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近深,人群散去,重归宁静。
柳无弦换了件玄色衣裳,赤红衣带系腰间作点缀,身后青丝用木簪挽起。她提着酒坛,独自飞身上屋檐。
秋风吹得她衣裙飘飞,带来些许凉意。
柳无弦又回想起幻境中的场景,那却并非幻觉,而是她心中所思的投射。若她父亲没死,那他们一家会一直这样幸福生活下去吧。
“阿弦,醒醒。”
母亲如此温柔的声音,真是令柳无弦沉溺啊。她的脸上浮起一抹微笑,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酒坛,似在倾听坛内传来的清音。
可是到底要她怎样才能原谅母亲后来的所作所为,看着她被人欺辱、逼入鬼域,却始终冷眼旁观,不为所动。
柳无弦眸中的笑意一点一点变冷。她托着酒坛,仰头豪饮,掺杂着凉风,借酒浇愁,但好似愁更愁。
“受伤了还喝酒。”不知何时,魏在思也飞上房顶,他为柳无弦披上一件外衣,随后坐在她的身边。
“水。”柳无弦用来骗骗自己,“酒坛里装的水。”
“那一人喝闷水也没意思,”魏在思自备酒碗,递至酒坛边,“我陪你。”
魏在思厚颜无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柳无弦已经逐渐习惯。她倾酒坛,往他的酒碗中倒水。
“你为何想找当年的真相?”魏在思偏头盯着柳无弦的侧脸,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还自己一个清白。”柳无弦木然地应道,草草捏了个理由,似乎思绪不在此处。
魏在思浅浅笑着,不语,他觉得柳无弦在撒谎。像她这样的人,真的会在意世人的眼光吗?恐怕她也不知自己为何执意要找真相。
“好,”魏在思将碗中水一饮而尽,“我也陪你。”
二人静静地观夜景,远处的灯火点点,似是天上星辰的倒影。此处幽静,远离喧嚣,但却又孤寂上头,总是心系着那里,会有一方小小的天地被称作“家”。
魏在思起身,轻拍去衣裳上的尘土。他对柳无弦说道:“回去早些休息。明日便是试剑大会最后一场挑战了,我会助你取得录世剑。”
翌日,余下挑战者在初见之处聚集。
现下要进行第三轮挑战——取录世剑。
“录世剑位于千绝山最顶峰,这剑究竟花落谁家,还请诸位各凭本事。”
柳无弦大致扫视了一圈,昨日取到红绸,并在日落之前赶回千绝宗的,唯有十二名,即她要同其余十一位修行者争夺录世剑。
所有挑战者被临时告知,每人须蒙眼随机分散于千绝山中,且没有地图辅之,只能凭靠他们自己的记忆能力和辨路本领。
柳无弦扯下眼前的黑布条,适应光线后观察周围环境。她蹲下抓起一把土,土壤呈棕色,地上落叶为细长针状,可见树木多为云杉和冷杉。
昨日在西子山,她就注意到从山底至山顶,因气候不同,树木也不尽相同。
山底的土壤为褐色、暗棕色,树木叶面宽阔,临近秋冬,已有落叶迹象。柳无弦往上走,树叶多为常绿,形似细针;再往上,植被低矮,以灌木为主。而山顶少见高大树木,常为草甸、苔原。
如果柳无弦从下往上把它分为四层,那她现身处的地方应当是第二层,其余修行者亦应在此层附近。
她可一路向上走,径直去往山顶取剑,但若遇上南宫双子,她一个人并非两人的对手,因此她要先与燕秋银和魏在思他们汇合。
正思及此,柳无弦忽觉身后风过,她立刻向侧边闪避。一身影出现在她身旁,刀刃反着光。
两人错开站立。
柳无弦认清那人乃南宫遥。这时候偷袭她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是想报上次的仇么。
他两指点着额一侧,自言自语,似在与南宫遥感应:“阿姐,我没有胡来。我就是要她知道捉弄我们的下场!”
柳无弦闻言轻挑眉,单枪匹马的确勇猛,但自大鲁莽却是万万不可的。她未察觉到南宫逍在附近,也就意味着他现在是孤身一人。
她饶有兴致地看向南宫遥,如同猎人盯上猎物一般,嘴角的笑带着几分戏谑。
“那你阿姐有没有告诉你,跟我斗,可不要分心哦。”
柳无弦拔出弦音剑,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逼近南宫遥,掀起一阵风。
若是柳无弦现在伤了他,让他无法继续挑战,便令南宫双子不能使出双刀,那局面会对她有利许多。再者,就算他们之间有双子感应,南宫逍也没那么快赶过来。
事发突然,南宫遥怔在原地,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当柳无弦的剑要刺中他的胸膛时,他使出玄阶护盾。
剑触及护盾,柳无弦被巨大的冲击力反弹,她落地后一只脚在后支撑,止住倒退。
南宫遥舞刀反击,同时实化玄力如两头狮子,伴他左右。柳无弦没有退让,她持剑迎上去,融入玄力的弦音剑正好适合斩狮。
可偏偏二人快相对时,南宫遥又开始有意躲避,改攻击为防御。
哦?柳无弦想,这是被他姐批评了一顿,开始拖延时间了?那她得速战速决了。
柳无弦挥剑连续进攻,速度极快,动作行云流水,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让南宫遥近乎招架不住,找不到她的破绽。
这剑式的最后一击,柳无弦反手挑剑,朝对面刺去。南宫遥为避开这一招,腾空旋转半圈,并释放玄力化作一头威武的狮子朝前扑去,而后稳稳落地。
一团黑色的东西从他身上掉落入丛林,他未曾注意。
雄狮张开大口,露出獠牙,似乎还能听见一声怒吼。但柳无弦未被影响,再怎么凶猛,也只不过是变幻的玄力而已。她的剑上附玄力,劈开雄狮。
正当她要再次发起进攻时,南宫逍赶来。果然,南宫派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
柳无弦不恋战,转身就撤,干脆又洒脱,走之前还礼貌地跟他们打招呼:“后会有期。”
南宫逍简直要被气死了。
柳无弦离开后,她又走了一截路,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魏在思他们。
她在前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燕……”
柳无弦顿了一下,轻微皱眉,见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墨色衣裳,头上的束发像个鸡冠。那是沈仪安么。
“银子。”
燕秋银回头,见到柳无弦后两眼放光,笑容满面:“柳姐姐!”
