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节的正式通知像最后通牒,贴在了高二(七)班教室最显眼的位置。截止日期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班级氛围瞬间绷紧。排练室、画室、舞蹈房的使用时间表被抢得火热。而最受瞩目的,无疑是后排靠窗角落那对刚刚破冰的“冰火组合”。
秦老师没再施压,只是将排练室空余时间的钥匙“不经意”地放在了江烬桌上,镜片后的目光带着鼓励和一丝“看你们表现”的深意。
“喂。” 午休时,林澈用笔帽戳了戳江烬的胳膊肘——动作很轻,带着点试探。江烬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避开或释放冷气。
“下午放学,排练室?” 林澈扬了扬下巴,指向桌上那把银色的小钥匙,“练练?”
他的语气尽量随意,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那张被两人共同“污染”过的草稿,此刻正平整地(因为被林澈用书压了一晚上)夹在他的笔记本里。
江烬的目光从乐理书上抬起,落在林澈脸上,停顿了一秒。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少了往日的冰冷:“好。”
简短的对话,却在安静的教室里激起了微小的涟漪。夏婵和陈墨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张昊挑了挑眉,宋言的笔尖在笔记本上写下:“合作意向确认。进入实操阶段。”
放学后的排练室,弥漫着旧木头、灰尘和松香混合的气息。惨白的灯光下,一架有些年头的立式钢琴和几把椅子孤零零地立着。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微妙的、混合着期待与尴尬的张力。
江烬先将琴谱架仔细擦拭干净,才将那张承载着两人“破冰协议”的草稿,用磁铁稳稳地固定在正中央。他在钢琴前坐下,脊背挺直如松,指尖习惯性地悬在琴键上方,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前的静默。
那份源自父亲压力的“零瑕疵”考核阴影依旧笼罩着他,让他对即将开始的“混乱”合作本能地感到一丝焦虑。
林澈则随意得多,他将吉他盒放在墙边,调了调琴弦,试了几个音,金属弦的震动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越。他抱着吉他,拖了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到钢琴侧前方,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能看到江烬的侧脸和琴谱架上的草稿。
“怎么搞?从哪儿开始?” 林澈问,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发出几个零散的和弦,像是在热身,也像是在缓解紧张。
江烬的目光扫过草稿上自己标注的ABA'结构建议,指向开头:“动机A,核心旋律。先确定基本节奏框架和低音铺底。” 他声音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性,“你弹主旋律,我用钢琴铺和声和固定低音节奏型。速度,先按这个来。” 他指了指草稿上自己标注的一个建议速度。
“行。” 林澈点头,深吸一口气,手指按上琴弦。
第一个音符响起。
林澈的吉他声率先流淌出来。那是《破晓》的核心动机,带着他一贯的、充满张力的自由感。然而,几乎在他拨弦的瞬间,江烬的钢琴声也沉稳地切入。不是简单的和弦伴奏,而是一段带着清晰律动、如同心跳般稳定推进的低音分解和弦,精准地铺陈在吉他的旋律之下,瞬间为那自由飞翔的音符搭建起一个坚实、温暖的巢穴!
林澈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感觉自己的旋律像是被一双无形却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了。自由依旧,却不再是无根的飘荡。他下意识地按照江烬标注的节奏框架,稍微收敛了一点即兴的幅度,让旋律的骨架更加清晰。
“好,保持。” 江烬低声道,手指在琴键上移动,冰冷精确的和声进行如同精密的齿轮,严丝合缝地咬合着林澈旋律的情感起伏。在动机A即将结束、转向发展部的过渡小节,江屿的手指在低音区按下几个略带忧郁色彩的小七和弦。
林澈只觉得心头一紧,那和弦的色彩完美地贴合了他想要表达的“黎明前挣扎”感。几乎是本能地,他指下的旋律也跟着带上了一丝压抑和迂回,将情绪自然地引向发展部。
“这里,” 江烬指向草稿上他标注的发展部建议,“加入冲突变奏,节奏可以拉宽,和声制造紧张感,你即兴华彩。”
林澈眼中精光一闪,等的就是这句。他手指猛地发力,一段充满撕裂感和即兴色彩的吉他solo如同压抑后的爆发,轰然炸响,音符狂野不羁,充满了对抗黑暗的力量。
江烬没有试图去“规范”这段华彩。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林澈指尖的每一次跳跃、每一次揉弦带来的情感变化。他的双手在钢琴上快速移动,不再是主导,而是变成了最敏锐的“反应器”。
林澈的solo攀上高音,充满爆发力时,江烬在低音区用沉重如擂鼓的和弦稳稳托住;林澈的旋律转入低回婉转、略带迷离时,江烬在中音区用清澈如流水的琶音营造出空灵的氛围;当林澈的即兴即将结束,情绪需要一个宣泄口时,江烬的手指骤然在键盘上划过一串华丽而充满推动力的上行音阶,如同为那欲飞的灵魂架起一座通往光明的桥梁。
“就是现在,回A段,破晓!” 江烬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和投入。
林澈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窜上头顶!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指下的旋律在江屿那串上行音阶的推动下,如同挣脱了所有桎梏,带着更加明亮、更加开阔的希望感,完美地再现了最初的动机A。
这一次,在江烬精心构筑的和声与节奏托举下,那份“破晓”的力量感被无限放大,直击心灵。
最后一个音符——一个由钢琴温暖的低音共鸣与吉他清越的高音延音共同构成的和弦——如同初升的朝阳,带着震撼人心的温暖和希望,在排练室里久久回荡。
两人同时停下。
死寂。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林澈的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挂着汗珠,手指还微微颤抖着,脸上带着运动后的亢奋红晕和难以置信的震撼。
江烬的指尖也还虚按在琴键上,额发微湿,一向平静无波的浅褐色眼眸里,此刻清晰地燃烧着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和……兴奋?那层厚厚的冰壳,在刚才那场酣畅淋漓的音乐碰撞中,似乎被彻底融化剥落。
四目相对。
没有言语。排练室里只剩下两人尚未平复的呼吸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令人颤栗的音乐能量。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的共振感。冰冷的秩序与狂野的生命力,在刚才的几分钟里,不再是互相倾轧的敌人,而是互相成就、互相激发的战友。
江烬的框架没有束缚林澈的灵魂,反而让它飞得更高;林澈的即兴没有打乱江烬的节奏,反而为他的逻辑注入了滚烫的情感。
“我靠……” 林澈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点嘶哑,他抹了把额头的汗,看着江烬,眼神亮得惊人,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撼和……服气,“同桌……你……你刚才那几下……绝了!”
江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微微别开了脸,耳根处再次无法抑制地蔓延开一片绯红。他低头,掩饰般地整理了一下琴谱架上那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草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你也是,华彩……很有力量。”
一句简单的肯定,从江烬口中说出,却重逾千斤。
排练室门外,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夏婵、张昊、陈墨,甚至还有假装路过的宋言)飞快地缩了回去。夏婵激动地捂住嘴才没叫出声,张昊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陈墨的速写本上已经飞速勾勒出了两个沉浸在音乐中、侧脸上带着同样专注与震撼光芒的身影轮廓。
冰与火的第一次正式协奏,没有预想中的爆炸和灾难,反而在试探与摩擦中,碰撞出了超越所有人想象的、令人心颤的火花。艺术的熔炉里,秩序与自由的边界开始模糊,一种全新的、名为“可能”的音乐语言,在琴键与弦鸣的交织中,初试啼声。
破晓的乐章,终于找到了它最契合的演奏者。而艺术节的舞台,已为这对刚刚找到共鸣的搭档,悄然亮起了聚光灯的预热光芒。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