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大宗师首席弟子陆之道修为圆满,正在华光殿举行飞升大典。
天光大好,云鹤齐唳。他立于阵中,梵文绕着法阵飞转构建成凡人无法看到的宏伟巨像。十脉修士师徒万人全部侍候左右,只待迎接世间即将出现的唯一真仙。
眼睫开合间,正往陆之道身上凝聚的金光戛然而止,所有人惊愕地瞪大眼睛。
“我有尘缘未了。”陆之道走出阵中淡淡开口。
“什么尘缘……?”阵法急停,大宗师的笑僵在脸上,梦游般喃喃开口。
“红尘。”
大宗师脚底一软,旁边两个修士赶紧上前扶住他,他怒不可遏满脸涨红,指着陆之道:“你修的是无情道!!”
陆之道垂眸不语。
大宗师认输般低声询问,眼神似幽怨,似哀求:“天道说是你与谁的红尘啊?”凡人一生庸碌万万抵不过他的弟子飞升成仙重要,为此他造出杀孽担下天谴也在所不惜。
“天道。”
头顶一声惊雷劈过,大宗师长吸一口气,深深闭上眼睛垂下头颅,低阶修士只知天道似风若露,布满天地却虚无缥缈,只有受过天道教诲的十派掌门人知道,天道,其实是个人。
天道不可违逆,天道没有生死。
大宗师背过身去如古木般立着,伸出右手来向他挥别:“去吧……去吧……”
转眼间雪花飞下,暮色苍凉,陆之道出了皇城到东南街上的满春院,鬼使神差地他停了片刻。
“青楼。”大宗师咬着牙齿道。人世间俗欲最多的便是这里了。
其余师兄弟看见大宗师脸色阴沉生怕殃及池鱼都躲得远远的。
不过陆之道并未过多停留,他继续走去了青城山,那是当年天道封印十魃宴的地方,死人的怨念为鬼,当年万物之主撕开了天地裂缝创造了一个鬼世供他们生活,虽仍有厉鬼侵犯人间,但构不成威胁。活人的怨念幽暗庞大汇聚于青城山,在即将催演成妖魔鬼怪时被天道封印于此。
山体阴森恐怖,飘扬的雪花落进去不见一点白,他往上走去穿过青石板路,恍惚抬头,便见黑沉的古城门上刻出来的“罗边城”三字。
守城的侍卫是个瞎子,眼睛已经变成两个糜烂的□□,全身上下骨突肉落,俨然活死人,见了来人他揖礼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里面正办喜事呢,若不嫌此城贫困,可进入喝杯喜酒。”天命将陆之道带来此处,不管喝不喝喜酒他都是要进去的。
他仙脉深厚,自幼便拥有窥见鬼神的能力,鬼者,气也,怨念所结而成。
鬼城为鬼世之人所设,用万鬼阴魂引来游离人间不愿离去的死人再将他们捉回鬼世。他望向眼前这座城,阴气盘绕空中,与之相接的天空惊心动魄地压噬着城墙,这是一座实打实的鬼城。
他薄唇紧抿迈出一步,鬼城对他毫无阻拦。
进入城中,便见前方由黑白无常开路如鬼魅般浩浩汤汤的娶亲队伍,寂静得可怕的鬼城被唢呐吹响,明明是大婚吹的却是送死人的《百鸟朝凤》。
陆之道隐去身形,偷偷混在迎亲的人群之中,他用灵力探寻,这些人身上温热殷红的血液从四肢百骸流向心脏又四散开来,一颗颗心脏喷勃张合。
他们是活人。
迎亲,拜堂,敬酒,谈笑,送入洞房,一切都像寻常人家娶亲一般。
陆之道往门口走去,与新娘擦肩而过,那是一张似笑非笑,笑时如同鬼魅的脸。
陆之道顿时停住,新娘也像有心灵感应一般转身来寻他,笑问:“公子,进来
喝杯酒?”