等等……方才柳姐姐叫她什么?银、银子?啊啊啊银子!柳姐姐第一次叫她的小名,银子!
燕秋银觉得她简直都要喜极而泣了。
“柳姑娘。”沈仪安恭敬地问好,但眼神却被柳无弦盯得莫名有些飘忽,他莫不是有何事得罪她了?
“我刚在路上遇见沈公子,”燕秋银对柳无弦说,“他是近白极玄力,攻击性不强,所以我们就打算暂时联手,结伴而行。”
“嗯。”柳无弦冷淡地应着。
听柳无弦语气不悦,燕秋银一紧张就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香囊,抚摸上面的刺绣纹路,时不时地瞄一眼柳无弦。
“怎么,你们是在特意等我吗?”魏在思斜靠在树干上,风吹拂他的衣角。他双手环抱在胸前,露出一个张扬恣意的笑容。
三人不语,不约而同地转身往上走。
“喂!”
唯余下魏在思一人在原地狂叫。
愈往上,气候变得愈冷。针叶树木渐渐稀疏,低矮的灌木丛多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索性他们早有准备,每人皆从行囊中取出一件外衣和一些吃食,顺便停下休整,稍后再出发。
柳无弦一边啃着饼,一边飞上枝头察看附近情况。她望着山下的方向,心下却总觉怪异。
“怎么了?”魏在思站立在她身侧。
“你有没有察觉到异常的玄力波动?”柳无弦本就对其敏锐,她觉得那股波动陌生又熟悉,但能肯定那并非是人身上散发出的玄力。
魏在思闭上眼感受,在一片黑暗之中,四周有几处闪烁移动的光点,可好像有一处从远方而来,发着微弱但稳定的幽光。
他睁开眼:“有倒是有,但非常微弱。”
柳无弦不清楚那究竟是何物。
“你要去探探吗?”魏在思问她。若她要去,那他自然会陪同她一起。
“不了,还是先赶路要紧。”
柳无弦听离他们不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随后她仰头望向上空飞过几位护卫和医师,带走两人。
紧接着,一颗豆大的雨滴毫无防备地砸在柳无弦的额间,湿润冰凉。
天色暗淡下来,一片阴沉。秋风中夹杂着雨滴,从高空落下。渐渐地,雨愈下愈大,雨水连成线,敲打于叶,似一位低眉弹奏的少女,谱写着乐曲。
“柳姐姐!雨下大了!”燕秋银双手举过头顶遮雨,和沈仪安一起跑至树下躲雨。
“那是玄境。”柳无弦眺望着玄力波动的方向,那感觉逐渐强烈。她飞下树枝,正找一处躲雨。
“玄境尚要几天时间方可形成,如此短的时间内怎会在此处形成玄境?”魏在思皱眉思索,但方才的设想皆是基于地阶和天阶玄境,倘若不是二者其一,“等等……莫非是玄阶玄境?”
“如此说来,我也感觉到了玄境玄力的波动。”燕秋银不知从何处找来一块大树皮,双手撑在头顶。
沈仪安扶住树皮一角,轻微抬高。他朝着另一棵冷杉下的柳无弦喊道:“柳姑娘!我们如今是继续上山取剑还是下山去玄境?”
燕秋银听着沙沙的雨声,忽觉手上一轻,抬头看,发现沈仪安正撑着,自己根本没使上劲。
柳无弦看这雨意不止,须尽快做出决断。玄阶玄境十年一遇,对玄力的提升远比取剑要大。但玄境上限十人,言外之意就算他们取完剑再入其境也不迟。
“先取剑!”柳无弦当机立断,对其余三人说道。
正当她欲离开树荫往前走时,一顶竹色斗笠轻扣在了她的头上。魏在思的声音恰在她身后响起:“这斗笠还是你当初掀翻的那顶,我最后拾回来的。”
而他自己头上戴的则是方才现编的草帽。
“多谢。”柳无弦回头向他颔首。
可下一刻,她眼神陡变,立即推开魏在思。一薄刃飞刀从两人间旋转而过,深深嵌入后方树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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