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几日青梅

孟秋觉得此时真可谓是意料之中,又是预料之外。

她早知今日定会出事,还在思索着该会出些甚事,才教她能碰见当朝皇长孙。哪曾想是这般。

竟敢当街拐走官家子弟,那些人胆子不小啊。

马车颠簸,让她好几回撞在车厢壁上,疼得不住骂娘。再抬头看向勉力稳住身子,委委屈屈蜷在角落里的小郎君,霎时就有些心疼起来。

“作孽啊……”孟秋叹。

与喧闹的街市渐行渐远后,天上又飘起雨点儿,再随着夜色渐沉而雨势渐大。听着砸落在车顶上的淅沥声响,那些孩子里年岁大的还好些,年幼的便乏困得紧,却不敢睡过去,又累又怕。

不知过了多久。

车门被打开,有一壮汉扯开布帘,便粗莽地将他们一个个儿拎着往下搁,解开手脚,赶进破庙里,与另几个汉子会晤。

“他娘的,这些小崽子倒是金贵,硬生生吵个不住!”

“没被人发觉罢?”

“嘴都堵得严实,一路也顺当得很,想来无事。”

“那便好。这群崽子可都值钱的紧——”

为首的汉子上前几步,提起孟秋扯下她颈间挂着的玉坠儿,搁在眼下打量。好半晌,眉头一皱,“我说三儿啊,你莫不是绑了大官儿家的孩儿罢?那些人我们可惹不得。”

“嘁,那群狗官,哪个出门都要几十人护着,我怎能认不得。”壮汉鄙夷后又笑,“大哥你安心,这些崽子身边至多只一两个仆从,想来也无有身份尤其贵重的,只管放出信去,教家里人拿钱来赎就是!”

两人犹在交谈,孟秋便被随意松开,摔在了地上。

一群大汉凶神恶煞,唬得那些孩子皆是不住瑟瑟发抖,对她的遭遇只当做看不见。还是自家护着的那个,从始至终安分乖巧的小郎君悄悄挪过来,将她一并拽过去躲着。

孟秋尚还在为那些人的话表示深沉的感叹。

这得是多么有眼无珠,才能将堂堂皇长孙当作寻常小官之子绑了,还敢去要赎金?

她转念一想,“……妈诶,京都里哪来的绑匪!禁军都是吃干饭的吗?”

“并非绑匪,”身边传来轻轻低低的答话,虽声音稚嫩,却言辞老成,“这些人乃是南面来的灾民。”

“啊???”孟秋满脸懵怔,扭头望向自家秀气好看的小郎君,开始翻找寄体的记忆。好半晌,她方才在每日的吃喝玩乐里寻到了长辈的几句交谈,“去秋的洪涝?可不是说……灾情已过去了?”

他便应,“明面上已过去了。”

“……”孟秋好歹是个成年人,便是一时转不过弯,而今细想后便也有些猜测。可她对着那实打实还不足五岁的小郎君,满脸难以言喻,“……谁教你的?”

许是这句话惹得他警惕防备起来,看了眼孟秋,并不作答。

她也不在意,笑眯眯的又凑过去些,“方才谢谢你呀。”

小郎君试图避开,奈何又不好惹了旁人注意,便只得忍下,再耐着性子应话,“无妨,不必谢我。”

“你是哪家的呀?怎么也被他们捉来了?”孟秋明知故问着,继而率先自报家门道,“我是秋家小娘子,名唤琇云。”

“……哦。”他皱着眉回想少顷,终于想起秋家是哪家,遂也说,“我名唤承南。”

燕为国姓,讲出来便与坦白身份无异了。

“你不怕吗?”孟秋如他所愿不曾多问,只与他闲聊,“虽说不是绑匪,可也算作歹人,你都不觉得怕吗?”

他便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孟秋再懵,“……啥?”

见她听不懂,燕承南便用白话解释与她,随即见她也不做声,便轻声问,“你可是觉得怕?”

她收敛了震惊的表情,当即要否认,“我……”

“叮——”

【请宿主注意维持人设】

“嘤嘤嘤是啊!”孟秋只得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埋首于双膝间,“嘤嘤嘤我好怕啊!”

燕承南一愣,“……?”

“……咳。”她抬起头,看着自家小郎君呆愣无措的模样,便噗嗤一声笑,问他,“刚才你是准备要安慰我吗?”

“嗯,”燕承南略有些迟疑的点头,“既是索要钱财,便不会伤人性命的,你无须害怕。”

她沉默。

周遭近十个年幼小儿,当以燕承南身份最高。若出了事,为质者定然是他首当其冲,别无二选。再者,只看系统将她送来,她便清楚或许旁人不会有性命之忧,唯独他,险而又险。

好半晌后,孟秋才开口,“若我爹爹寻来了,定教他们好看!”

燕承南垂下眸,应她,“嗯。”

“你怎么啦?”孟秋原以为他该能意会一二,却不想他是这般反应,霎时心中便咯噔一下,连忙追问道,“之前还好好的,怎的就不开心了?”