陆之道淡淡开口:“好啊。”
旁边那些宾客仿佛不觉得此事有什么不妥,就连新郎也是笑吟吟地将陆之道迎进去。
酒已满上,新娘举杯邀他喝合卺酒,他欲拒还迎离新娘又近了几分。
新娘的笑更加诡异,那几乎只是一瞬间,陆之道抓住新娘突然刺向他的手,刀尖就停在他眼前一寸。
陆之道:“美人这是干什么?”
新娘冷笑一声,拔刀向陆之道脖颈划去,突然觉得不对,她开了鬼眼,紫色光芒从她眼中漫出,惊愕道:“你不是魑魅!”
陆之道眉头紧锁:“魑魅乃是集草木之精华而成的鬼,你为何觉得我是?”
千羽收了刀,仍然怀疑地看着他:“此城专为魑魅所设,不是魑魅不得入内。”她打量陆之道全身上下,天青衣裙,龙形玉佩:“你是天山的人?”
她又道:“不,不可能。”
陆之道淡淡道:“我乃天山大弟子陆之道。”
“你是陆之道,传说中青年一代最有希望成为真仙的那位?不可能!”千羽惊得站起来带他出了房门,指着四周吃酒玩乐的人:“你看他们像什么?”
陆之道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个腐烂犹如沟中之瘠的活死人,他如实道:“尸体已经糜烂的活死人。”
千羽快速地把手往他眼睛上一盖,挪开后陆之道的眼睛呈现出和女子开了鬼眼后一样的紫光。
“你不是人……”千羽喃喃道:“你跟我们一样是鬼!人间修士能借着灵力感知鬼的阴气,但并不能看到鬼的真身,唯有我鬼门中人才可开鬼眼窥真身。你师父没跟你说过吗?”
陆之道自幼便知自己体质特殊但他未曾告诉他人,他向千羽摇摇头。
“这城本是鬼主命我捉魑魅所设,如今你先闯进来了,这城也就废了。”千羽收刀道:“鬼城已设就必须破解,这位陆修士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陆之道: “既然是我误闯其中害你阵法失效,自然是要帮忙的。”
千羽站起身来,取下发中珠钗悬于手掌上空,瑰丽的紫光从她全身上下慢慢弥散开来,所有活死人的目光倏地盯过来。看的却不是她,而是陆之道。
“我需要要做什么?”陆之道不错眼地看向千羽。
千羽道:“卸剑,自封天阴、会丰二穴,放出你身上的天山灵血助我杀鬼。”
陆之道照做。
千钧一发之际,本该刺向活死人的发钗自她手上毒蛇般奔向陆之道,快到只余下虚影,酒桌上攀谈的死人全部扭曲消散为怨气旋转盘绕在鬼钗之后。
千羽脸上所有佯装出来的和善凝为她诡谲一笑,“然后你就可以待着等死了。”
陆之道站在原地面色毫无变化,宝剑瞬间出鞘飞到他手上,亮光映出他异常平静锋利如刀割的侧脸,他手执长剑抵在身前,鬼钗被硬生生劈成两瓣,怨念重新聚合形成形销骨立的人形,陆之道随手捉了一只来,拨开她后颈的长发,糜烂皮肉上有一个不甚起眼的针孔,随着陆之道将女鬼脖子掐断,一根漂亮的两寸银针从孔中退了出来。
“自封天阴,会丰二穴便是自封灵力,灵血可剥去生人灵魂,你以为我傻吗?”
陆之道的声音无波无澜:“鬼门十三针,针针拜阎罗,你既有活死人肉白骨的能力,何苦残害人间修士。”
鬼钗被毁她元气大伤,捂着胸口不住喘息:“鬼针所复活的死人犹如新生,你既能看透他们皮下之相也能入毫发无伤地进入鬼城,你究竟是人是鬼你自己不知道吗?!”
陆之道脸上终于有了些难过的神色,“我是人是鬼?”
“左温予,我是人是鬼?”
谁给你的胆子直呼鬼主名讳,千羽瞪着眼睛看向陆之道,先不说这位鬼主可是自出世就血洗了整个地狱鬼世的厉鬼,就说鬼主救她性命一事她就不允许别人如此轻视鬼主。
天地间凭空而现一道口子,一个温文尔雅却满身怨念的人从里面走出。
来人正是如今的鬼世之主,左温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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