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欲晓霜气重不收(二)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姬灵沨身上。

白落英眉头紧锁:“你仔细说说。”

“天下毒宗,派系之间,手法千差万别。”姬灵沨走上前,道,“专擅毒物之人,为争胜夺名,彼此都有克制之法。也正是因此,才有了‘蛊童’。”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其实苗人的蛊,大多只是用来驱使旁人为自己所用,而非杀人。所谓蛊童,便是以最纯挚的孩童血肉作为饲育毒虫的食粮,这些孩子本身早已死亡,不过是承载毒虫的容器罢了。这些毒物以人体为食,遇身怀蛊物之人,便会立刻进入其体内,吞噬蛊虫,而那蛊虫的饲主,也会因此毙命。”

凌无非听见这话,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姬灵沨叹了口气,道:“我在苗域曾听长辈说过,此一脉毒宗自海外而来,欲在中原立足,却不知因何缘故铩羽而归,从此不知去向。想来这一次,是懂得这种手段的人,又出现了。”

“也就是说,有人知道我身中蛊毒,特意设此一计,想置我于死地?”凌无非眸光一紧,困惑不已,“可事涉私隐,外人如何得知?”

“身中蛊毒之人,与常人有异。寻常人看不出,但这些施术之人,自有一套判断的法则。”姬灵沨道。

“莫不是因为上回……”沈星遥似有所悟,“可与万刀门有关?”

“那便不好说了。”姬灵沨摇摇头道。

沈星遥闻言蹙眉不语,心下却感后怕。

倘使昨日男孩扑向凌无非的那一刻,她没有上前……想及此处,她打了个寒噤,扭头望向身旁的凌无非,却见他眉眼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蛊童神识已毁,与死人无异,但毕竟是个孩童,谁也下不了手。于是只能将之单独安置在一间无人居住的院子里。

可即便如此,到了傍晚,还是出了乱子。

冲天的黑烟引来了钧天阁上下各院所有人等,众人焦灼奔走,打水灭火,隔着半开的门扇,亲眼看见那男孩一动不动站在火光里,漆黑的影子如同鬼魅。一只只看不清颜色的蠕虫,如潮水一般迅速从他七窍流出,挣扎蠕动着,在剧烈的火舌里噼里啪啦燃尽成灰。

小院墙头,趴着前日被蛊童咬伤的那只狸花猫,对着走水的耳房,发出凄厉的喵喵声。

火光,花猫与着火的耳房交织成的诡异画面倒映在凌无非眼底,在心底深处埋藏多年的惶恐与压抑,也在这一刻冒出苗头,跟着瞳仁里倒映的火光,一同发出剧烈的颤摇。

也不知是不是赤角仙之毒尚未除尽,夜里凌无非睡下之后,到了半夜突发高热。睡在他身旁的沈星遥触及他发烫的手臂,立刻觉察起身,唤了人来,煎药喂药,打水退热,随后便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守着。

月夜风歇,雾沈云暝。等到晨曦的光透过窗隔照入屋内。沈星遥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适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她赶忙坐直身子,探了探凌无非额前温度,觉察高热退去,适才松了口气。

朔光刚好端了药来,站在半掩的门外,叩了叩门。

“进来吧。”沈星遥说着,抬眸看了一眼,听见身旁传来咳嗽声,赶忙回头去看,见凌无非扶着额头缓缓睁眼,赶忙俯身搀扶。朔光也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这又是什么?”凌无非不解问完,又将目光转回沈星遥身上,见她两眼泛红,赶忙捧起她的脸,温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你昨天夜里突发高热昏迷,听灵沨说,多半是赤角仙余毒未除所致,试了好几种方子,才将毒性压下。如今……”沈星遥咬了咬唇,眼眶仍旧红着。

“那你岂不是一夜没睡?”凌无非全不担心自己处境,见她这般,只觉心疼不已,轻抚她面颊,歉疚说道,“是我不好,让你受累了。”说完,方从朔光手里接过汤药,闻了一闻,立刻皱起眉头。

“你确定这能解毒?”

