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润泽万物,枯萎的庄稼得到浇灌,干涸的河道重新开始流淌。
“沙沙沙——”
雨滴纷纷落下,飞溅。
夜色藏匿着雨幕,雨声伴随着人们进入甜蜜的梦乡。梦里高粱红了,树上硕果累累,麦田里一片金黄。村民们喜笑颜开。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碎了美梦。
柳无弦醒来,拂去睡意,利落地套上外衣,握紧弦音剑。
“柳姑娘,是我。”刀芸低声说道。
柳无弦开了门,不愠不恼,平静地问她:“刀姑娘,何事如此急迫?”
刀芸免去礼节,开门见山:“柳姑娘,我觉得这雨势不对劲,根本没有止住的意思。”
柳无弦的视线移向木窗外,山头黑压压的一片,乌云翻滚,天地混沌。倘若如刀芸之前所言,其月村位于谷底,那雨势一直不减,积水难疏,洪涝将生。
“我们先去找杨大哥。”柳无弦没有迟疑,她相信刀芸的判断。而杨冬在其月村颇有威望,找他来组织村民事半功倍。
“刀姑娘,还要麻烦你把他们三个叫醒。”
刀芸应道:“好。”
半夜三更,杨冬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眉心拧成结,辗转反侧。他轻声下床,怕惊扰身边人。
杨冬出门,回望了一眼在睡梦中的曲春桃,闭上门,正巧碰见来找他的柳无弦。
两人移步至客栈底楼交谈。
“杨大哥,事态紧急,须尽快撤离村民。”柳无弦轻微蹙眉,语速稍快。
杨冬虽知耽误不得,但仍心有顾虑:“若稍后雨势减小,水位下降,如此大张旗鼓势必会引起群众恐慌。”
柳无弦言简意赅,淡定地比对二者利害:“提前疏散总好过洪涝后再救援。”
“好,我立刻派人告知各家各户,让他们往高处山上转移。”杨冬戴上斗笠、穿上蓑衣,二话不说便冲进狂风暴雨中去了。
“阿弦,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魏在思站在柳无弦一旁,见她在思索何事,他悄悄侧身,为她挡住斜吹而来的细细雨丝。
柳无弦转身对身后的人说道:“银子、刀姑娘,你们去找春桃姐和小喜,帮助她们离开此处。”
“好。”燕秋银和刀芸同时应道。
“沈仪安,这是杨大哥给我的柴房的钥匙,你把江问衾他们放出来后,再同他们一起前去转移村民。”柳无弦将一串叮当响的钥匙交与沈仪安。
沈仪安接过钥匙,即刻行动:“嗯,知道了。”
柳无弦望向无休止的雨幕,她伸出手。她的愁绪似乎融入了水滴中,顺着指缝流走。只余她面色平淡,启唇而言:“魏在思,你还记得这玄境是如何形成的么?”
“雨?”
雨珠聚而漩涡生,恰如此刻,又见大雨滂沱。
魏在思顿悟:“你怀疑它的玄源是雨?”
柳无弦“嗯”了一声,继而说道:“上次玄阶玄境应当是那玄黑瓷瓶的玄力外溢形成的,至于那瓷瓶何时在那儿,又是何人所弃,暂且不知。那这次会不会亦是如此?”
“换言之,倘若我们度过此番的洪水危机,或许就能破境。”
“柳姐姐!柳姐姐!”燕秋银着急忙慌地从楼上往下喊道,“春桃姐她……快要坚持不住了!”
