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那句要房子的话,如果出自别人之口,龚琴能百分之百肯定对方居心叵测。

她的哭声渐渐停止,泪眼望着自己的女儿,看到小松柔软的面容,她为自己刚刚怀疑她的心理内疚不堪。

因为小松同意了龚琴和林广文的事,这个新年是她们母女两去林广文家里过的。一进家门,小松问林广文:“林老师,林志飞呢?”

林广文说:“去他妈妈那里了。今天就咱们三口,你想吃什么,随便点,林叔请客。”

小松点了一条红烧鱼,一份糖醋里脊,林广文都会做。

九点多的时候,小松突然说:“林老师,你先送我回家吧,今晚让我妈住你这儿呗。”

龚琴一个古板的语文老师,哪经得起女儿这么说。她立马脸红怒道:“李犹松!你还有没有底线了?”

小松调皮地笑道,“你们两个加起来年纪八十多岁了,要什么底线!”

林广文耐心地跟龚琴说,“小松也是好心,要不然,今晚你就留这跟我跨年得了。”

龚琴没磨过这两人,最后还是松口了。

小松回到家以后,先换了衣服,她把今天穿的那身红毛衣裙扔进洗衣机里,洗完澡躺到床上,拿出手机,打通了老周的电话。

老周正在值班,亲戚都知道他职业的特殊性,过年的时候从不会给他打电话。接到小松的电话,他非常意外。

“周叔,新年好。”小松轻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老周说:“小松啊,新年快乐,今年回家啦?”

小松说:“嗯,我现在在家里。你呢?”

老周:“我还在单位呢。小松啊,真的谢谢你,没想到你还惦记着我呢。”

小松说:“这有什么啊,周叔,我带了些特产回来,明天寄给你们单位吧。”

老周这人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内心柔弱得很,听到牺牲同事的女儿这么惦记他们,心理更加愧疚。他手掌擦了把脸,说:“小松啊...”

“对了,周叔,成州平还好吧?我爸出事的时候,他也挺照顾我的,帮我跟他转达一声新年快乐,哦,还有刘队。”

小松的话毫无破绽,听起来,她对成州平的问候只是随口一带的关心。

听到成州平的名字,老周有两秒很明显的停顿,“他也挺好,明天见到他,我就向他转达你的问候。”

结束通话,小松长长松了一口气。她能够从老周的话里捕捉到一些关于成州平的蛛丝马迹。

听到成州平的名字,老周虽然停顿了,但提起他,整体语气还是轻松的。

她嘴角不自觉勾起,捂着被子笑了会儿,又把脑袋钻出来,打开手机上那张成州平的照片。

一来成州平长得属于耐看那一类,二来,成州平的改变很大,而小松的审美也发生了变化。

她觉得自己对着照片发笑,有点过于花痴了,于是打开电脑放了一部压抑的片子,压了压心头的雀跃。

单位里,老周趁着泡面的时候,给成州平发了条短信,让他有时间给自己打个电话。

成州平拍了把邻座大哥的背,说:“你们吃,我女人打电话查岗。”

邻座大哥爽利地说:“你这婆娘不行啊,走得时候哥给你介绍几个朝鲜族娘们儿。”

成州平笑说:“行啊。”

他回到车,拨通了老周电话。

“你这会儿跟我打电话,是想让我暴露,害死我么。”

老周气道:“你这混蛋,反了你了。你要是跟什么跨国犯罪集团吃饭,我敢打给你?要是被这几个小学没毕业的混混给干趴下了,我看你也活该。”

成州平就喜欢气老周,老周一动怒,他语气又平稳了,“是不是有新安排了?”

老周说,“计划照旧,白山这帮杂碎咱不管,目标只有韩金尧和闫立军。给你打电话,是想着今天过年,怕你在东北被大黑熊抓走,问候一下。”

成州平淡淡说:“谢了。”

老周说:“刘队今晚出外勤,我值班,咱队里没人过年。要不是老李女儿刚给我打电话拜年,提起了你,我压根想不起咱队里还有你这号人。”

成州平知道老周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说话喜欢反着来。

这半年成州平去了昆明,期间发生了很多事,光是被暗缴的毒品就能养活一窝毒贩了,每天各种大事发生,他以为自己已经忘掉那个小姑娘了。

因为那场意外的德钦之旅,他想起李犹松的时候,不再是领导的女儿,而是一个活灵活现的形象。

成州平可不能告诉老周自己在任务途中带小姑娘去玩了几天,他尽量地淡漠说:“李犹松对吧?她怎么样了?李哥葬礼以后,就没见过她了。”

