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念白得出的这个结论,恰好与某些人不谋而合。
这世上的许多事情,万变不离其宗,无论是内宅争斗,亦或者是朝堂争斗,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没有什么人是打不倒的,就看你用了什么样的方法。
作为过继来的亲王世子,李睿看着就是一个只会附庸风雅的纨绔,当他还是宗室子的时候,家中父亲因为一些原因并不喜欢他,继母为了自己的儿子有意打压他这个先夫人留下的嫡子,他的日子过得相当艰辛。
然而,在宗室有意为荣亲王选一个儿子过继的时候,不起眼的他却脱颖而出了。
当然不是因为他招人喜欢,只不过是有人愿意助他一臂之力罢了。
清早,李睿给母亲请过安,想着今天回来的时候,要去福寿斋买母亲喜欢的点心带回来,又去陪病床上不能言语的父亲说了会儿话,聊了一下母亲的近况,才带着身边小厮出门。
他的此行目的地是西京戏园。
今日的曲目,有他最喜欢的百花图谱,戏中的美人儿,端得是活色生香,让人见之忘俗。
二楼的包厢里,李睿坐在躺椅上,悠闲地喝着茶,等着表演开始。
名角们都还在后台准备,这会儿有弹曲儿的在台上热场,早到的观众们也算捧场,都还挺认真的听着。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一名身穿锦袍,头戴玉冠,与李睿相貌竟然有五六分相似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李睿朝着男子招了招手,“四哥,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
被他称作四哥的男人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哪怕是躺椅,对方都坐出了端正的姿态。
“不是你让我早些过来吗?”
“嘿嘿。”李睿干笑了一声,他能说他早把自己说过的话忘记了吗?肯定不能啊!
“你叫我来,是信阳侯府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信阳侯府一切都好,我来是想为四哥举荐一个人。”李睿表情变得稍微严肃了些。
“谁?”
“四哥可知道周丞相?”
男子点头,“当然,哪怕是父皇,也会不时提起这位丞相。”
李睿无奈地看了男子一眼,“四哥,你现在是纨绔子弟李四,麻烦不要随便暴露你皇子的身份好吗?
四皇子李肆不是很理解李睿的想法,他又不是不能见人,为什么非要隐瞒自己的身份。
当皇子难道不愉快吗?
李睿就知道,这位四哥,满脑子都是正经事,跟他开个玩笑他都听不懂。
于是只好说回正事,“我跟四哥推荐之人就是周丞相的孙子,今科探花周棠。”
“周棠?有些印象。此人有何过人之处?”
作为一名皇子,上头还压着位太子,四皇子对于新科进士的关注不算太多,因为他大哥,也就是太子很喜欢文人,他为了避嫌,从不往这里伸手。
而且他觉得,培养一个进士,耗时太长,期间还可能发生许多变故,投入与收获不成正比。
“他是个聪明人,且周家与许、叶两家也有仇怨。”
四皇子笑着摇头,“许、叶两家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你可曾见他们跌过跟头,若是周丞相还活着,我或许还会赌一把。”
虽然四皇子并未一口拒绝,却也表达出了不看好他的意思。
“况且,此次授官,父皇没有让他留在翰林院,你可知想要从一个县令往上爬,需要多少年?”
李睿却抱着不同的意见,“四哥此言差矣,皇伯父如果真的不看好周棠,当初完全可以不点他为探花,焉知离开京城对他而言不是一种保护?
要知道,周丞相可是皇伯父正经的老师,多年教导的恩情,并不会轻易耗尽,且当年之事,周家也只是被牵连。你认为皇伯父这些年有没有后悔过?他既然不避讳在你们面前提起周丞相,心里必然记挂着,你猜他会不会对周丞相的后人格外看重几分?”
四皇子陷入沉默,他父皇对周家的态度很是奇怪,当年他能狠心将周丞相赶出朝堂,一手提拔起了叶太傅。
偏偏又从不在他们这些皇子面前避讳提及周丞相,他们几个年长的皇子,甚至见过父皇收藏的,周丞相留下的笔墨与画作。
或许李睿是对的,他确实不该如此武断的认定父皇对周棠的印象。
“你的意思是……”
“方进与我说,周棠打算去凉州桐杨县做县令,四哥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哦?”四皇子挑眉,“什么地方?”
