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寒烟渡是神界最冷的地方,乃是开天辟地时自然存在的一处寒潭,断崖远远的挂在边际,底下潭水潺潺,流动间便是彻骨的寒气蔓延,莫说凡人,即便是上神之躯来了也受不住寒气入体。寒烟渡是皎月宫特有的,这原来是浮玉的地盘,扶桑出师后,浮玉就划了这一片给他做宫殿。

只是此处虽寒冷,却是个修炼的好地方,毕竟是自然产物,寒气愈深,于修炼愈有好处,不过有利有弊,寒气积累太多,总归会对身体有所影响。扶桑常把这里当作惩罚弟子的地方,他跟着浮玉来到神界后常把这里当作修炼的地方,故而对此十分了解,神体能撑多久对身体无害他更清楚,每次都是卡着点把人提溜出来。

只是他有的时候忙起来会把里面的人忘记,时殊作为里头的常客,总是被遗忘。

时殊穿过结界,熟悉的寒意扑面而来,他寻了个地方跪下,没过一会儿就通体冰冷,浑身上下打颤,寒意从膝盖钻进去,浸入四肢百骸。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扶桑总是叫他到这里来领罚,他早就习惯了,来了这里就跟会自己家了一样。只是寒冷不把他当自家人,时殊面色青白的闭着眼,熟练的运转灵力,试图抵御侵入的寒气,同时吸收寒气中所蕴含的天地灵气,化为己用。

他在里头待久了,逐渐摸清门道,抵御寒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只是过往被罚留在体内的寒毒又有发作的趋势。时殊身体逐渐从膝盖开始一寸一寸的麻木,随着时间过去,身上慢慢没了知觉,连神智都有些恍惚。

运转的灵力也逐渐衰弱,他隐隐觉得不对,却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分明从前与现在不同,他在抑制毒性的同时,灵力也在增长,如今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迷迷糊糊的觉得,这样的事好像发生过,他明明总是罚跪在这里,却清楚感到与以往不同,此情此景太过熟悉,好似是做过一场同样的梦。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他努力去想,意识却缓缓沉沦下去。

时殊昏昏沉沉中,突地发觉身上竟温暖了起来,他错觉着是冷的出幻觉了,在寒烟渡怎么会有暖和的时候。时殊睁开眼,无神的双眼逐渐聚焦。他眨眨眼,再眨一眨,惊觉自己还在寒烟渡。

身上暖起来了,感应就更敏锐。时殊蜷了蜷僵了的手指,他感到有一只抵在他的后背,将灵力拍进去,正是那股热流的来源。一切恢复过来,他才发觉浑身肌肉酸痛,仿佛是针刺般的痛,他呼出一口寒气,冰冷呼剌剌刺进喉咙,他蓦地被呛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几乎匍匐在地。

身后人一言不发,等着他喘匀了气,时殊止住咳,用手撑着地面费劲转了半个身子,他不用看清就知道来人是谁,他不认为有谁如他一般了解他:“弟子见过师尊。”

扶桑神色冷淡的由着他拜,待他起来后才开口:“起来罢。”

“多谢师尊。”时殊道,随后他活动了酸麻的腿,颤颤巍巍的往起站,好不容易起了半截,却又摔了回去。

他的膝盖没能再磕到地上去,时殊下意识撑地的手悬在半空,他怔住,缓慢活动僵硬的脖颈,他到有一只手挽住了他的手肘,拽住他将要跌落下去的身子。

扶桑一言不发的将他拽了起来。

时殊有些愣愣的看着他,好半天才想起来道谢,他足下发软,一不留神就又要往下倒,扶桑的手还未来得及撤回来,便又递了出去。这次时殊顺着他的搀扶半倚进他的怀里,扶桑身体一僵,没有躲开。

时殊闭着眼靠在他手臂上,鼻息间萦绕着扶桑花的味道,他突然叹了一声:“师尊。”

“嗯。”扶桑应他。

时殊眉眼垂了下去:“演够了么?”

话毕,他猝然扬手拍出一掌,扶桑虽闪身掠开,仍被震碎一片衣角,那道掌风便擦过碎成小片的衣角砸向寒烟渡潭面,激起千层浪花。

扶桑回过头,淡淡道:“什么意思?本尊罚了你,你便要这般报复?”

时殊扶着发抖的腿站了起来,他笑了一声:“还演么?你已经漏洞百出了,月影姑娘。”

扶桑表情未变:“你又发什么疯?”

“还不承认么?“时殊直起身,”若是真打起来,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哪怕我现在身体不灵便,也足够对付你了。而我的师尊,不可能不是我的对手,你要试试么?”

扶桑的那张脸便扬起一个略带邪气的笑容,他脸上现出淡淡白光,光点散去后,那人面容显露出来,正是月影。她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分明潜入了你的记忆。”

“前面你演的不错,但后面就问题很大了,”时殊说,“我的师尊,是绝对不会在我将要摔倒时扶我一把的,至多眼睁睁看着我摔,如果他心情不好,还可能会补上一脚。”

月影:“……”

她脸上闪过疑惑:“不可能,这是你的记忆,我可没有篡改过。”

“什么意思?”时殊道,按月影的话来讲,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演,这确实是他记忆中扶桑做过的事情,可是若他做了,为什么时殊一点记忆也没有,这究竟是真实发生了的,还是月影在转移他的注意力?

