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在荆棠看来,皇后之死最重要的那部分已然水落石出。

原先荆棠就多少能从宁雨霁的态度里猜到,这事和她脱不了干系。只是被皇后是毒死这个错误消息蒙蔽视角,怎么想都想不出她前天夜里来回浮香榭是要做什么……好吧,其实这部分也没那么重要,只是她总是不死心,想为宁雨霁开脱罢了。

但如今她们实在不能这样磨磨蹭蹭,掩耳盗铃下去了。

皇后不是死于酒壶里的毒,而是花粉过敏;能做到这件事并且在自缢后成为最大嫌疑人的宫女,虽然是大公主的贴身侍女,却私下与宁贵妃有来往;还有最关键的、另外两人或许还没想清楚的一点……

两个月前,皇帝将上贡的“鲛纱”赏赐给宁贵妃,据说贵妃用它裁制舞衣,于月色里为皇帝献舞,皇帝惊为天人,荣宠更甚。

能因为自身无子折磨其它后宫妃嫔,皇后娘娘显然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无论是皇帝想都没想就把珍品赏给贵妃的偏爱,还是后续连着半个多月的专宠,都令她怒火中烧,更何况获此殊荣的还是她长久以来的眼中钉肉中刺。

坤宁宫里每日都如乌云压境,宫人们战战兢兢,生怕哪天因为一点小事惹到皇后,就被拖下去杖毙。直到内务府识相送来新的“鲛纱”,皇后又那么恰好地捉到向来不对付的大公主错处,顺势将她身边擅长制衣的宫女强行要来,氛围才缓和些许。

……荆棠会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她当时为暂时的安宁迷惑,不怎么谨慎地在背后吐槽这件事,正好被皇后听个正着,这才被发配到浣衣局吃苦受累。

线索齐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荆棠还顾忌着外面的侍卫,压低声音,大胆推测:“假如我没猜错,这是娘娘您两个月前给皇后下的套吧。”

皇后同样是名门闺秀出身,自小耳濡目染,别的暂且不提,行走坐卧的礼仪就如刻进骨子里,比如喝酒进食必定要以袖掩口,以免旁人观之不雅。要想让她花粉过敏,在衣物的袖口做手脚是最方便的。而已经自缢的木槿是大公主倚重的侍女,要从大公主的花房里取得“凶器”再容易不过……

“张太医没能找到证据的原因也很清楚了。”

荆棠说到这里,心情着实有些复杂:“我先前就想不通,您冒那么大风险去浮香榭做什么……现在想来,是替木槿销毁罪证吧。恐怕现在皇后娘娘遗体上穿着的鲛纱并非当夜导致她花粉过敏的那一件,而是曾令她耿耿于怀的舞衣吧!两件衣服的差别不大,是您和木槿早就商议好的?那天在浣衣局支开旁人,处理的东西同样和这件事有关,对不对?”

她说出口的是疑问句,语气却很确信,显然对自己的推测很有把握。

而宁雨霁在她坚定的目光里,也只有轻轻点头:“你说得都对。”

【只差伸手指认的动作就能给棠姐配上经典BGM了哈哈哈】

【啊??原来是这样的吗?难道只有我真心以为乔乔公主是凶手?】

【前面是咋想的……】

【那毒药是咋回事?张和乔里面有人行凶未遂?】

【其实这期从荆棠在水边撞见宁老师开始凶手就没悬念了吧,不过确实没想到皇后不是中毒死的】

【嘿嘿我猜到了,同时跟所有直播间会发现线索给的很明显,皇后花粉过敏是昨天隔壁组直播里就给出来的信息,强调好几遍,如果是无效信息狗导演不会那么费劲的】

【感觉节目组是不是有点针对宁老师啊……】

【???哪里?凶手牌不都是这个待遇吗?况且凶手是可以销毁证据的,怪宁自己动作不够快吧】

【其实,是我感觉错了吗,宁雨霁是不是没怎么想给自己脱罪啊】

荆棠有同样的感觉。

和通过直播间观察她们的观众不同的是,她和宁雨霁面对面,因此更能从此刻的氛围里察觉她的态度。

宁雨霁太平静了。

即使荆棠说破她的谋划,她依旧没有任何动摇的神色,眼神始终清澈而宁静,如冬日的湖水。偶尔有涟漪微微泛起,也不过是因为她注视着荆棠时,总会有淡淡的情愫如风柔柔吹皱湖面,与旁的无关。

可是眼下的情形,这种表现反倒显得异常——宁雨霁是信任她不会揭穿这件事,自负于事情首尾已经处理干净,还是……

她没有那么在意结局呢?

