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湘先是看到离她最近的桃儿，在听到这声音以后明显明显地打了个哆嗦。然后才越过桃儿，看到了站在门口处的两个人。
一个十来岁的妙龄少女，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拧着眉头、盘着发髻的女人。
那少女穿着统一的大丫环制式的衣服，指甲上却涂了鲜红的蔻丹，唇上抹了上好的口脂，鬓边还簪着老夫人赏的红宝石金簪，看着倒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有气势。
她的眼尾上挑，眉型是时下并不特别流行的平直眉，说实话这个眉型蛮适合她的，只是生气起来的时候，眉毛倒竖，无端便显得有些凶。
并不十分清晰的记忆告诉她，这个少女名为来夏，是谢泠院子里仅剩的两个大丫环之一。
记忆里，她总是一副特别凶的表情。有事没事就爱指使品阶比她低的小丫环做事，还老爱挑人家的刺，一天到晚，院子里回荡的都是她的骂人声。
那三十岁左右的、看着很温柔，此刻眉心微蹙、却让人有些害怕的女人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嬷嬷。
据说她的年龄已有四十，在这个谢府还没建立的时候，就跟着老夫人和大人身边伺候了。建府以后，老夫人有心为她寻一门亲事，她却拒绝了。自愿盘发自梳，一辈子伺候老夫人。
老夫人任命她为她院子里的小管事，谢泠也卖她几分面子，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可不低。
刚刚气冲冲地喊出声来的，是杏儿记忆里面特别凶悍的来夏。
在下人们眼中地位甚高的嬷嬷还杵在门口呢，她就叉着腰，气势汹汹地闯了起来。
“来夏姐……”桃儿讷讷地喊了一声，却叫来夏直接将她从床上的杏儿面前拨开了，“让开！”
“你个死丫头，你出息了啊！竟然敢夜不归宿！跑到大人院子里宿了一宿？不就是磕到头觉得头晕目眩、连站都站不稳了吗？我要是你！爬也要从大人院子里面爬出来？
别说什么害怕大晚上的会吓到人，你就是怕被人家知道，怕被罚！瞧瞧你这次，累得多少人在四处找你？回来了也不懂让桃儿去知会一声，还指使她留在这里照顾你！”来夏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话，手指头还凶残地在杏儿沾染着血迹的脸上戳啊戳。
这声势看着吓人得很，杏儿却没忍住瑟缩了一下。但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以后，她琢磨过味儿来了。
这大丫鬟来夏一副脾气暴躁、想要给她另外半边脑袋也开个瓢的模样，怎么戳人脑袋一点劲儿都没有的？
大多数的丫环是不会留指甲、也不会染蔻丹的。因为要干活儿，所以长指甲一般都养不住。蔻丹一染，手指头就要包上老半天，染好了色还容易蹭掉。
但是来夏却是个例外，她的指甲长得并不夸张，但是点人的时候，还是很容易戳到别人的。
但她看着好似失去了理智，戳杏儿脑袋的时候，却贴心地用上了指腹，用劲儿也不太大。只是看着吓人，实际上一点儿都不疼。
杏儿就有点疑惑，抬起头懵懵懂懂地盯着她的表情看了一会儿。
只是刚抬头，来夏的声音就变得更粗了，“怎么了？看什么看？说你你还不服气是吧？！”
这凄凄惨惨、可怜兮兮的样子，哪里能跟不服气挂上钩了？
还在门边，既没有进来、也没有离开的嬷嬷不禁开口劝道，“好了，来夏，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你就别跟她计较了。我看她这次也是遭了大罪了，日后定然不敢再犯了。”
“嗯嗯！”杏儿用力点头，才刚刚点了一下，就觉得脑瓜子又开始“嗡嗡”的了。
那嬷嬷见状，心里最后一丝对这个小丫头夜半跑进大人院子里的芥蒂也消失了。都磕到头了，想来情况确实严重。虽然行事有些不谨慎，但看着不像是个不安分的。
桃儿小心翼翼地从来夏身旁钻到床边，扶住杏湘，“来夏姐姐你看，杏儿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吧。她没指使我什么，在房门口的时候，她伤重得都快要晕过去了。我心一急，就忘了要先去通知你们别找了。”
“我原谅有什么用？”来夏的眉尾高高扬起，“得老夫人和大人原谅才有用。”
桃儿和杏湘的脸一个赛一个的白，“这事儿还要跟老夫人她们说呀？”桃儿代小姐妹问道。
其实她倒不是很怕老夫人知道，她对她们这些小丫环一向友善，但是大人他……
站在门前的嬷嬷看着两个丫环可怜兮兮、好像下一秒就要一起被赶出府的样子，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夫人和少爷哪里就那般严苛而不近人情了？