幸而寄体年幼,小郎君也年幼,倒不显她这话问的唐突。

“无有不开心……”他闻言后也没恼,“我家中……爹爹忙于政务,如今许是还未曾归家。”

听着小郎君失落委屈的语气,孟秋没作声。

门外风雨瓢泼,这庙宇又太过破败,不时袭来一阵寒风,便冻得人直打寒颤。

“好冷啊,要不我俩凑近点?”她一面软言抱怨着,一面不经允许便挤过去,与自家小郎君抱团取暖。见他羞恼推搡,孟秋又道,“等我爹爹来,我让他把你的赎金也交了,这样就好。”

燕承南愣怔之下,便被她得了逞,继而婉拒,“……我不冷。”

“骗人,”孟秋哼哼着为他捂手,“还没我暖和呢!”

他轻推孟秋,没推开。见孟秋执意要倚靠着,便也只得由她。

“早晓得,今日我就不闹着要看灯会了,若嬷嬷发觉我被拐走,下回怕再不愿让我出门了罢。”她不着痕迹的套着话,“你呢?与谁出来的呀?怎的被他们拐来此处?”

“同我……”燕承南换过称呼,“同我姨娘一起的。”

孟秋蹙眉,“旁的呢?那你姨娘……”

“叮——”

【请宿主注意维持人设】

“……你姨娘在做什么呀?”她咽下脏话詈词,强行临时换下原话。

燕承南抿着唇低头,“晚间人多,我与他们走散了。”

“他们?!”

“府中家眷。”他略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事……”孟秋忽而不知该说甚,只语塞的朝他摇头,“没事。”

她倏地有些难过。想到那位侧妃夫人,便不禁觉得哑然;思及燕承南的岁数,更猝然心酸起来。她想,燕承南应当一如那句“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吧?

孟秋默不作声了少顷,又去与他搭话,“你再将洪涝的事与我说一些。”

“啊?”燕承南茫然看她,思索了片刻,道,“此事我也所知甚少,还是爹爹与……友人商讨时,教我听见几句的。”

“不打紧,”她道,“有多少讲多少!”

燕承南虽不解其意,却也依言开口,“灾情是在去岁八月上报的朝廷,八月中才诏令户部批下赈款,开仓放粮,时至九月初,江水四溢、积雨数尺,流民聚集离乡逃灾,其中更有易子而食者。十月底,洪涝渐退,朝廷颁旨剿匪。”

她愕然,“……款呢?粮呢?”都被昧下了?

“听闻用于赈灾之数,十之一二。”燕承南答不对题。

孟秋既惊叹于他天资聪颖,又感慨于他玲珑剔透,忍不住问,“那今日做坏事的,倒也是可怜人了?”

“虽可怜,与恶念也无干系。”他略有些迟疑,又道,“若他们并未伤人性命,尚可改过自新,亦能重新弃恶为善。”

“那他们缘何要做坏事呢?”孟秋故意为难他,“倘如为善就得饿死,他们岂非会再成恶人?”

“不会饿死的。”燕承南轻皱起眉,认真严肃道,“我去与爹爹说,再不然与、与祖父求情,不会让他们饿死的。”

〖还是个孩子呀……〗这般想着,孟秋便忍不住眉眼弯弯的朝他笑,“嗯嗯!”

两人避在角落窃窃私语,不知觉便又是许久。

正在此时,有汉子从庙外赶来,满口污言秽语的骂了半晌,方才讲到正题,“**他娘的狗官!城门处看守搜查甚严,连我回来的途中都遇见好几拨巡逻队伍,倒好险教这群龟种孙子逮个正着!”

虽不知这群人既无公验也无路引,究竟如何进京都的,可要被揪住问个一通,怕是甚都瞒不住,教官家查个干净彻底。

霎时,满座皆是脸色大变。

“怎会如此?”为首的汉子站起身来,“难不成是出了旁的事,才教都城里严加防范?”

那汉子当即叫嚷起来,“这我哪里晓得!”

“那今晚出不得城门了?”

“莫不是哪个狗官做出来的?”

“噫,再大的官也使唤不动禁军啊!”

“到也说得有理。”

“可现如今该当如何是好?”

“只怕会搜到这里来……”

“大哥,大哥,你快拿个主意!”

吵吵嚷嚷的一通讨论后,为首大汉发话道,“六弟,你再去探,瞧瞧今晚那皇帝老儿到底在折腾什么玩意儿!若得了消息,便尽快赶回庙里,也好教我们再做打算!”

他目送那汉子离开,转头又喊过那被唤作“三儿”的壮汉,沉着脸问他,“三儿,你实话与我说,今晚对那些小崽子下手时,挑的可都是小户人家?”

孟秋此刻正侧耳细听着,哪知这句话的话音刚落,紧贴着她的小郎君便浑身一颤。

她霎时明白,燕承南终究是想到那些了。

〖别怕……〗孟秋默不作声地将他搂紧些,却碍于限制,连哄他的话都不好讲,只得一再在心里念叨,〖没事的,别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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