荆棠哪怕想说服自己是前者,也无法在宁贵妃这么明显的表现里自欺欺人。

首先,荆棠就很不理解,以至于她的声线听起来略带嘲意:“也是我这个当奴婢的没见识,从来只听说过弃卒保帅,没听说过还有当主子的给手底下人顶罪的,也是开了眼了。”

何况贵妃娘娘想保,人家却未必领这个情,否则怎么会这么干脆在坤宁宫自尽?

如果那天晚上宁雨霁直接认罪伏法,那可真是好笑了,作案手法这么折腾,主犯到帮凶却都自投罗网,皇后哪怕进了棺材都得活活笑醒。

宁雨霁察觉到她细微的火气,这回却没有示软,而是轻声说:“总归我才是那个定下主意的人。”

荆棠:“……”

坏了。她有点烦躁地想,贵妃娘娘就是这点不好,在没必要的地方道德标准太高。

所以她为什么要对皇后下手?

先前宁雨霁问过,是否不信是她杀了皇后——如果不是贵妃娘娘本人偏向于默认,荆棠确实不太相信。

或许是她滤镜太厚……但她真心觉得宁雨霁是那种走在路上踩死只蚂蚁都会内疚的烂好人,做不出为私仇或是利益杀人的事。哪怕所有证据都指向她,只要她自己不承认,荆棠就愿意相信她是清白的。

偏偏她认了。

那时起,这个疑问就不可回避地浮现在荆棠心里。

在她看来,凭皇后做过的事是死了也活该。而宁雨霁不管是出于什么缘由决心下手,必然合情合理……那不然呢?贵妃娘娘甚至愿意认罪!

心眼子偏到天边去的荆棠实在不觉得宁雨霁有什么好放不下的。

“事已至此。”

荆棠深吸一口气,向宁贵妃摆事实讲道理,循循善诱:“娘娘,昨日不可追,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要紧的是大殿下有所怀疑了。”

乔蔚现在还未必握有什么切实证据,否则何必绕着荆棠旁敲侧击?但他清楚自己不是凶手,如今皇后的真实死因又浮出水面,通过什么蛛丝马迹联想到宁贵妃身上也不稀奇。

如果他脑子还算聪明,今晚就该摒弃前嫌,回去和张太医说开,争取时间来摆脱嫌疑,找到宁贵妃和木槿有联系的证据——这么巧,那东西就正大光明地摆在木槿的首饰盒里呢!

这就对宁雨霁很不利了。

【两边直播都在看,小乔真的去找张老师了诶】

【预言家棠宝】

【我也在看,明明之前两个人撕得那么凶,结果乔蔚调转目标,张老师态度立刻也跟着变了……】

【正常的,从人物身份来说,张太医如果不是没办法,比起贵妃肯定更不愿意得罪皇子】

【呃,那他们要联手了?】

【啊啊啊好急啊我是急急国王宁老师不会真的要翻船吧】

【是要变成2v2对抗局了吗】

【但是,我怎么觉得这边只有棠宝一个人在着急啊!宁老师在想啥】

宁雨霁在想什么?

荆棠也想知道。

她在这边仔细斟酌,分析大殿下可能的动作,宁雨霁听得认真,那双明净的眼眸久久注视着她,实际有多少往心里去就不好说了,可能只是单纯在听她说话而已。

放在平时,荆棠或许还会为此感到不自在,现在却像是搁在火炉上的空茶壶,有把火在底下干烧着。

“……贵妃娘娘。”她的语气难免不太好,“您有什么决断吗?总不能真想着去给皇后陪葬,到阴曹地府里继续当冤家对头吧!”