月影她笑了一声:“你不知道?真有意思,原来是误打误撞啊……”

她不给时殊反应的时间,又道:“你也是来这里查案子的,居然还是个神仙……不对,似仙非仙,似魔非魔,你究竟是什么人?“

时殊道:“你管本座是什么人?说,幕后之人是谁,她在哪儿?”

听他这语气,似乎是迫切得到要找到幕后之人了。月影眉头微皱,将要开口,却有一道灵流穿过她所编织的梦境落入掌中,是她之前传的信有回复了,月影粗略扫过,随即有些惊讶的看了正收手等她读完信件的时殊一眼,时殊感应到那阵灵气,表情也是一怔。

趁他这一呆愣的空挡,月影突然扬手拍向地面,这一掌裹挟着巨大妖气,险些将断崖打断,小石碎屑扬起,空中多了抹白雾。时殊下意识戒备起来,飞身离开地面,又抬手迎上月影击来的一掌,他使了八成力道,足以将月影重伤,却不想那一掌看着厉害,其实都没什么力道,还未触及他便自行散去,与此同时幻境也破开,寒气消退,时殊周身回暖。

那一掌化为迷迷蒙蒙的雾气,时殊扬袖驱赶了几次也未散开,他干脆懒得动了,等雾气自己散去。等眼前又能看清楚后,时殊才发现醉云阁被他轰掉了半个,月影的那一掌绵绵无力,是虚的,可他却是实的,又没收力,醉云阁自然躲不过去。

时殊和那方破洞大眼瞪小眼,周遭很安静,连楼外的铺子都没人出声了,人们在外面鬼鬼祟祟的探头探脑。时殊没管他们,顺着那个大洞从二楼跃下,足下轻点,便消失在了人们视野中。

再出现时他已然到了茶楼,正坐在扶桑对面。扶桑仍在好整以暇的喝茶,见他过来,只道:“动静挺大。”

“我也不想,只是没想到她虚晃一枪,一时没收住。”时殊摊手。

扶桑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解决了?”

“原本她已经要对我动手,却突然接到了一个讯息,然后就离开了,并未进行下一步的动作。”时殊给自己倒了杯茶,“如若背后之人真是朝瑶,就能说得通了。他们连上神都敢杀,缘何放过我,再加上月影刚开始明明不认识我,却在接到讯息后反悔,难保不是朝瑶念旧情,放了我一马。”

扶桑默了默,随后道:“这次的事,你果真不知道?”

时殊舒展眉眼:“弟子知道什么?只是偶然间经过,碰巧遇见师尊罢了,想要帮师尊的忙才留下的。”

扶桑冷笑一声:“撒谎。”

“师尊为何觉得弟子撒谎了呢?您有证据么,弟子甘愿以身为饵替您调查,您这样想,我可是会伤心的。”时殊摆出一副难过的神情来。

“还不承认?”扶桑抬眼看向他,“瘟神查到消息,这里前段时间有魔族出现,因为没有惹什么事,便无人将其放在心上,可在魔族那些人消失后,你便来了,难保不是他们在替你查探消息。”

他顿了顿,目光逐渐犀利起来:“再者,本尊能杀你一次,为何不会杀你第二次?本尊不信你将从前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了,你不是那种记吃不记打的人。在实力不及本尊的情况下,何必冒险过来此处?只有一种可能,这里有你觊觎的东西。怎么,你想将九尾狐收入魔族?未免也太痴人说梦了,上古凶兽岂会甘愿为你做事?”

时殊很冷静的听他说完,随即笑了一下,他往后靠上椅背,翘起一条腿来:“师尊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是啊,我来这里是有预谋的,所以呢?您不会又要杀我吧?若师尊这次依然要动手,可千万记得下死手,别像上次一样,给了我重新回来的机会。”

扶桑可听不得这种话,这样明晃晃质疑他的能力,只怕是半夜都要气得坐起来扎他小人吧?时殊这么想着,不禁想要痛快的笑出声来,从前隐忍不发,现在却可以当着面怼,这就是不做扶桑徒弟的好处么?

方才从幻境中脱离,他还未从前世的自己心境中也一样抽身,时殊望着扶桑的脸,似乎还能从他的面上看出幻境中失望的眼神,他想,扶桑在失望什么,应该失望的人是他吧?满心欢喜的拜了师,却从未得到过一日正经的待遇。

自他拜入扶桑门下伊始,就受尽旁人冷眼,不论是神界其他人,亦或是同门,没有一个人将他放在眼中,都是想方设法的折腾他、折磨他,而扶桑作为师尊,明明他可以制止一切,却选择了冷眼旁观。在扶桑的眼中,恐怕路边的狗都要比他顺眼。

只是月影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她说并未篡改时殊的记忆,只是按照原有的演下去罢了,难道说,后面发生的事情曾经都有过?为何他一点都想不起来。

说实在的,时殊宁愿相信是月影在转移他的注意力,也不能相信那些记忆都是真的。若真是如此,那他岂不是恨也无法恨,爱也无法爱?这太矛盾了。

时殊面色复杂,他预备着看扶桑破防,却不想扶桑没有如他预料的暴怒,只是不咸不淡瞥他一眼,时殊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扶桑搁下茶杯,站起身离开。

他径直出门下楼,竟是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表达出。时殊瞧了他的背影片刻,挑了挑眉,选择跟上。

他跟了扶桑一条长街,见那人还是眉眼淡淡的一路往城郊去,忍不住开口:“师尊不轰我?”

