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荆棠回到浣衣局的住处,收拾完躺下没多久,再次被推醒。

御前侍卫明火执仗,来势汹汹,手里火把照得庭院一片亮堂,火光透过窗格映进来,屋里其他宫女都被惊醒,不安的气氛无声弥漫。

什么情况?

荆棠醒来时还有些懵。

带着刀的侍卫点名要带她走,谁也不敢多问,也没给她留洗漱梳头的时间。她只好匆匆穿好衣服,把头发随手一扎,跟着他们离开浣衣局。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抬头月亮都已挂落天边,是后半夜了。

荆棠迎面被风一吹,迅速冷静下来。她不知发生了什么,试探着问两句,那些侍卫也只说是“陛下传召”。

皇帝要见她。

这本来是荆棠期待的事,但放在眼下,不必想也知道不会是好事。

是和之前的骚动有关吗……

皇后那出了事,她作为送膳的宫女被喊去问话倒也正常。荆棠回忆遇见宁雨霁前后发生过的事,思索怎么应对,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地方。

是皇帝的御书房。

荆棠跨过门槛时,借着前方侍卫的遮挡,飞快地抬眼扫了一圈。屋内只有四个人在场,皇帝端坐上首,脸色异常难看。

宁雨霁陪在他身旁。

她看起来也是睡下没多久,匆匆被喊来的,衣着素净,粉黛未施,还有些湿意的乌发用簪子挽起,簪头无瑕的白玉莲花映着烛火温润生光。

在她柔美的侧脸停住一息,荆棠这才转向台阶下跪着的两人。

左侧那位穿着太医的官服,另一位盛妆华服,满头珠翠,模样看着有点眼熟——不就是早些时候见过的那位大公主吗?先前离得远没看清,现在仔细瞧,总觉得有几分违和感。

就像是……

“陛下,人已带到。”

荆棠听见侍卫说话,收回打量的目光,识趣地跪下问安。

皇帝没有叫起。

他挥手让侍卫退下,等书房内没有无关人士,这才重重一拍书桌,厉声道:“皇后遭人谋害,凶手就在尔等当中!”

荆棠:“……”

荆棠:“???”

【来了嘿嘿!我最喜欢的环节】

【每次看节目组把事态发展硬拗到查案上都好乐,让我康康苟导这次准备用什么理由】

【有没有微表情大师分析分析谁的表现比较可疑啊】

【呃,看得出来都挺惊讶?】

【不是大师也能分析,不是有人完全不为所动吗】

【宁宁是提前听皇帝说过啦】

【不是,问题难道不是宁居然没有嫌疑吗?有没有跟她直播间的解释解释啥情况啊】

【我有跟,她确实全程没有可疑行动被人看见吧,除了……】

【除了和荆棠接吻那段】

【啊?】

【???】

【究竟是谁还在把渡气说成接吻啊??照这么说人工呼吸也算?】

【单纯渡气确实不算,但她俩那个表现emmm我不好说】

【救助行为而已,别胡乱发散】

【真的吗?我不信】

弹幕以节目组从未设想过的方式热闹起来。看乐子的路人在拱火,两边的粉丝哪怕彼此相看两相厌,或者说正因新仇旧恨一箩筐,此刻都憋着股气极力撇清关系,无人关心皇帝在说什么。

而御书房里,荆棠听见那句话的瞬间,发挥出超常的自制力,忍住看向宁雨霁的条件反射。

皇后死了。

死因是喘疾导致的窒息,地上摔碎的酒壶里,检查出了能够诱发哮喘的药物。

嫌疑人一号张太医,他负责皇后的平安脉,最清楚皇后的情况,也最容易接触到药材。而且,那壶酒正是用他呈上的方子泡的药酒。

“请陛下明鉴。”

张太医对此的解释是:“那药酒只有助兴之用,于娘娘有益无害。何况是臣写的方子不假,却是由娘娘身边的宫人炮制,臣从未插手,又怎么能借此谋害娘娘呢?”

【张老师还是这么稳健】

【但是我有跟他的直播间,感觉张太医其实有点不清白哦】

【嫌疑最大的站着呢】

【宁确实问题很大,其实棠姐看见了吧,她不准备说出来吗?】

嫌疑人二号是大公主乔蔚。

皇后的死亡时间是在和她产生争执之后,皇帝来到浮香榭之前。也就是说,她是皇后除身边的宫人外,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公主也有话说:“父皇!女儿冤枉啊!女儿对母后向来恭敬,这回是贴身服侍的宫女无故被母后扣下,我和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这才有些着急,不是故意冲撞母后的……再说我和母后见面时有那么多宫人在,要怎么下毒呢,她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噫,这话有点茶茶的】

【女儿哈哈情同姐妹哈哈哈首先你确定你是姐妹吗?】

【最好笑的一集】

【乔宝别夹了,就用原音吧,听的我头疼哈哈哈】

【不过知道宫女被皇后扣住的时候乔是真的很着急,嘉宾对NPC不会那么有感情吧,感觉里面有问题】

【其他人这都不笑?牛】

荆棠看不见弹幕,但公主开口说话的那个瞬间,她的表情确实差点控制不住——这真的是公主?怎么听都像是男人在掐着嗓子说话啊!

偏偏另外三人都很镇定,尤其是皇帝,当爹的没发出异议,她也只好当这位公主是声音比较中性……

现在也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轮到嫌疑人三号了。

她有直接接触食物的机会,比另外两人的作案概率都要大。但想要辩解也很简单,和公主一样,她送膳途中全程都有其他宫女在旁盯着,何况她不过是浣衣局的小宫女,哪来的机会拿到药呢?

