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狗一意进屋,林笑棠劝不动,只得硬着头皮迈过门槛。
铜钱转到食中两指间,戴初蒙并指一夹,眼皮掀起,瞧见死对头满面春风,正要发作,却听到一声“戴师兄早”。
视线一偏,只见林笑棠在后面,大大方方地冲他笑着,像个没事人一样。
戴初蒙收紧手,拇指放在铜钱上,使劲摁了下去,边缘卡进掌心的软肉,心思百转千回。
假山层叠曲折,视野受到诸多限制,而且林笑棠那时被圈在怀里,会不会不知道自己被看见了?他若贸然责难云清漓,会不会伤了她的自尊,让她觉得难堪?女儿家大抵是不愿在别人面前谈论那种私事的。
最终,他平和地笑了下,对着林笑棠一个人,回道:“早。”
林笑棠瞥见戴初蒙眼下的乌青。这个世界的人还是相当保守的,她估计那一吻给这个十七岁的少年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难为情地坐到交椅上——离戴初蒙最远的那一把。
坏狗落座,突然小声叫她:“师妹。”
林笑棠以为祂有悄悄话要说,把耳朵凑了过去,结果只是一句:“叫叫你。”
假山后的刺激之吻像是给坏狗打了兴奋剂,祂今日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在笑意里滚了圈,声调都微微上扬。
狗高兴,狗藏不住,狗看了看讨厌的人类,然后笑得更开心了。
林笑棠将坏狗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啧,蔫坏。
她轻轻拍了下祂的手背,教训道:“师兄,不要挑衅。”
两人一泥的尴尬气氛很快被陆续进来的同伴冲淡了。到齐后,七人简单商量了一下调查方向,坐马车来到了众多谜团的聚集地。
月娘庙位于西城郊,坐北朝南,傍太虚湖畔,几乎到了望舒城边缘,但香客却往来如织。马车滞塞难行,在双行道上相会时需得减速缓行,不然会有剐蹭的危险。
七人早早下了马车,跟随人潮从旁边的小径行至庙前,线香的清冽弥散在空气里,令人心旷神怡。登上台阶,手边的石壁刻着月娘升仙图,石头被摸得光滑发亮。石壁整体是凹下去的,最底下有一条突出的长平台,堆满了铜钱,数目客观。
许嘉云惊讶道:“香火钱就这么摆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就不怕被顺手牵羊?”
百花生回道:“大家可能畏惧神罚吧,就像不要再太岁头上动土一样。”
程源联想到死相凄惨的受害者,喃喃道:“莫非拿走会发生什么?”
旁边一老妪挎着放贡品的竹篮,闻言插话道:“小哥是外乡人吧?咱们月娘庙的铜钱拿了也无妨。老吴头前年孙子害病,就是借了这里的钱抓药,后来手头宽裕了,他连本带利地还了三倍呢!”
戴初蒙问道:“所以这算是……香客自发的善堂?”
“是月娘心善,”老妪也摸出几枚铜钱放到了钱堆上,又道,“急用钱的管拿,等手头轻快了再还。若有人贪心——”檐角下的铜铃正巧无风自动,叮咚一响,她朝庙门努了努嘴,接着道:“你瞧,月娘都听着呢。”
祂看着香火钱,若有所思。
神明并非具体的物种,更像是人类的认知的集合。一旦认知凝聚,人类就会自发供奉金钱,向自己构建的意识体诉说愿望。
祂想给师妹买好看的衣服,需要很多很多钱。以后离开云岚宗,或许可以尝试成神,拿香火钱养师妹。
神是可以为所欲为的。
啪嗒。
一颗青柿砸了下来,准确降落在坏狗头上。不是很疼,只是把祂砸懵了,捂着脑袋向上看,只见一只喜鹊窜出枝叶,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林笑棠拾起青柿,一捏,梆梆硬,乜了眼呆滞的坏狗,问道:“师兄刚才想什么呢?”
“没什么。”还是另想办法养师妹吧。
主殿前,信众们手持线香,低声祝祷,香火旺盛烟滚滚,灰烬积满如雪丘。
殿中供着月娘的泥胎彩塑。城中央广场的神像乃是石刻,看不出配色,但殿中这尊却鲜焕如新,栩栩如生。
林笑棠朝月娘拜了拜,感觉这位女神面相和善,不像妖邪的化身。任务提示和线索都涉及月娘,它肯定是关键,然而不一定是罪魁祸首。
整个事件目前扑朔迷离。
戴允昭被晚娘操控,而操控工具疑似是从月娘庙“求来的”;魔族潜入晚娘曾经住过的房间,杀的都是无辜之人,也没拿走任何东西,看不出端倪;七情案出现三名死者,伤口有魔气残留,一名死者和月娘有关,三人都是阴命之人。他们虽是为了辨别绯罗骨而来,但这个大妖似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调查复活虚实……难道有妖打着绯罗骨的名号作恶?那它在这些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七人在月娘庙中逗留了小半天,检测妖魔蚀三气,观察形形色色的香客,还砸了一笔钱体验供奉流程,一套走下来合乎常规,没发现异样,最后就只剩抽签了。
林笑棠绕过屏风,来到主殿右侧的偏阁内,看到案旁立着一座檀木签架,密密麻麻插满已解过的签文,边角微卷,显然被经常翻阅。
求神为改命,求签为知命,想探究命数的人挤了满满一阁楼,待得有些胸闷。
戴初蒙扫视一圈,说道:“人太多了,我去排队,再来两个人,其他人去外面等。谁想抽签?”