“如今你体内两种毒性相冲,无论如何也得先压下一种,才好寻求解法,”沈星遥眸中忧色仍未消减,“然此方出自古籍,无旁例可考。能否疗愈,全看运气,你……”

凌无非听了这话,沉默片刻,问道:“不饮会如何?”

“我也不知,总之喝与不喝,都未必有好处。”

听到这话,他连眼都不眨,径自仰面将那碗汤药一股脑都灌了下去。

沈星遥阖目不言,掌心已闷出冷汗。恰闻门声响起,朔光转身开门,见柳无相与姬灵沨在门外,即刻迎入房中。

柳无相一到床前,便即给凌无非探了脉象,确认无异,方长舒了口气,旋即给姬灵沨让了个位置,让她也看看。

“我查了许多古籍,”姬灵沨给他查验一番血象,方道,“我想起了那支毒宗的名字,好像是叫作‘玉煌宗’。这些人对于毒物,几可算是痴迷,常以活人试药,令人发指。因此中原武林才会联手,将之剿灭。听闻……当中仍有余孽流亡海外,不知去向。”

“听你这意思,要寻根究底,还得先把这些人找出来?”凌无非唇角一阵抽搐,“这得等到猴年马月?”

“不,是为保万无一失,只能先压下你体内情蛊,再做打算,”姬灵沨说着,不自觉看了柳无相一眼,道,“就试试柳前辈的法子,设法……令情蛊沉眠。”

“那……怎么做?”凌无非一时摸不着头脑。

“一剂方子无用,便再换一剂试试。”姬灵沨道,“刚才那碗,只是第一剂。”

凌无非心下蓦地腾起一丝不详的预感。

“总而言之,这些日子你得受些苦楚……”姬灵沨愈生疚意,“早知如此,当初……”

沈星遥看出她欲提之事,神色也黯然了几许,凌无非有所察觉,当即提起精神,揽过她肩头,温声道:“你别想太多,事情总会有解决的办法,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可是……”沈星遥眸中隐有泪光,不及说完,便被他揽入怀里,在额前印下一吻。

她虽感伤怀,却还不至于六神无主,被他这么一搂,反倒懵了,立感此景矫情,将他推到一旁。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凌无非的日子便“苦”了起来。每日早晨只要一睁开眼,便要面对各种稀奇古怪不知名的药物,不仅难喝,还会引发一些前所未见的刺激反应,常常用过药后便呕吐不止。

以至于前前后后半月下来,人都被困在房里,躺在床上,做梦都能梦见有人掐着他嗓子往里灌药。

这幅情景,沈星遥日日看在眼里,心下忧虑与日俱增,不免生出一个念头——

这日清晨,晓光初起,睡梦中的凌无非被“咚”的一声巨响惊醒,当即弹坐起身,一把掀开床幔,见沈星遥在一旁翻箱倒柜,不由愣道:“就算我快死了,你也不必现在就急着跑路吧?”

“别胡说八道!”沈星遥白了他一眼,道,“我的刀呢?”

“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

凌无非闭上了嘴。

“你想干什么?”沈星遥蹙眉起身,朝他走了过来,“那刀……”

“你想去万刀门挑战对不对?”凌无非抬眸直视她双目道,“大可放心。整个宅子里的刀我都让人收起来了,光州城里叫得上名的铁匠铺也都打好了招呼。想从这里找出一把刀,门都没有。”

“你……”

“他又不会应战,你费这力气作甚?”凌无非理直气壮,“何况我也说过,绝不会让你只身犯险。”

“少来这套。”沈星遥说着便要拉他起身,“你给我去……哎——”

她未料到他还有余力,往后一仰便将她带倒,翻身压了上来,五指扣紧她脉门,横压在她胸前,眸中笑意褪尽,分外凝重。

“撒手。”沈星遥沉着面色,眼中显有不悦,“都还没尝试过,你怎知道无用?”

“有用又如何?又解不了我体内的蛊。”凌无非道,“你就不怕临到阵前,他们拿我性命威胁你吗?”