皇帝如是听完,又问:“既然是浣衣局的人,为何会在御膳房送膳?”

荆棠微微咬唇:“这……”

为什么?当然是为偶遇你了。

只要皇帝派人去问,就知道这活是荆棠自己想办法揽下的,她不准备隐瞒真实目的,但这话要怎么说,是件值得斟酌的事。

皇帝再好色,现在恐怕也没心思沉迷美色。但机会难得,荆棠还是想借此刷点存在感的。

“陛下。”

荆棠正准备开始表演,宁贵妃却在她之前开口了:“这是臣妾的错。”

深夜的御书房内,几人都在皇帝的审问下放轻呼吸,她不急不缓的声音就好像沁润的山泉,或是轻柔的夜风,恰到好处打破凝重的氛围。

皇帝的声音立刻和缓许多:“爱妃何出此言?”

宁雨霁退后半步,屈膝请罪:“前些日子,这小宫女在臣妾面前失了礼数,臣妾有心管教,这才使她顶了别人的差。擅自调动宫中人手,是臣妾逾矩,请陛下降罪。”

皇帝:“是这么回事?”

荆棠没想到宁雨霁会出面替她遮掩,她愕然抬头,只看见宁雨霁低垂的眼帘和平静的侧颜。

谁要她多事背这个锅了?

她有些难言的气恼,听见皇帝问话,不情不愿地低头配合:“……确实是奴婢冲撞了贵妃娘娘。”

皇帝清清嗓子:“这的确不妥。不过罢了,眼下不追究这些末节,爱妃快起来吧。”

“谢陛下恩典。”

宁雨霁搭着皇帝的手起身,这才微微别过眼,往下方看去。

荆棠虽然低着头,身姿却依旧挺直,自有种无言的固执。

她起来得实在匆忙,衣领有些散乱,烛光朦朦胧胧,为后颈延伸到背脊的那片肌肤抹上柔润光泽。看似美丽无害,但支起的脊骨藏于皮肉,如同多刺的花枝,稍不留神就会让人吃到教训……

宁雨霁安静地收回目光。

即便是如今的情状,只要荆棠愿意,皇帝多半也会为她打动吧。宁雨霁从未怀疑过这点。

“爱妃,你怎么看?”

听完三个人的开脱之词,皇帝显然开始为难,转而询问她的意见。

宁雨霁轻敛眼睫,只说:“事关皇后娘娘,臣妾不敢妄断。”

皇帝深深叹了口气:“可朕也头疼啊!爱妃啊,你是贵妃,本就有代理后宫之权,此事交由你来处理,你觉得如何?”

皇帝态度如此草率,荆棠在下面可谓满心无语。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盼着皇后死呢?

但这对她而言是好事。

当时在浮香榭,和皇后接触过的人不胜枚举,可说起和皇后矛盾最大的,还得是宁贵妃。

况且谁让荆棠撞见她从水里出来了呢?那片湖就连着浮香榭所在,要说是谁杀了皇后,她首当其冲怀疑宁雨霁!只不过,她俩如今算是同一条船上的,她当然不会去揭穿这事。

现在皇帝要让宁雨霁来查案,那还不是她想找谁顶罪就是谁吗?

荆棠沉默是金。

而就在这时,有太监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话。

“哦?她是这么说的?”

皇帝听着,声音一沉:“把人带上来。正好,哼,贵妃,你宫里的宫女有要事禀告,你也来听听。”

突然从爱妃变成贵妃,荆棠立刻察觉到称呼和语气的变化。她再次瞥向宁雨霁,还是没能对上视线,只能看见她沉静的面容。

她仿佛对皇帝态度的转变一无所觉,温和应声。

然后,宁雨霁那个贴身服侍的宫女被带上来了。看见她的瞬间,荆棠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不妙……

果然,对方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地面颤声道:“陛下,奴婢要检举贵妃,有意图不轨,谋害中宫之嫌!”

宁雨霁!你怎么挑的心腹啊?

荆棠都替她着急。

然而这里轮不到她说话——荆棠从未如此气闷过自己身份低微!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导演组等来等去,都没能等到她暴露宁雨霁的嫌疑,只好悻悻然放弃这个看点,赶紧把NPC放出来救场。

那贴身宫女把宁雨霁半夜在御花园的事抖了个干净。皇帝面色沉沉地二度拍桌:“贵妃,你可有分辨?”

宁雨霁面对如此情境,依旧是温和平静的:“臣妾无话可说。”

“……你这是认罪了?”

宁雨霁垂首不语。

这事并非没有辩解的余地。但她此刻的缄默让荆棠有种强烈的不详预感——不会真准备就这么认了吧?

远远没到那个地步啊!

皇帝的声音更为失望:“贵妃!朕再问一遍,你有何分辨?”

荆棠悬着口气,悄悄往上看。

贵妃娘娘的裙摆和广袖层层叠叠迤逦在地,尽管颜色素净,却浮动着精美的云水暗纹。这样华贵的衣服压在她身上,更显得她身姿如柳,虽然单薄,却自有其柔韧。

荆棠真希望她们能有点默契。

可惜宁雨霁听不到她的心声,别说眼神,发丝垂落后连神情都看不真切了,只能瞧见微微抿起的唇。

“臣妾……”

“陛下!”

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荆棠蓦然打断宁雨霁的话。她内心咬牙,却大胆抬起脸来,露出妩丽容色,摇曳烛光里,那双多情的眼眸如星光映水。

仿佛是为鼓起勇气,她望着皇帝盈盈一笑,很快又咬住唇,目光里有几分紧张:“请听奴婢一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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