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青从打牌的房间里出来,见女儿正举着一台投影仪,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恐慌。
李长青说:“闺女,有话好好说啊。”
小松把投影仪放在收银台上,说:“爸,我们班投影仪坏了,我记得你会修这个,你能帮我修好吗?”
李长青松了口气,他走到投影仪前面,挨个按了按上面的按键,说:“我先拆开看看,要主板烧了的话,就麻烦了。”
说完他头伸向打牌的房间,“成州平,螺丝刀呢?”
里面传来声音,“你打电话问琪哥啊,我打牌呢没空。”
李长青在女儿面前被后辈顶了回来,面子有点挂不住,他一本正经地教育小松:“小松,你好好念书,以后就不用和这种无赖的打交道。”
小松说:“他不是你同事吗?”
李长青一边用手机翻手机号,一边说:“都跟你爸一样,没出息。”
小松说:“你别废话了,快点修吧,回去太晚我妈该担心了。”
李长青打通电话,找到螺丝刀,拧开了投影仪后盖,发现只是里面几个模块错位了。
他给那些模块重新焊好,连上投影仪的电源线,投影仪就亮了。
小松欣喜地说:“还是你厉害。”
李长青自吹道:“你老爸还是有点本事的。”
小松看了下手表,现在已经八点四十七分了。
她说:“我得回去了,我妈给学生补课,她十点就到家了。”
李长青说:“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小松问:“可以吗?”
李长青说:“送自己女儿回家,有啥不行。”
他又进了那个打牌的房间里。
小松把投影仪小心翼翼装回自己的书包,她看着自己的手表上的计时,电子手表数字在增加,时间却在流逝。
李长青刚进屋,拎起外套,跟成州平说,“今晚你替我打了,赢了算你的,我送小松回家。”
他刚说完,老周拉了下他胳膊,小声说:“你送她回去不方便,别忘了刘队家是怎么出事的,小成安全,让小成送她吧。”
李长青没说话,他叹了口气,扭头,正好看到一条流里流气的花臂。
花臂的主人刚赢了一把大的,眼里**膨胀毫不遮掩。
年轻人,见到点钱就眼放狼光。
他把外套丢在成州平胳膊上,“你帮我送一下女儿,兴和嘉园,离咱这四十多分钟,她偷跑出来的,她妈不知道,你赶十点前把她送回去。”
成州平说:“靠,你们欺负新人啊。”
老周和李长青对视了一眼,笑着说:“你这小子上学的时候就跟我们混了,还新人,我看你现在就是个老油条。”
各行各业都这样,出来混,你嘴上可以不服气,但行动上就得听前辈的话。
成州平不情愿地从牌桌挪开,李长青瞥了眼他的花臂:“你把外套穿上,小松还是学生,让她看到你的纹身,影响不好。”
老周笑着调侃:“别说学生看着影响不好了,我看了都想给你把这条胳膊剁了,你这让刘队瞧见,别想在队里呆了。”
成州平斜了老周一眼,将自己蓝色的衬衣套在背心上。
他走出这间屋子前,李长青给他塞了一把红彤彤的人民币。
“一千五,一千给小松,剩下五百你拿去,把胳膊上这坨东西洗了。”
成州平说:“还是我师父大方。”
老周说:“人老李可没认过你这个徒弟。”
小松在屋外等了很久,她听到里面的对话,知道李长青不能送她回去了。
过了一阵,她看到那个花臂男走出来。
成州平长得不帅不赖,反正小松不喜欢这类型的。
但他眼睛细长,似双非双的眼皮让他看上去邪邪的,是招女孩子喜欢那一类。
他对付女孩子也很有一套,然而,其中不包括女高中生。
成州平装作在裤兜里找钥匙,尽可能避开小松打量他的视线。
他边往外走边说:“你爸有工作,我送你回去。”
小松跑这么老远来找李长青,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因为想见他,而不是来修投影仪的。
李长青说好送她回去,又临时变卦,搁谁谁受得了,何况是个高中女生。
说实话,这个年纪,真的还是个孩子。
成州平想当然地认为,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任性的,自我的。
小松背着书包,跟着成州平往外走。
修车行外面停着一辆灰色捷达,成州平刚刚洗的就是这辆。
他看了眼车后座,那里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松也看到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抬头,对上成州平的目光,他随意地说:“你坐在副驾吧。”
小松从没跟成州平这个年纪的男人相处过,她所接触过的,不是同龄的同学,就是长辈。
她不知道怎么称呼成州平——姑且叫他花臂男吧。
花臂男坐在驾驶座上,熟练的挂档踩油门,还贴心地问:“你们小孩现在都听什么歌?”