“啊!”曲春桃躺在屋内床榻上,忽觉腹部如被撕扯般,痛不欲生。她大汗淋漓,手死死地抓住床褥。
“柳姑娘,要不要我去寻半木医师?”刀芸眉头紧锁,双手紧握木栏,指尖几乎快嵌进木缝中,她正欲下楼来。
柳无弦一惊,又镇定下来:“刀姑娘,请半木医师之事交与我和魏在思,你们二人将春桃姐扶到顶层阁楼。”
客栈地势偏高,又有楼层,应当在水位退去之前是安全的。
“好,柳姐姐,春桃姐就交给我们照料吧。风大雨大,你们要小心。”燕秋银点头应道。
柴房内,屋外雨水漫进来,洇湿枯草堆和木地板。外雨声不止,内潮气弥漫。
江问衾翻身醒来,觉得浑身黏腻。她仰头见屋顶有漏雨的迹象,便摇醒一旁睡意朦胧的小师妹。
“有人在吗?!”陈寂在柴房门口张望,急得跺脚。若是水淹了此处还未有人来开门,他们只好破门而出了。
“急什么。”南宫逍靠在干草堆上,双手抱在胸前,淡定懒散地应道。
“你们不急就等着淹死在这儿吧!”陈寂来回踱步,寻着一能撬开门锁的器物。
南宫遥闻言不悦地睨了他一眼:“不知道让这蠢货跟着我们做什么。”
“江姑娘!”
沈仪安在门外唤道,方才走得急,忘记问柳无弦钥匙哪把了,现下只有一把一把地试。
“我们在!”江问衾应着,又转头对身边的师妹说道,“明月,我们该出去了。”
“嗯!”明月手指触及草堆,眉头轻皱,“师姐,干草愈来愈湿了,这雨也停不下来。我们还能出去吗?”
江问衾安抚她:“会的。”
“咔哒”一声,门锁开了。
外面天色昏暗,雨丝飘进屋内。沈仪安几缕发丝贴在额前,玄色长袍湿了大半,他声音有几分嘶哑:“江姑娘,你们还好吗?”
江问衾起身摇摇头:“没事的。”
“现雨下得急,柳无弦让我们一同前去疏散村民,搬运物资。”沈仪安向他们说道。
“我们凭什么要听她的!”陈寂不耐烦地喊着,他最烦这种自以为是、随意命令他人之人。
他掠过沈仪安,夺门而出,取走一把油纸伞离去。他的背影消失在蒙蒙雨帘之中。
“沈公子,那我们快走吧!”江问衾和明月跟上沈仪安的脚步。
“阿遥,我们也走。”南宫逍起身,随意拍了拍衣裙上的碎草和泥土。
南宫遥小碎步跟在她身后:“好,阿姐!”
暴雨掺杂着黄土,无情地冲刷着整个其月村,洗净所有的肮脏污垢,磨尽所有的喜怒哀乐。
柳无弦他们淌过一层没过脚踝的浅水,在雨中狂奔。雨滴连成线,斜斜而下。三人头戴斗笠,身上衣衫尽湿,脚底水花飞溅。
魏在思一手握着伞柄,为奔走在中间的半木撑伞。墨绿色伞面被急雨猛烈地拍打着,摇摇晃晃,似一叶浮萍,在这昏黄的尘寰漂荡。
“魏公子,我不要紧,我的药箱可不能淋了雨!”半木把抱在怀里的木药箱紧了紧,步履不辍。
魏在思闻言伞面向前倾斜,护住药箱。雨珠大颗大颗抖落,与水面的圈圈涟漪重叠。
前有一人执伞驻立于雨中,挡住去路,三人不约而同顿住脚步。
“来者何人?”柳无弦抬高斗笠,压低眉眼辨认那伞下人,语气不悦。
魏在思识出面前之人正是陈寂。
陈寂应当是冲着他来的,与柳无弦他们无关。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能再耽搁了。
于是魏在思将伞递与柳无弦,嘱咐她道:“阿弦,你带半木医师先走,我来应付他。”
柳无弦知晓孰轻孰重,她接过伞:“好,交给你了,你小心。”
柳无弦带着半木绕路行走,尽快赶回客栈。
“陈寂师弟。”
斗笠一片阴影之下,魏在思目光沉沉地唤他。
“在思哥,”陈寂的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他望向魏在思,“许久不见,不如我们来切磋切磋。”
刹那间,陈寂的伞飘飞,剑出鞘,径直朝魏在思刺来。脚下的水花扬起,足有半人之高。
魏在思反应迅速,立刻拔出青剑,与陈寂抗衡。两剑相抵之时,魏在思眉眼狠戾地盯着他,他不清楚对方到底想要干什么。
“在玄境内切磋,你是不要命了?!”
