我也是见着大家都不容易，所以才想着今年涨上一文，没想到这好心还被人当了驴肝肺。哎，我看我还是按照往年那价格收吧。至于那些不信的，我只能说这买卖自由，您愿意卖给谁就卖给谁吧。”

“哎，掌柜的你不能这样啊，咱们可说好的四文钱，我粮都拉来了，您可不能变卦！”杨五郎配合默契，一把推开挡在前面，之前和掌柜的谈价的两个人。

示意后面几个，将他的粮食先推过来。

“八百斤，掌柜的我的粮可全部卖给你了。”

“嘶！~”杨五郎话说完，周围一片抽气声。

都是一个村里的邻里邻居，尤其是在土地粮食这件事儿上，大家谁还能不知道谁。这一下就连赵安顺这个村长都坐不住了，远远的喊了一句。

“八百斤，杨五郎你是把家里的粮全部拉来了吗？你这全卖了，之后四个月家里吃什么？”

杨五郎家六亩中等田，再加上四亩下等田。杨五郎的爹那辈儿已经分家，他们家现在杨五郎的爹娘，杨五郎外加一个十九还没出嫁的大妹和一个十四跟着做牛做马的小妹。

全家三口半人干活，养活杨五郎和他那只干一小半活的娘。这八百斤，说是今年的全部收成都不过分。

杨五郎背对着赵安顺，晦气的翻了个白眼。不过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又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村长这你就别管了，趁着现在粮价高全卖了，总是能多赚一些不是。更何况家里还是去年的陈粮，总不至于饿死的。”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了。掌柜的你赶紧给称了吧，我可是信你才将家里新粮全部拉过来的。”

“哈哈哈，好好好，小兄弟信任我宏运粮行，我自然不能让小兄弟吃亏。四文钱一斤，这八百斤我宏运全收了。”

那边一唱一和的，勾的其他人再次心动。曹无忧听着那边的对话，转念貌似也明白过来苗如意刚生气的点是什么了。

那掌柜的喊自己小哥，小哥儿，声音带着几分轻佻。喊杨五郎的时候，就变成了小兄弟。

曹无忧双手环胸，静静的看着那边表演。直到杨五郎的粮全部到了粮铺的牛车上，掌柜的也将银钱全部结清了，才不紧不慢的开口。

“怎么说也都是一个村的，让我眼睁睁的看自己人吃亏心里也不爽。这样吧，大家要是信得过我，就等等。等到晚上真没其他粮行六文钱过来收，那我就六文钱收怎么样。”

整个场面直接静了下来，杨五郎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框。尤其是在看见自己手里刚拿到的银钱之后，心头的恼羞直接变成了愤恨，目光也阴狠了不少。

“呵，公子哥就只会说大话。你知道咱们村多少人多少地吗？你知道咱们村有多少粮吗？你这话说的，是想六文钱全部收吗？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曹无忧掏了掏耳朵，嫌弃的啧了声。“啧，就咱们临安村这么大点地方能产多少粮？你要是说能产个几百万斤，那我还真得认胡说了大话。不过就咱们临安村，恐怕余粮能挤出来一万斤就了不起了吧。一万斤，六文钱一斤也不过才六万文，六十两银子而已。六十两银子罢了，看你说的好像有多少一样。”

全场再次沉默了。

六十两，恐怕整个临安村一百多户人家里，家产超过六十两的，总共也没两三户。赵安顺眼角快速抽搐了下，莫名其妙的就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他们家现在的所有存钱加起来，恐怕也才五十两左右。

而且这其中还有不能卖的房子和土地的价格在里面，真真正正可以拿出来用的，不算自己现在手里攥着的，可能都不超过二两银子。

“好了好了，我也就是见大家一个村的，邻里邻居的给大家提个醒罢了。不信就直接卖呗，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曹无忧耸了耸肩，夸张的打了个哈欠。

“如意，饭做好了吗，有点困了。”

“做好了，刚就是来找你回去吃饭的。”

苗如意快步上前，跟着曹无忧往回走。杨五郎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比那宏远的掌柜脸色还要精彩。

“呵，把大家都当傻子涮着玩够了，拍拍屁股当没事儿人是吧。”杨五郎隐晦的看了旁边的小弟一眼，那个小弟眼珠子一转在曹无忧身后大喊。

“啧，烦死了。安顺叔，先给你五十两当定钱，等今天傍晚要是还没粮行过来按照六文钱的价格收粮，我就把全村的粮收了。钱大哥，你啥时候有空，去我家给挖出来个地窖。这十两银子当定钱，老规矩，越快越好。”

五十两可是五个十两的银锭子，曹无忧走过去直接放到了赵安顺面前的桌子上。另外十两的银锭子，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落到了钱多来怀里。

那些本来举棋不定想要上前卖粮的人，默默后退了一大步。还将自己的粮食麻袋，推的车赶的牛，拉着也往后退了一大步。

六文钱和四文钱，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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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02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