要知道,小孩最大的禁忌是被当成小孩。
小松说:“我不听歌。”
成州平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了。
友好计划第一步,失败。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原本还打算装一会儿好人,装了两个红绿灯以后,见小姑娘不领情,索性也懒得装了。
车里空调坏了,又闷又热,成州平把袖子卷起来,露出满臂刺青。
等红灯的时候,他低下头。小松心里想着别的事,没注意到他,直到绿灯了,前面的车已经走掉,后面的车开始打喇叭,他还没有开车。
小松提醒他:“绿灯了。”
没反应。
她扭头去看他,看到成州平叼着一根烟,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的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拿着打火机。
打火机没火了。
小松专注听着打火机发出来的“咔擦”声音。
她忘了他们的车正停在马路中央,只想着这个打火机到底能不能出火。
后面司机催得急了,成州平一踩油门,他左手把烟从嘴里拿出来,骂了句“操他妈的”。
小松不知道他在骂后面的司机,还是在骂打火机。
反正她觉得,整条街上,最该挨骂的人是他。
车开到前面的那条街上,速度慢了下来。
成州平把车停到路边,小松朝他停车的地方看了眼,那里有个便利店。
他停好车,说:“我下去买个打火机。”
小松坐上他的车,犹如上了贼船,她没有第二个选项。
她说:“好,不过,你能不能快一点?我要赶在十点前回家。”
成州平问她:“现在几点?”
小松拉开卫衣袖子,看了眼手表,说:“现在九点十分。”
成州平说:“那就对了,还有四十分钟,你急什么。”
小松想说这叫时间观念,但是看到那条花臂,她收回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成州平不知道是花臂的威力,还以为是自己的教导起了作用。
小松等了一阵,她觉得,买打火机不该花费这么长时间。做他这一行的可以这么没有纪律么?她十分诧异。
她等的有点失去耐心了,心想,要不是她没有驾照的话,就自己开车回去了。
啊对,她不会开车,可是她可以打车,干嘛非让花臂男送她回去呢。
这个念头刚刚出现,小松就看到一道浅蓝色的身影从便利店里出来。
他站在便利店白色的灯牌下,迫不及待地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笼罩住他的面容。
他抽烟时,和小松的那些男同学,和李长青他们都不一样。
那是一种闲适松弛,毫无压力,毫无担忧的自信。
成州平吸了两口后,便叼着烟朝车的方向走过来。
小松本来就害怕那条花臂,看到他这样,更害怕了。
花臂男和她接触到的正常人形象太不同。
成州平打开车门,递给她一个塑料袋,“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些女孩子都喜欢吃的零食。”
小松可不会被一包零食收买。她虽然单纯,但也不至于对社会毫不了解。
这种行为就叫献殷勤。
看着那些粉嫩包装的零食,她一点食欲都没有。
小松生硬地说:“我胃不好,不喜欢吃零食。”
成州平友好计划第二步,失败。
领导的女儿真难讨好。
他说:“那你扔后座吧。”
剩下的路程上,成州平放了首歌,一路抽着烟,听着歌,快活地过去了。
他和小松,谁也没理谁。
他的车速很快,半小时的路程被他压缩在了二十分钟内,到了兴和嘉园,才九点半。
兴和嘉园是学区房,典型的房价高,设施差,周围拆拆补补,全是工地。
小松说:“路上施工,车进不去,我走进去就行了。”
成州平看了眼前面那条施工的道路上,几个民工正蹲在墙角抽烟。
他说:“我送你去楼下。”
小松这回倒是没有拒绝。于是成州平把车停在路边,他们下了车。
这里通向兴和嘉园只有一条路,成州平不用带路,自己走在前面。
小松有点怕被认识的邻居看到她和成州平走在一起,万一让龚琴知道了,她百口莫辩。
她理解他是担心让自己一个人走夜路。
但是他一定不知道,这附近,他看上去最像危险分子。
成州平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什么,他回头说:“书包给我。”
小松愣了一下:“啊?”