扶桑斜睨了他一眼:“轰你你会走?”

时殊:“……”那倒是不会。

扶桑哼了一声:“百年不见,你变得比以前脸皮更厚了。”

时殊不以为然的耸耸肩:“师尊不怕我会坏你的事?毕竟,你是想要抓九尾回神界,而我是想把它带回魔界供起来啊。”

“难道你觉得你打得过本尊?”扶桑负手在前面慢走,“可本尊观你,即便是百年过去,也没长进几分。”

又被小看了,时殊有些气结,他很不高兴道:“弟子修炼可从未懈怠过,要不是被师尊斩杀,中途还去凡间历了回劫,中间出了岔子历劫失败,弟子晋升上神也不是问题。”

听到他这话,扶桑眼帘微微颤动:“你还去历了劫?”

“是啊,”时殊没注意到他的表情,“怎么,师尊后悔了?后悔怎么没细心一点好好查探,否则在我还是个凡人的时候便可干脆杀了我?”

他句句带刺,若是按照平常,扶桑早就一巴掌拍过去叫对方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了,可他却没有,反而追着这件事问起来:“在凡间,可有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或者说……相熟的人?”

时殊诧异的将他一望:“这与师尊有什么关系?能有什么相熟的人?总不能是师尊您吧,若是师尊见到了弟子,弟子还能成功历劫回来么?不对,弟子好像确实是没有成功历劫,莫非真是师尊下界对弟子下了手?”

“……”扶桑终于忍不了了,他白了时殊一眼,“离本尊远点。”

时殊还以为他一连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了,要和自己翻脸了,便自觉退开,敷衍道:“是是是,弟子不对,不该与您这么讲话,弟子错了,您……”

“滚去把衣服换了。”扶桑打断他。

时殊满脸疑惑,他抬袖嗅了嗅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为什么?我又没有染上什么难闻的味道。”

他这个师尊,哪哪都不好,各处都是毛病和问题,嫌这个嫌那个的,也不知道什么才能入得了他的眼。时殊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一个仙子敢向他表白,除了这人脾气臭嘴不好,恐怕那一堆毛病也出了不少力。

扶桑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满身脂粉气,难闻死了,滚去换了。”

……谁让他就摊上了这么一个师尊呢,时殊无奈,便抬手换回了原来的那一身,却不想扶桑没完没了:“去客栈好好洗洗,之后再来见本尊。”

时殊一口气没上来,他刚要给扶桑瞧瞧这百年来新学习的叛逆脾气,扶桑就轻轻的瞥过来,其中情绪不言而喻,时殊不知怎么就卡了,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算了,尊师重道,他忍了。时殊很不高兴的找了间客栈去沐浴了,他想着等会儿要去哪儿找扶桑的茬,顺便也挑挑他的刺。

从前是他不太敢,再加上心中孺慕,也不愿对自己心目中的神仙讲什么,后来认清扶桑就是个小人后,他也就能放得开了。扶桑都杀过他一回了,为何还要给他面子?

更何况此番回来也不知扶桑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对他的言语挑衅一忍再忍,每次发火也只是小发雷霆,他都觉得扶桑被人夺舍了。

不太可能,谁敢夺扶桑的舍。

时殊乱七八糟胡想一通,准备好了千言万语要去找扶桑大战三百回合,却不想等他换了衣裳下来,一眼就在角落的桌上望见扶桑的背影,他似乎是正在埋头吃饭,头微微的垂着。

他是在等我么?时殊想,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当下的感受,只是觉得怪异,却久违的感到安心。

也是可笑,他对着杀死他的人居然会感到温暖和开心。

他慢慢踱了步子过去,扶桑头也未回便知道是他过来了,也不理,只专心吃饭。

时殊坐到他对面,看他端着架子慢慢吃,即便是早已辟谷多年,此番看下来,桌上的菜肴居然也变得可口了,他刚要摸起筷子也来两口,就听扶桑道:“要吃自己点,这是本尊的。”

时殊:“……”

差点忘了,他这位师尊及其护食,自己碗里的绝对不允许旁人沾染,否则他能将饭桌都掀了。好在神界没有人吃饭,顶多喝些酒吃个蟠桃,没人与他抢。

只不过他实在不理解,扶桑明明早已修成上神之身,辟谷几万年了,怎么还是如同凡人一般一日三餐都不能少。

从前他当扶桑弟子时也时常见他吃饭,还经常会下凡界去买,皎月宫甚至专门有一处小厨房,是专属于扶桑的,他偶尔会自行下厨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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