“耍无赖是吧?”

“没有——”凌无非口气软了下来,撒娇似的,低头蹭了蹭她鼻尖,道,“就是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

他将脸埋在她颈边,话音分外轻柔:“他们胆敢如此,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不想看你重蹈叶惊寒的覆辙……”

“他是他,我是我,谁说我一定……唔……”沈星遥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便被他温软的唇堵上了嘴,陷入柔软的被褥里,无从挣扎。她一向穿得单薄,又在夏季,轻纱薄衫,系带也脆弱得很,稍一拉扯便被挣断,颈边沁人的芙蓉花香,顷刻揉乱在柔软的风里。

窗外的风停了,没有风声掩盖的低吟,顺着窗缝倾泻而出,与盛夏暖光交融,分外醉人。

晌午过后,沈星遥换了一身衣裳,梳洗打点,推门而出,忽然听见脚步声,扭头一看,正是姬灵沨端着一碗汤药走来,便即将她迎进屋去。

屋内屏风倒在地上,压着一床冬日用的褥子,一地凌乱不堪。凌无非半披着中衣,棉被盖过胸口,有气无力靠在床头,正阖目休息。

姬灵沨看得耳根一红,赶忙背过身去。

沈星遥一言不发从她手里接过汤药,走到床边,捏了捏凌无非的脸。

“这回又是什么?”凌无非苦着脸醒来,一脸沮丧问道。

姬灵沨背对二人,站在门边说道:“柳前辈告诉我,有一叫做凤尾金莲的花,对花鸟虫鱼,颇具催眠之效,唯独对人无害。蛊与寻常虫类不同,但也有特殊药物可以压制,两者结合,或有奇效。只是……”

“只是什么?”沈星遥眉心一紧。

“只是我当年养的蛊,都因上官兄妹所毁,这几年重新炼制的那几只,未必有大哥体内情蛊性烈,用它们试药,未必试得出足够的分量。而且,即便蛊虫沉眠,也只是暂且压制毒性,未必往后不会再受外毒刺激发作,所以……”

“得了,不必管这许多,生生死死,不过一夕之间,全看天意如何。”凌无非说着举起药碗,强忍当中异味,一口灌下汤药。

他近日频繁试药,内心早有防备,然而这一次的药物,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可怕,服下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觉头晕目眩,上吐下泻不止,折腾了好几个时辰,直至虚脱,简单梳洗整理一番,脑袋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

沈星遥被他这副模样吓坏了,嘴上虽未表露出什么,却是半步也不敢离开,白落英等人也立刻赶来,一齐候在门外,静待他苏醒。

她就这样坐在床边,一直守到半夜,眼看烛火将尽,便去柜里取出新的蜡烛换上,刚一点着火,便听到床榻那头传来“吱呀”的声音,当即露出喜色,吹灭火折,问道:“好些了吗?”

身后的人并没有回答。

沈星遥疑惑回头,只见凌无非坐在床头,用一脸探究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怎么了?”沈星遥放下手中物事,朝床边走去。

“我这是在哪?”凌无非左右打量一番屋内陈设,好奇问道,“还有,姑娘你是……这怎么回事?”

“你不认得我?”沈星遥脸色立变。

凌无非摇了摇头。

(这章捋了三遍才找对人物性格,我果然对少年非非遗忘太久了。)

失忆后的非非:大脑已过载

遥遥也还记得初见的日子

沈星遥手记:乙酉年六月初十,我在玉峰山脚碰到个男的,当年还是个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今天,他变成了傻子……

男主失忆不会移情也不会劈腿,看过第一本的小伙伴都知道他是个异性绝缘体,只是这次他连带把女主这条红线也剪了

没看过前文的宝宝可能不了解男主,如果是以前的他,看遥遥生他的气,肯定是走到她面前,蹲在凳子旁边,拉着她的手很温柔地说话

这里是拉了一张凳子坐,很显然就是态度不同了

女主给男主下蛊前因后果详见《星昭月明》331-332章

第一部没多少戏份的阿青这里终于开始发挥作用了咩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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