成州平说:“你背着个投影仪,不沉么。”
他这么一说,是挺沉的。小松给他书包的时候,倒是没犹豫。
小松走在他后面,看着自己老老实实的书包,被拎在一条花臂上也变得不太老实了。
成州平意识到小松并没有跟着自己走,他回头看过去,“你怎么不走啊?”
小松找个借口搪塞:“我刚系鞋带呢。”
小孩子的另一个特征——爱说谎。
成州平这人警觉性一流,他心知肚明,刚才小松是在看自己的花臂。
于是故意舒展开手臂,露出上面的青龙、鲤鱼、太阳...一堆乱七八糟的图案。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不太清楚到底纹了什么。
他问:“看清楚了么。”
小松说:“嗯,挺恐怖的。”
成州平失笑地看着她:“你这么胆小啊,跟你爸一点儿都不像。”
小松有一米六八的身高,她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亭亭玉立,甚至偶尔可以鹤立鸡群。
可是在成州平眼里,就是个又瘦又小的小孩。
他不知道,小松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的纹身挺丑的。
丑这个字,但凡有点情商也不能随便说,所以她用“恐怖”二字代替了。
这段路有点长,路灯多到数都数不清。
成州平说:“我叫成州平,是你爸同事,不是坏人,你今年高三的话,那我比你大六岁,你喊我成哥就行。”
小松说:“我叫李犹松。”
成州平只听李长青叫过她小松,不知道她大名原来这么绕口。
他无聊地问:“怎么写?”
小松说:“李长青的李,犹如的犹,松树的松。”
“这也太绕口了。”
小松说:“名字是我妈起的,她是语文老师,白先勇有本散文集,叫《树犹如此》,她很喜欢,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但我后来查过,‘树犹如此’这四个字,应该是出自辛弃疾的一首诗。”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小松妈妈虽然是语文老师,但小松语文并不好。
仅仅是因为这句词和她的名字有关,她才深深牢记。
“看来你爸说得没错,你真是个书呆子。”
“他这么说我?”
成州平一不小心,成了挑唆父女关系的人了。他说:“这是好话,夸人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松不喜欢成州平。
她觉得,这个人处处都透露着成年人的傲慢。
剩下一段路,他们谁也没主动开口找对方说话。
看到“兴和嘉园”四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成州平松了一口气。
他说:“就送你到这了,再见,李犹松小朋友。”
这天晚上,小松第一次正视这个叫成州平的男人。
成州平的脸,看上去和好人二字毫不相关。
他的花臂和这张脸简直相得益彰。
其实他的容貌端正,并不像坏人,多看一会儿,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好看。
但他的眼睛里,总有一股邪劲。
成州平还没被一个小屁孩这么盯着看过,他不觉笑了:“小妹妹没见过帅哥么。”
小松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警告他:“以后你不许对我爸没礼貌。”
成州平说:“我们平时都这么相处,你是没见过你爸发脾气的时候,等你以后就懂了。”
说起李长青,他差点忘了李长青要给小松的钱。
成州平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皮夹,数了十张,“你爸给你的零花钱。”
小松并没有要接下这些钱的意思。
于是,成州平拿着钱的手僵在半空。
成州平:“爸爸给钱,哪有不要的。”
谁也不会跟钱作对。
小松的家境不差,家里有三套房,离学校近的学区房用来自住,其他的房都租出去了。
李长青的工作虽然不景气,但他出生在一个背景很好的家庭里,当初离婚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小松母女。
她妈妈龚琴也非常有理财头脑,平时又在外面给学生补课,家里什么都不愁。
小松从来不用担心物质上的问题。
只是她仍然很需要钱。
龚琴对她的管教严格,零花钱按月领,
她想要这些钱,但她更想要李长青亲手交给她。
成州平见她不收,也懒得和小女孩耗下去了,于是直接把钱塞进小松的上衣口袋里。
他突然过来,小松吓得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放开我女儿!”
龚琴的声音从小松身后传来。她举起牛皮包,朝成州平头上砸去。
小松拉住龚琴胳膊,说:“妈,你误会了!”
一个纹着花臂的陌生男人,看上去很不正经的男人,给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塞钱。
脑回路稍稍正常的人,都会想歪,哪个母亲目睹这一幕,不会生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2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