“叶太傅的祖籍就在凉州桐杨。”
四皇子若有所思。
李睿接着说:“前些日子吏部尚书有意将女儿下嫁于他,结果被拒绝了。我希望,他被授予桐杨县令这个决定,是尚书大人的意思。区区探花,敢拒绝尚书千金,总要受到点惩罚不是吗?
那桐杨县十年内连续换了五位县令,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四皇子懂了李睿的意思,想了想,忽而笑了一声,“这小子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叶家的地盘,他也敢跑过去,就不怕一头撞死在里面?”
“我倒是觉得他会全身而退,四哥若不信,不妨与我赌上一把,如何?”
四皇子从腰间解下一枚刻着平安二字的玉佩,“若我输了,这玉佩就给你了。”
李睿从怀里掏出一枚样式一样的,只是刻着如意二字的玉佩,笑道:“如果我输了,这枚玉佩就送给四哥。”
两人拿着一样的玉佩,相视而笑。
各自将玉佩收好之后,李睿将话题移开,“此次叶家与许家的仇是结定了,叶太傅已经先走了一步,不知道镇北侯会如何还击?”
提起许家,四皇子脸上淡淡的笑意散去,眼中有着森森寒意,“只要许贵妃还在,许光年就不会轻易认输,让许家和叶家翻脸还只是第一步。”
李睿沉默不语,他的姨母,也就是四皇子的生母当年就是因为开罪许贵妃而死。而他的母亲,也因此受到迁怒,不明不白的没了。
四皇子对许家恨之入骨,足足等了十几年,他们才等到了这次的机会。
既然他们无法对付许家,那就让叶太傅来。
如果死一个孙子还不够,就让他多死几个。
“如果有什么人能搬倒许贵妃就好了。”李睿喃喃自语。
“只要许光年还是镇北侯,许贵妃就不会倒。这兄妹二人守望相助,不过……”四皇子似乎想到了谁,语气中略带一丝迟疑。
“什么?”李睿疑惑。
“若是昭妃肯的话,也不是不能对付许贵妃。”在他父皇的后宫里,最风光的无疑是许贵妃,她生了五皇子,又有执掌军权的兄长,地位比之其他妃子更重。
但四皇子这些年在宫里看得清清楚楚,父皇的妃子里,最受宠的那个,是昭妃。
这位没有母家支持便能登上妃位,生下七皇子,被许贵妃忌惮的女人,不但好好的养大了她的孩子,还挡住了许贵妃的种种手段。
他父皇为此必然用心颇多。
可惜,昭妃鲜少露面,便是他这个四皇子,也只见过昭妃几次而已。
四皇子也只是想了想,随即摇头,“还是另想他法吧。”
两人短暂的见面之后,四皇子便离开了。
李睿依然呆在包厢里听曲儿,心思却已经飞到了远处。
插手皇子之间的争斗并不明智,尤其太子还在,五皇子虎视眈眈,四皇子上无母妃,又不是皇上最宠爱的儿子,他的竞争力是最低的。
可惜李睿没有其他选择,他不希望自己庸庸碌碌一辈子,只为了和家中兄弟为争夺一个爵位而费尽心机。
人嘛,总是要拼一把的,说不定就赢了呢!
他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沾了很多人的血,看不见又洗刷不掉。
有那个叫妙烟的丫鬟的,有她哥哥的,有许姚华的,还有叶子墨的。
以后可能还会沾上更多人的血,这是他选择这条路,不得不背负的罪孽。
皇室之间的风起云涌,并不在宋念白的关心范围内。
到了和周棠约好的日子,她早早起来,让玉桃给她画了个淡妆,又挑了件浅绿色裙衫。用手摸了摸腰侧,嗯,弧度很完美。
她出门的时候,天蒙蒙亮,车夫驾着马行驶在路上。
忽然听到一阵哀乐声响彻整条大街,宋念白掀开帘子一看,一条送葬队伍从旁边的街道拐了过来,她走的这条路正好是出城的,对方显然也是为了出城。
她让马车夫靠边先停下,让送葬队伍先走,队伍走过,她在一群披着白麻的人中找到了在棺材边擦拭眼泪的叶子墨的母亲。
一群叶家人里,只有这位夫人哭得最伤心,她的相公和其余人都安静地跟在棺材后。
宋念白在马车里,目送送葬队伍走远,她忍不住想,或许离开京城也挺好的。
这座城里,到处都是阴谋诡计,连太傅的孙子都这样轻易的死掉了。她不敢想若是有一天周棠也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她能做些什么?
或许也和这位叶夫人一样,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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