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默身体很单薄,他小时候发育不良,个子不怎么长,到了霍松身边才养得好了些,脸上也带了点儿肉。
但可能是小时候的遭遇让他伤了根基,很多年他都常常给人一种瘦弱纤细的苍白模样,有一种风一吹就能飞走的感觉。
圈子里像顾默这样大小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十分功利,心计在各个老狐狸的带领下也都青出于蓝,别说被别人欺负了,他们不去欺负别人都够呛——
而顾默这个从小就生长于霍宅的小少爷,心思单纯,对人友善,小时候半夜常常因为噩梦惊醒,醒来不仅会红着眼睛找哥哥,还会在睡梦中喊着要妈妈,连捡到的小猫把他抓伤都不生气的人,怎么可能是小狐狸们的对手。
所以霍松从不让他和圈子里其他同龄的孩子接触。
这个孩子柔软到什么程度,有时候霍松都觉得诧异。
有一次他本来想带着顾默出去逛逛,但是临到下午突然下起了大雨,霍松只好改变主意带着顾默在书房消磨时间,他这个人见多识广,聊什么都可以聊起来,有时候兴起了能和顾默在书房待上一整天。
霍松书房幽静,顾默也是能耐得住性子的,霍松随心所欲的讲,顾默就默默听着,偶尔应一两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大部分的时候都没什么反应,只是讲到焚书坑儒的时候,顾默眼泪就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
霍松问:“怎么了?”
顾默的睫毛都湿成一缕一缕的了,眼睛水光莹莹:“哥哥,我不想有人死。”
霍松的拇指拭过他的眼泪,安慰说:“怎么会有人死呢,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呀。”
顾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色有点仓惶,他泪眼婆娑的说:“哥哥,我想找妈妈。”
霍松笑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顾默这么粘妈妈,就说:“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还找妈妈啊?”
他摸摸顾默的头,玩笑似的说:“你要妈妈还是要哥哥?要妈妈可就再也回不了家里了哦。”
可是霍松的话,没人会当成玩笑。
话音刚落下,顾默手臂一下子就环住了霍松的脖子,他脑袋往霍松怀里里钻去,像是羞怯,像是不安,他请求道:“哥哥,抱抱我,抱抱我。”
这时候,霍松的助理推门而入,看见顾默坐在霍松腿上抱着霍松不撒手的模样,他把文件放在桌子上,笑着说:“咱们二少很黏您呢,兄弟感情真好,真希望我弟弟也像二少这么听话。”
顾默原本是把脸都埋进了霍松的胸膛里,听见声音,露出一只眼睛十分警惕的看了一眼,又很快的躲进了霍松的怀里,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
谁不希望兄弟间和睦?虽说不是亲生的,但不是亲生的也有不是亲生的好处。
霍松笑了笑,大手拍拍顾默的背,大概是觉的这样害羞的孩子很可爱。
·
春天的时候,权利更迭的阴霾逐渐散去,霍家久违的热闹了起来。
霍松作为氏集团掌门人受尽了追捧和奉承,他年纪轻轻,手腕深沉,虽然血性大了些,可他们却听说,霍松到底顾念着亲情没让他的那些叔叔们走投无路,那些人都去了香港或者东南亚安享晚年。
一时间,大家竟然都觉得霍松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了起来。
霎时间,霍家继承人的风评有所好转,所有人都说,霍氏独子要比霍老爷子温情许多。
他又一贯继承了霍老爷子原配的相貌,眉眼深刻,身姿挺拔,在彻底掌集团之前就已经炙手可热了,现在掌权之后更是犹如往柴禾堆里填了一把火,烧得愈演愈烈,愈发令人瞩目。
一个有手段却不凶厉,既能保住地位又不绝情的人,很难不成为圈子里联姻对象的第一人选。
所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霍家这座扎根在城市老宅终于向蠢蠢欲动的人们敞开了大门,而霍松也准备正式以集团掌门人的身份重新介绍自己。
霍家的宅子很大,修建的时候专门请了知名的设计师,是低调奢华的欧式风格,这么多年下来,不管谁进这栋经过时间雕琢的老宅都会对这里的精致和年代感感到惊叹。
客人进来的时候走过长长的回廊,看见了远处的一抹白色背影,那背影小小的,安静的坐在庭院的长椅上,手里捧了本不知名的书在看。
虽然隔得远,但那面孔依然可见精致,有客人不了解内情,好奇的问:“那是谁?”
