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荒芜的魁州土地上,今日却出现了变动。
客栈上方乌云攒动,电光闪烁。明明是遮风避雨的建筑,当下在这浓密的云雾中竟弱了几分风头,像马上要被压垮。
感受到不同寻常的气息,唐怀柔迅速从入定中脱离,站起身走到窗边,也不顾是否会被发觉,向天空看去。原先黯淡下去的天幕被遮掩,但没有失色,那些流动着的晚霞间反而又添了一种色彩,晦明变化有如呼吸般缓缓起伏,呈现出异常艳丽的景象。
席梦思晚些察觉到周围环境变动,从梦中醒来,走到唐怀柔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天幕。
“不是普通雷劫么?修士都要度过......”她迷糊地说着,“第一次见到这么早挂在天边还亮堂得跟月亮似的星星......”
梦中的幻境消散不久,她还在缓神,话音落后似是察觉到不对劲,一拍脑袋:“不对!我们这还在魁州呢,你这同门也太急了点,赶在这会渡劫?!这下那群东西都要在下面等着开饭了!”
她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此刻州中鬼怪失去阳光遮掩,面相如胶泥似的变化成惨白模样,犬齿尖锐地生出,背也弯了下去。它们嗅到灵气,又望见劫雷在天上涌动,不由面露狂喜之色。
是修士。是正在渡劫的修士——若是渡劫不成陨落,它们就能吃到一顿饱餐了。修士体内的灵力......修士超脱凡人的肉身......
它们用干瘪的四肢爬动着,涎水从嘴角流淌,姿态扭曲地往客栈那边迅速涌去。
唐怀柔听见外侧的动静,本就难看的面色更是糟糕了几分,淡色的眼里盈满焦虑。
她来回踱步,低声道:“我们任务很重。乔师妹想必已经压了许久修为,如今是无法再压制了才会突破。外侧的鬼怪先不说,她此次要度过的雷劫相当凶险。”
方才望着天际时,她看到了那抹流淌于云雾间、光芒亮起的紫色。单独而言并不艳丽,藏在乌云中若隐若现,却让人无比心惊。先前唐怀柔已经对乔砚深作为炼气期修士却能御剑一事感到惊讶——多数修士到炼气后期都还难以驾驭自己的剑,更别说是飞行赶路。乔砚深若非灵力精纯浩瀚,那就是剑本身有特殊之处。她在路上已确认过,对方所用的长剑只是普通铁剑,连最低阶的法器都算不上。
没想到这位同门师妹一来就给了她个大惊喜——不,现在该说是大惊吓。
谁第一次渡劫就遇上这种紫色的劫雷啊?!她虽对此了解有限,却也听师尊说过,传说部分修士得天独厚,渡劫时劫雷颜色不同于常,是天道降下的最为凶险的神雷。
提到这个的时候,她记得师尊面色微妙,补充了一句:“实际我们太徽宗也出过这样一个徒生,只是......罢了,往事不可追忆。”
大概师尊也不会想到她提完这茬不过多久,就冒出了第二个渡劫时天地异象的吧?
这两位师妹到底瞒了她多少东西?不会是背后有什么苦大仇深的往事,或是什么逆反天道的念头,导致遭天谴了?
唐怀柔想起席梦思说的话,又回头往天上一看,只见天幕东侧有一星辰浮现,即便现在夜幕还未降下也散发着异常明亮的白光,熠熠生辉。星辰旁侧似有些微碎片般的小星,若隐若现,将主星包裹。
好了,这下异象还不止一重了。
乔砚深似是意识到劫难将至,眉头紧绞,面色苍白了几分,道:“第一道快下来了。”
沈离夏见她们尽管是没有大叫,却也冷汗淋漓,不禁暗叫不好,马上知道了现在情况的危急程度。看来学姐要遭的不是普通雷劫的劈。
然而她体内一丝灵气都没有,又能为学姐做些什么?沈离夏忽然痛恨自己前几日没有多加尝试——怎么不去把灵草都拔了塞嘴里,说不定能有点修为呢。
“如果......”沈离夏凑过去,小心翼翼问道,“如果渡劫不成,会怎么样?”
唐怀柔叹息一声:“会魂飞魄散,从此不存于世。不多说了,你们来警戒周围,神雷在此,那些邪祟不会贸然靠近,但等到威势弱下来,恐怕这小屋的木门禁不住几下敲打。”
她丢下一句“我去为乔师妹护法”后就坐在了乔砚深不远处,开始运转起灵力,为乔砚深加上层层护体罡气。医修的灵力深厚,比通常修士要弱几分攻势,却能更好地去守护和修补。被搁在一边的沈离夏看着水蓝灵力于身上游弋、双眼为清透的颜色所占据的乔砚深,心间的焦灼又一次带着隐痛,随着每一次跳动刺得更深几分,让她一瞬产生喘不过气的错觉。
席梦思一把把她拉过,把手中檀香塞给她,无奈道:“同我一起布阵。还好我在佛门不只是归纳功法,也学了些基本的保命手段......”