老周说,“人小姑娘比咱们一群大老爷们乐观,学校也好,专业也好。按理说,逢年过节是该慰问一下家属,我每次都不记事儿,都人姑娘主动给我问好。”

成州平这人脑子转的特别快,不但如此,对各种人的小心思也非常敏感。他很快就推断出来,今天小松打给老周的电话,是特地提起自己的。

很显然,她的目的达成了。

成州平抬眉望着不远处那个被大雪覆盖的平房,他扣了下打火机,对老周说,“老周,新年快乐。我挂了,再不回去待会儿不好解释,帮我跟李哥的女儿也说一声,新年快乐,好好学习。”

他在车里抽完了一支烟,然后裹紧羽绒服,踩着雪回到屋子里。屋里几个大汉喝高了,模仿着电视机里的春晚小品。

成州平往桌子上放了一沓红色票子,“跟你们做生意我放心,尾款先给你们,明天我来拉货。”

酒色钱权,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逃不开这四样的诱惑。

这几人看成州平够爽快,其中带头那个立马说:“你这朋友我认了,以后有新货,第一时间通知你。”

韩金尧从缅北进货到境内东北,再出口到东北亚,质量不合格的,则在进内分销给个体贩子。闫立军想东山再起,但只有销路没有货源,所以他想了个歪招:拿韩金尧的货抢韩金尧的市场,让成州平从东北这些个体户手里采购。

成州平是在开车回招待所的路上跨年的,而此时老周正在单位吃着已经凉了的泡面。

这个新年,如果不是小松的那通电话,老周不会收到新年祝福,成州平更加不会。

小松回学校之前,和老周见了一面,他们一起去看了李长青。

在这之后,整整一年小松都没有回来。

大二下学期结束后的暑假,李永青的女儿在国外结婚,她去参加婚礼,回来没几天就开学了。

大三上半学期课程结束后,她开始去医院见习,此后基本就没离开医院了。

第一次进入病房,她和别的学生一样茫然无措,甚至更甚。小松各方面都像李长青,身体素质这方面更是,从小到大几乎没生过大病,也没进过医院——除了在德钦的那次高反。

一学期见习结束,她才算真正理解了医院的工作流程。

那种翻手“救死扶伤”,覆手“SCI”的桥段,对于她们这些底层见习生来说,远比天方夜谭。更迫在眉睫的,是保研。

大三的这个暑假是保研上岸的第一枪,各院校的夏令营报名通知都已经发出,从医院返校后,半个学院的学生在忙着准备文书,剩下那一半学生,要么准备补考要么准备出国。

时间对她们来说格外珍贵,就在这迫在眉睫的时候,导员把本级的学生叫在一起开了次会。

他们学院和云南的医院在今年年初试行点对点帮扶,假期需要大量的学生前往云南各县镇的医院做志愿者。

导员说:“这是一个很难得的补学分的机会,选修学分没够的同学,要抓紧这次机会了。有要报名的同学,直接在咱们学院的志愿系统上报名提交。”

他们学院保研率极高,可以拼保研的关键时刻,很少有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实习上。

还是那句话,不是每个进了医学院的人,最后都会选择临床。

小松回去的当天就报名了。

一来,她的成绩非常稳定,不会为保研而焦虑,二来,她对云南那个地方有特别的情愫。

那趟旅途,一路上碰到的都是好人,这是个深入了解当地的机会。

得知小松报名了这次志愿活动,宿舍几人都很吃惊,尤其是吴舒雅。

“你跑那地方受什么罪啊?”

趴在床头的小松给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回答:“咱们以后当医生,肯定要面对不同的病人,所以我想见识不同的地域文化,学会和不同文化背景的病人打交道。”

“和病人打交道?病人不打你就够可以了。”吴舒雅夸张地说。

小松把耳机声音开到最大,完全听不到外面在说什么。她手指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滑动,电脑屏幕上的页面停在这次的志愿活动时间安排上。

在假期结束前,有一个周的自由活动时间。

小松想,可以利用那一周再去一次德钦,也许,可能,没准,万一,或许,有百分之一的几率可以遇到成州平。

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这么疯狂的人,这个决定刷新了她对自己的认知。

小松先后打电话给龚琴、李永青、爷爷奶奶等家人,转告了自己的安排。李家因为有李长青这个先例,对小松的决定也并不意外。

爷爷给了小松一个老战友的电话,让小松过去以后跟对方联系,好有个照应。

龚琴起初是觉得小松脑子有坑,这么重要的假期,居然跑去山沟里支援。但山高皇帝远,她只能瞎着急。

考虑到假期基本都会在医院度过,小松只带了几件轻便休闲的衣服、笔记本电脑,两双换穿的运动鞋。

这些东西,刚好塞满她的行李箱。

出发前,王加和宋泽那两只蟾蜍给她践行,宋泽对小松心怀愧疚,让她随便挑,小松挑了一家人均一千五的日料店,宋泽哭着进去,哭着出来。

宋泽割肉的时候,王加举起酒杯,对小松说:“你自己出去,注意安全。”