另一旁的客人笑道:“这是霍家二少。”
“二少?霍家不是独子吗?”他又远眺了一下,孩子孤零零的,“怎么身边也没个人跟着。”
另一位客人摆摆头,神色随意,显然没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
“这是霍家继母带来的孩子,和霍家没血缘关系,也就是现在母亲不在身边才跟着霍松住,要不是霍松还算喜欢这个弟弟,早叫人送走了。”
“怪不得,不过瞧着和霍松年纪差得挺大的,这哪是弟弟啊,年纪这么小,说是霍松的儿子也有人信,到时候再一联姻,霍家女主人不是平凭白养个孩子么?”
“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只是长得显小,今天来这里的哪个不是有点儿家底的人,一个孩子而已,好吃好喝的供着就行了,况且以后不喜欢了直接送到外面就行……说白了,他又不是霍家人,和霍松这个正经八百的独子可没法比,你对他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客人神情温文有礼,嘴上却说着众人都心照不宣的话,十分傲慢:“……不用管他,只管霍松就行了。”
话音刚落下,就瞧着那孩子抬头往这儿望了一眼,神情十分平静,只是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淡,那目光说不上厌烦,甚至可以说没什么情绪,却冷不丁叫客人心里一跳。
等他再仔细看得时候,才发现坐在长椅上的小男孩儿又垂眼去看手里的书了,恬静纯真,仿佛刚才的那一瞥只是他的错觉。
……他不会是听到了吧?
不可能,隔着那么远呢。
而且,就算听到了又能怎么样。
客人心虚的收回了目光,虽然心里安慰自己,但脚步却莫名快了几分。
夜幕降临的时候,顾默才不紧不慢的收了书,往霍宅走去。
霍松今天要见很多人,没工夫管他,顾默回去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身边冷冷清清的,霍松不关注他,他身边就没个贴心的人。
顾默静静走了过去,脚上的小皮鞋踩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
霍家的老宅地面都是空运过来的大理石砖铺的,台阶的花纹更是繁复,脚踩上去的时候即使隔着鞋子,也能感受到从石砖上透出来的冰冷凉意。
顾默慢慢走阶梯,走过长廊,最后站在二楼高高的木质围栏边。
他瘦小的身影在围栏边上,倒不怎么显眼。
此时此刻,宴会已经开始。
这里将一楼的情况一览无余。
霍松站在人群的最中央,一身低调的西装,穿着极为简单朴素,甚至可以说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他打扮得精心,但偏偏他却靠着那举足轻重分量成为了在场所有人谈论的焦点。
觥筹交错,香衣粉装,所有人都若有若无的将视线落在霍松身上,他们心里迅速计算着自己的价值和能换取的东西,以便能和这个年纪轻轻就登上王座的继承人搭上话。
没人知道,这位游走于众人之间的青年有多么精明、冷漠,所有人都在他的算计之中,谁和谁什么关系,谁可以利用,谁可以放弃,他计较得一清二楚。
顾默站在二楼的阴影里,没人发现他的存在。
他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而去,红木扶手并不高大紧密,但却宛若牢笼一样,切断了他和这里的所有联系。
顾默那张精致甜美的面容此时失了表情,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楼下。
交谈的嗡鸣声,香槟的香气,所有的一切都仿佛离他而去。
一切都变得静谧起来。
光与暗,喧嚣与沉寂,这一切将他们隔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线,这条线看不见摸不着,却始终存在于这里,仿佛在向他发出无声的呐喊。
这声音穿透他的耳朵。
此时此刻,顾默无比清晰的听到了。
【你不属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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