魏在思与陈寂错开,他的青剑上水珠落痕。洪涝将生,在没破境之前,他们这样斗下去双方皆占不到任何好处。
陈寂未应,脸上是漫不经心、胜券在握的笑。他再次朝魏在思袭来,比方才更快、更狠,只余下一道残影。
就在那一刻,魏在思感知到了玄力的波动。
他的玄力竟然没被完全压制!
魏在思来不及执剑挥去,只好侧身躲避,可斗笠却被掀飞,掉落在渐涨的洪水面上漂浮。
他心中思忖,为何陈寂还能使出玄力?他何时变得如此强了?说不定已经破了玄阶。
不过,看样子他应当只能使出五成。而且他可别忘了他的剑招是谁教的。
魏在思转眼切至陈寂身后,抬手横空舞剑。他玩味地笑着,墨色眼眸淡漠如冰:“难怪要现在动手,你是怕出了玄境没有胜算?”
受到魏在思的刺激,陈寂恼羞成怒:“对付你,足够了!”
他没日没夜地修行,凭什么还赶不上他们?!
陈寂的剑锋凝结玄力,反手抵挡魏在思的一剑。剑光相擦,雨滴倒映着两人的脸庞。
魏在思看陈寂的神情分明是想将他置之于死地,可使的却又并非是杀招,他在计划着什么?又或者是在忌惮什么……
魏在思忆起他拜托徐清跟踪魏立一事,她当时言出了意外,所以才跟丢了。
他微眯眼,声音平淡,启唇道:“你就是徐清师妹说的那个‘意外’吧。”
那陈寂定与他父亲脱不了干系。
陈寂又一瞬怔愣,而后眉尾上扬,嘴角轻提,雨水从额间滑落至下颌。
“是又如何?”
魏在思的眼眸又暗沉了几分,他旋转着和陈寂拉开距离,巧妙地避开他的一招一式。
魏在思的剑比陈寂更快,他将青剑一挑,剑锋划过陈寂的臂膀、后背,衣裳破了几道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的伤痕。
陈寂眉头拧成结,咬紧牙关,吃痛地捂住手臂处的伤口,连连后退几步。
魏在思确实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强。既然如此,就别怪他使出玄力实化了。
陈寂凝神默念,何物从魏在思身后破水而出,一边擦他的左侧腿肚而过,另一边径直刺入他的小腿。
“这是……”
魏在思猝不及防,瞳孔骤缩,他根本未见到任何实物!
可偏偏腿被扎穿,留下一个窟窿。藏青色衣裳难显血迹,只见鲜红的血在混着泥沙的黄水里晕开。
疼痛和灼烧之感逼得他屈膝半跪。
“这种滋味感觉如何?”
陈寂轻笑一声,挑眉望向魏在思。
非己玄力入体,魏在思的玄力现被压制,无法调动体内玄力进行吞噬。
雨水拍在脸上,长睫被浸湿,魏在思感到一阵眩晕。洪水已没及小腿肚,他伤口周围的水流是一片红晕。
陈寂抬手一挥,尖刺又分别穿过魏在思的左右手臂。
魏在思手中的青剑险些掉落,他双臂下垂,提着剑的手在颤抖。温热的鲜血从指尖滴落。
魏在思不甘地盯着陈寂,眼神冷若冰霜,恨意陡生,将他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
魏在思知晓,陈寂并非想要杀他,否则便不会与他周旋。只要他撑到柳无弦他们破除洪涝危机即可。
但魏在思觉得他的意识愈来愈模糊了。眼前是昏黄的一片,耳畔雨声渐小。
那一瞬,有一只手从后面托住了他。
一袭红衣闯入他的视野。
“魏在思!”
柳无弦担忧地唤着他,反手取下系在后背的斗笠,戴在他的头顶。
魏在思轻咳两声,将剑插入水中土里强撑着自己,朝柳无弦淡淡地笑着:“放心,没死,还活着。”
上面交代之事已毕,陈寂本欲离去,但见柳无弦又生贪念。若他再将柳无弦制住,岂不是一箭双雕?
柳无弦偏头,目光扫过陈寂。斗笠遮住她的眉眼,但难藏她的杀意。
“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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