林笑棠没回应。她结局必死无疑,如果签文灵验,解出来肯定会把大家吓一跳。
许嘉云跃跃欲试:“我想抽!花生要不要一起?”
百花生摇头,拒绝道:“万一解出不好的签,我会一直想着这事的。”
方子显说道:“算我一个。”
三人排到队尾,林笑棠和坏狗走出偏阁,见祂脸上浮出一层薄薄的绯红,关心道:“师兄热吗?”
“热。”
程源提议道:“云师兄要不去洗个手?能凉快些。”
林笑棠问道:“去吗?”
“去。”
净手处设在庙门东侧,引后山活水入池。
林笑棠用竹勺舀水,替祂冲淋双手,水流过影子,那层绯红也慢慢消了下去。
祂擦干水,见不远处有个架子,上面挂满了红绳木牌,好像是用来许愿的场所。
“师妹,我想过去看看。”
祂饶有兴趣地浏览木牌上的心愿,发现许多都是情人许下的,八个百年好合,十个永结同心,全在求一个圆满。
林笑棠一看就知道坏狗心里在想什么,估计没一会儿就要嚷嚷写木牌了。
意外的是,祂看了会儿就没兴趣了,说道:“师妹,我们回去吧。”
这倒把林笑棠的好奇心勾起来了,问道:“师兄没有愿望吗?”
祂看了她一眼,瞳孔被光照成澄澈的琥珀,回道:“有。”
“那怎么不写木牌许愿?”
“如果写下来就能实现的话,那我的愿望应该早就实现了。”
狗总是在人不设防的时候打直球。林笑棠感觉自己被撩拨了一下,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师妹有愿望吗?”
“有。”
“和我有关吗?”
坏狗精得要命,在这儿套她话呢。
林笑棠本想回个“有”,趁机赚一波好感度。可对上期待的眼神,她感觉喉咙里堵了团湿棉花,说不出哄狗开心的漂亮话。
死遁从某种意义上算欺骗。我知道自己必死的结局,却还是要让你爱得发疯,在你最幸福的时候抽身离去。
她要回家,只能辜负祂。
林笑棠轻轻摇了下头。她想回到现实。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个愿望和祂无关。
祂失落了一瞬,又问:“以后会有吗?”
“可能会吧。”
祂顿时由阴转晴。
抽完签,戴初蒙对杀人事件有了新想法。
三人都是阴命之人,说明凶手在动手前从某处得知了他们的生辰八字。城中专设户房管理典籍,因此无极宗第一时间查的是那里。而他抽签时发现庙祝解签会记录生辰八字,觉得可以查一下另两人是否来过月娘庙,若来过,那追查范围可以进一步缩小。
无极宗出面协商,庙祝说有的名录当下在用着,得等香客散去才能提供,给他们抱来了稍早一些的,都是在今年的。
解签的登记簿、陈列捐赠者的功德录以及香客自愿填写的心愿册,凡是记录八字的名册都摆在桌案上,堆成一个壮观的小山丘。
良久,林笑棠翻完厚厚的一本,随手拿起心愿册,翻了几页,感觉头昏脑胀,那些构成生辰的字在眼前飘,像恼人的蚊子。她揉了揉干涩的眼,听到门响,庙祝问他们是否用斋。她瞅了下坏狗,发现祂又在摆烂,两眼放空,手里那本都没怎么翻,看了一半不到。
门口的交谈声很大,在座位上的人都在趁机放松,她踢了祂一脚,小声道:“师兄,好好看。”
祂听完一笑,回道:“师妹也好看。”
“……师兄要是两刻钟翻不完那本,今天就不要和我说话了。”
“哦。”
七人一直等到申时闭庙,拿到最新名册又是一阵狂翻,找到了阿全的记录,但日期对不上,名簿上的时间要晚一些,旁边批了个补字。
对此,老庙祝解释道:“那日是沉舟当值,见香客抽中‘月落寒江’的绝凶签,惊得忘了记录,请老朽过去解签。后来香客还愿,沉舟才想起来这事,临时补录了一条。”
旁边,一个瘦瘦高高的庙祝合掌作揖,不好意思道:“那凶签十年不遇,我吓了一跳,不知要怎么解,一着急就忘了记录,惭愧,惭愧。”
戴初蒙问道:“你专门负责登记生辰?”
沉舟回道:“非也,解签有轮值表,谁解签谁记录。”
“那名簿上的字迹怎么一模一样?”
“施主有所不知,我等任职庙祝前需经过习字训练,临摹固定的馆阁体,以确保名簿清晰易读。”
……
一群人在说话,祂想早点干完活和师妹出去吃饭,旁若无人地向后翻看,翻到最后一页,指尖突然一顿。
就在这时,木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小道士跌跌撞撞冲进来,满脸冷汗,手里攥着一张被捏皱的纸,颤声道:“仙、仙长,不好了!我在祭坛下发现了这个!”
以为昨天是周三,搬存稿才发现是周四,真是过糊涂了。
这周有榜,接下来还有四章,家人们记得来看。[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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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月娘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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