“这事儿肯定是要报给老夫人和大人知晓的，毕竟阖府的下人都被惊动了。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左不过是一场误会，虽然这丫头行事冒失了些，但犯的也还不算是什么大错，老夫人不会将她怎么样的。”
夫人虽然不会说什么，指不定还会关心关心这个小丫环，但若是少爷要借着这件事给他屋里的人立规矩，那她也无法了。
想到这里，嬷嬷竟然觉得这小丫环看着还有一丝可怜，听说是为了找娘亲留给她的木雕，才着急忙慌地出了错。是个孝顺孩子，最后要是落不着什么好……唉。
“府里的大夫请假回乡，估摸着还要小半个月才能回来呢。你看看，要不要差人去府外请个大夫回来看看。若是有需要的话，我这里有对牌。”嬷嬷关怀道。
“不了不了，”杏湘是再也不敢晃动脑袋了，坚决地摆了摆手，说：“您别看现在身上没劲儿，其实那都是饿的！头上这口子，破的可小了，一晚上了，才流了这么点血。不打紧，真的不打紧！我睡一觉，再吃点东西，很快就会好了！”
开玩笑！怎么能把大夫请来？！她又不是真的因为脑袋上的伤才这么虚弱的，完全是因为那个狗男人昨晚不知道节制，万一让大夫看出些什么来，那她可真就要凉凉了。
嬷嬷也不勉强，“那好吧，那我先回去向老夫人禀报这件事，你好好休息。若是有需要的话，来老夫人院子里找我就行。”
她不知道杏湘的顾忌，只以为是小丫环舍不得银子。这个世道，请大夫上门看一次诊，就能花掉普通人家半个月的嚼用。
也是老夫人和大人心善，才会默许府上坐诊的大夫帮丫环、小厮们一并看诊。虽然还是要收取一些费用，却也不至于说除了大病以后，所有的不适都要自己扛过去了。
可是现在坐诊的大夫回乡了，特地从外边请大夫回来为她看一次诊，这上门价可不是一个二等丫环就能轻轻松松地掏出来的。
只是嬷嬷也不想干涉太多，府上的待遇不错，这钱小丫环也不是掏不出来，就是觉得肉疼罢了。
现在端看头疼和肉疼对她来说，哪一个更让她难受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拿出对牌让小丫环行个方便可以，嬷嬷是不会看她可怜，就为她出这笔诊金的。
倒是正好合了杏湘的意，来夏看这蠢丫头一脸轻松的样子，原本想要说的那些话也被她吞了回去，“嬷嬷，我来送您回去吧。”她转头对嬷嬷说道。
别看这嬷嬷滑不留手、万事不沾的模样，只要她在向老夫人禀告的时候，无意识地偏向杏儿一点。在老夫人心里，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就会大大覆盖掉她不讲规矩的部分。
老夫人再话家常似的向儿子提一嘴，这事儿就是铁板钉钉地化小化了了。
嬷嬷谦让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成了。”
来夏却明亮艳丽地笑了笑，“我还是送嬷嬷您回去吧，不然这两个小丫环怕是要吓死了。”
那嬷嬷看着桃儿和杏儿就差没抱在一起瑟瑟发抖，此刻还要言不由衷地拼命摇头、摇手的模样，就觉得好笑，“行了，那咱们就一道过去吧。总归是大人院子里的事儿，你也跟我一起向老夫人解释解释好了。”
“成！”能自己上当然是最好，到时候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这蠢丫头有事估计也要变没事了，“那我们这就走着？”
“走吧。”嬷嬷掩嘴笑了笑，看起来是挺喜欢来夏这爽快的性子。
两人前脚一出门，桃儿和杏湘就同时吁了一口气。两人对视片刻，莫名就齐齐笑了起来。
桃儿以前和李儿比较有默契，跟杏儿和之前的那个苹儿总有一股距离感。这一次倒是意外觉得平时一点儿都不接地气的同房丫环变得好相处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她们都很怕来夏姐姐？
还是第一次发现呢！毕竟之前杏儿比较不惹事，虽然跟来夏姐姐不亲近，却也不会像她那样，老是招来夏姐姐的骂。
感觉自己好像突然交到了一个新朋友呢！
桃儿跟杏湘咬耳朵，“你刚刚说你饿了对吧？我这里还有一点果脯，你要不要尝一尝？”
“桃儿，你可真是一个人美心善的小仙女！”杏湘目光噌亮噌亮，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小丫环的脸顿时就红透了，“除了果脯以外，还有板栗、肉干、粽子糖……”
大人院子里的小丫环们个个都是小天使！杏湘是团宠，不撕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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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