“我在想……”

在她紧迫的逼视里,宁雨霁微微敛起眼睫,叹息般说:“我在你眼中,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荆棠一懵:“什么?”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宁雨霁望住她,不知为何在这时对她笑了一笑,从纤纤眼帘到浸水墨玉般的眼眸,再到淡红的唇,有种说不出来的柔和与寂寞。

“你将我想的太好了。”

宁贵妃说:“我当日在浮香榭内,除去换掉皇后的衣物,还做了一件事。”

想杀皇后的不止一个人。

张太医实则是皇后对付其它后宫妃嫔的趁手利器。可他并非真心愿意做这样的事,不过为家人平安,不得不向皇后妥协,积年累月,心里怎会没有怨怼?宁贵妃知道他借职务之便克扣药物,配出能致皇后于死地的毒药,但犹豫着不敢下手。

她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拿到药物后,在那天夜里撒进摔碎的酒壶。

如果事情顺利,酒中的毒药被发现,自然会查到张太医头上,与从未接触过药物的宁贵妃无关。

可谁也没猜到,皇帝如此不按常理出牌,再有……

“人果然还是不该做亏心事。”

宁雨霁说到这里,反而微微笑起来,仿佛有些释然:“连我身边的人都看不过眼。现在又被张太医本人瞧出来嫁祸……”

“——那也还不晚。”

荆棠打断她的话,心里憋着股气不吐不快。她想说背叛你的宫女才不是因为看不过眼,只是嫉妒,又想说只有你会觉得这是亏心事,张太医也不算什么清白人……

最重要的还是:“张太医不行,还可以是大殿下。只要找不到你动手的证据,他的嫌疑就比你大得多。”

她嘴巴还这么说,心里却已经隐隐对宁雨霁的选择有所预感。

果然,宁贵妃轻轻摇头:“何必再将大殿下牵涉其中。”

荆棠咬牙道:“你不会觉得他是什么好人吧?难道木槿没有和你说过他对身边服侍的人有多严苛?”

宁雨霁的口吻柔和却坚持:“至少他手里确实没有人命在。”

荆棠无话可说。

就她自己而言,为求自保拖别人下水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何况乔蔚是宫里如今唯一成年的皇子,事情推到他身上至多判个幽禁。考虑到皇帝年纪不小,未必能有第二个亲儿子,或许还会网开一面把事情掩饰过去。

……可她也知道,宁雨霁是不会把这种事推给无辜之人的。

荆棠左思右想,最后死马当活马医地道德绑架:“可贵妃娘娘,您要是就这么认了罪,永乐宫上上下下的宫人该怎么办?主子犯下大错,难道他们不会受到牵连?”

宁雨霁当然想过了:“陛下总还是会念点旧情的。”

除了她的贴身宫女,别的宫人什么都不知道,她死前求一求皇帝,多半能把人保下来。

荆棠沉默半晌,又半是赌气半是强硬地说:“那我呢?”

“……”

明知是不可理喻的强求,她却依旧毫不退让地与宁雨霁对视。无形的枝叶自那倔强明艳的眉目里生长,几乎要将宁雨霁缠住,难以挣脱。

但她最终还是说:“只要你向陛下检举我,自然万事无忧。”

荆棠都给气笑了:“贵妃娘娘觉得我能心安理得地拿你邀功?”

宁雨霁垂眸不语。

荆棠看她这样就来气。但她几次张口,到底把伤人的话咽回去,恨恨地说:“……我现在不与你吵架。我们都冷静冷静。”

她推门而去。

与其在这里掰扯,还不如她自己回去想想明天怎么对付乔蔚。

别的都好说,木槿留下的妆匣里属于宁雨霁的首饰怎么也要想办法拿到手毁掉。届时没有证据,想要定宁贵妃的罪也难吧?

但是归罪于乔蔚,难保宁雨霁不会自己跑去认罪,还是得想想办法把张太医拉下水……

荆棠在屋里想着,不知怎么意识微微模糊,打个盹的功夫,她再抬起头只觉得肩颈酸痛,好像在桌上趴着睡了一晚上,而窗格透进蒙蒙亮的天光——居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宁雨霁呢?

荆棠心里有些许不安,她匆匆用昨夜没倒的冷水擦了把脸,去正殿找宁雨霁,想着再和她商量商量……

贵妃娘娘已经不在永乐宫了。

前两天胃病犯了,痛得起不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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