小松没接她的酒,“我喝不惯,你自己喝吧。你也是,看紧点宋泽,别让人给撬走了。”

王加吞了苍蝇一样,做了半天表情管理,觉得自己完全心平气和了,才说,“李犹松,你真不简单。”

小松笑嘻嘻说:“你第一天认识我哦。”

第二天一早,学院前往云南的志愿队伍出发,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横跨几乎整个中国,抵达西南边陲的省会昆明。

接机口,接受他们援助的医院派来欢迎小组,欢迎小组拉着一个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白衣天使情”五个大字。

两方会面后,第一件事是照大合照,在前往县镇的大巴上,带队老师念了科室分配名单。

虽说是前来支援的,但学生们还是怕辛苦,老师念名单的时候,都希望自己可以避开儿科和急诊。

小松本来是个随缘的态度,在宣布急诊科名单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禁心一凉。

第一天大家分宿舍、熟悉环境,一切还算正常,第二天的时候就赶鸭子上架一样被分去了各科室,来之前学校口号喊得好,要提升他们这届学生的临床能力,学生一进医院,才知道自己就是免费劳动力,还是最底层的那种!

县镇医院和他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差异实在太大了,首先就体现在流程上。

一来,就医流程本来就不够透明,二来,患者的理解程度也相对较低,虽然门诊大楼摆了好几台自助挂号机,但患者和家属根本不用,他们来医院的一件事,是先抓一个护士问话。

而且,这里的医院出奇的安静,就算是急诊科,也比她们学校附属医院最清闲的科室清静。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医疗资源的不平衡,县城去昆明市里不远,病人一般都会选择直接挂昆明医院的号,而不是来县镇的医院。

呆了三天,小松见过最多的病人就是急腹症,直到第四天晚上,她才见着一个胃出血。

今天她上夜班,刚提着送给夜班医护的零食到了更衣室,带她的护士刘珍催促,“赶紧换衣服,难得来了个胃出血,你去观察一下。”

刚说完,另一个护士走进来,用方言说:“最烦这些喝酒的。”

刘珍是个胖胖小小的三十岁女人,皱起眉的时候眉头的肉可爱地堆在一起,她问那个护士:“家属呢?”

刚进来的护士说:“胃出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和这帮实习生差不多大,送他来的那男的,也一身酒气,看上去都不太像正经身份,和这种人打交道的时候注意一点。”

刘珍点点头,对小松说:“走吧。”

抢救室只有这一床病人,六七个实习生围在旁边观摩。

医生大喝一声:“好家伙,吐了快两千毫升,赶紧给上止血针。”

刘珍去拿止血针,同时吩咐另一个护士,“你快去准备容纳袋,他这情况可能还得往外吐,别让吐地上了。”

刘珍回来后,实习生们观摩了医生给病人输上液,其间他又吐了一次血。

医生问这群实习生,“你们谁有和患者家属沟通的经验?去外面问一下患者家属他有无其他疾病,平时生活状况好不好,顺便带家属去消化内科挂个号。”

实习生们面面相觑,都不太愿意和患者家属去打交道。之前见习的时候,小松有几次跟患者家属沟通的经验,她主动站了出来,“我去吧。”

刘珍和另一个护士相互看了一眼,医生说,“行,那你去。”

小松出去前,刘珍拉住她,小声吩咐说,“跟患者家属沟通的时候,表现得心急一点,动作也麻利点,要不然家属觉得医院不重视患者,会故意找你麻烦。”

小松点头说:“我知道了。”

小松一到家属等候区,人傻了。

人呢?

整个等候区空空如也,座椅上人影都没有。

她清了清嗓,喊道:“胃出血病人的陪同!”

没人回她,小松拉来一个护士,问:“刚才送来胃出血病人的陪同呢?”

护士说:“哦,好像去外面了,你去外面找找。”

小松在心里偷偷骂,这也太不负责了,她跑到大楼外面,又大喊一声,“急诊胃出血病人的陪同!”

灌木丛旁边,抽烟的身影缓缓转过身。

小松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任何表达震惊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如果要让她用一个词,去形容她一生中遇到的全部意外,她想,那个词一定是:成州平。

明天入v,同时三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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