就像是认命一般,她长叹一口气,念叨着:“今日我们真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了。道友且插好香,我稍后来添补其他东西......可不能丧失这唯一一个能打的......”
也是,她们这一队人两个没有修为,一个是医修,真到了战斗关头,乔砚深必然是重要的力量之一。
沈离夏叹口气,目光从乔砚深身上不舍地撤回来,心里祈祷着学姐要平安无事,开始绕着房间按席梦思指示布阵。刚迈出一步,乔砚深温和的声音透过神念传来:
“别怕。”
她只觉鼻间一酸。回过头看,尽管乔砚深面色有些苍白,可那双蓝眼睛中温柔不减,有如明镜般清澈,不见恐惧,仿佛正立于生死之前的人不是她。
怎能不怕?这世上就一个学姐,没了的话她去哪找。魂飞魄散,好简单的四个字,却是一个人万劫不复的结局。到时候沈离夏一点碎片都捞不到,她在这地方本就学姐一个依靠,两人相处虽才半月不过,却也有了不少联系。唐怀柔固然是好人,可和乔砚深不一样——乔砚深是特殊的。
是她怎样都不想再放手的人。
这个念头诡异地冒出来,沈离夏摸了摸自己眼角,所触之处已经泛起滚烫的温度,像有泪水要滑落。
她别过头去继续布阵,外面浩荡的脚步声叫人心惊,此刻没有多的时间让她思考了。
唐怀柔不留余力地倾注灵力,又祭出刻有符文的长剑,意欲为她挡住大半雷劫。她未曾见过紫霄神雷,只能尽力去帮助乔砚深削减其威力。
一切准备就绪时,第一道劫雷穿过房顶悍然落下,紫电闪烁,一瞬世间万物皆被白光映亮,沉默地注视这恐怖的威势降临。
护体罡气化去大半力量,乔砚深运转灵力,抵挡窜入经脉的劫雷余波。她第一次经历这种感觉,仿佛要被这尖锐如利刃的气息绞碎所有灵脉,然而其中又含着庞大的、源自天道的灵气,叫她必须得抵抗住,并将其吞食吸收。通常修士渡劫时只求苟命,能将雷力排出便可,她却以灵力包裹住经脉,使劫雷残余的力量被困在体内,缓缓遭如水般柔和的蓝色灵力点点蚕食,最终同化并加入到这奔涌的水流中。
她保持这般方式消解劫雷,感到先前沸水般躁动的灵力安定下来,原本破境后变幻不定的修为也渐渐稳固了。
直到第三道雷落下,在场的人皆听到轻微的破裂声。唐怀柔脸色一变,赶忙将长剑悬于乔砚深身侧。
方才似乎还能撑住几次的护体罡气竟然是顷刻间便尽数碎裂了。
阵已布好,沈离夏注视着这一幕,忽的感到前两道雷就像天道在检测环境是否符合的尝试,先随便劈了两下,确定无误后才开始动真格。
第三道开始,劫雷不再一闪便过,而是蕴含着极其可怖的威力,几乎源源不绝地冲来。旁边原本微弱的电光也大盛,让人可以清晰看见涌动的亮紫色。其破开护体罡气,直直撞上乔砚深,竟是将抵挡的长剑也弹开了。
乔砚深还未来得及化解劫雷中暴戾的气息,霎时又听一声轰鸣,竟是两道劫雷又连着劈了下来。
在雷电入体、将乔砚深浑身刺得疼痛钻心时,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因为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天道决心要将她斩灭?
然而痛苦容不得她多想,虽身上不似其他修士那样挨雷劈了浑身焦味,但雷力深入她的经脉,随灵力运转闯入体内,不仅肆虐着将要毁坏方才稳固的修为,还又一次让一切沸腾起来,好似将她一点点拆解,煮入片刻不息烧着的沸水里。一道道鲜红的纹路从年轻的修士身上浮起,交错着如细密的树枝、干涸的土地上的裂痕,很快蜿蜒到她的脖颈上,看着触目惊心。
她的灵脉在溶解。
乔砚深意识到这一点,迅速断了对周围的一切感知,专心将心念集中于体内,在一片漆黑中屏息倾力调节、抵抗着横冲直撞的雷电带来的剧痛。冷汗不断渗出,又被过高的体温蒸发,冰凉的水灵力也好似被点燃,两种极端的温度不断交锋。
“天道这是何故!”
唐怀柔咬牙继续注入灵力,险些因大乱的心绪没有把握住程度。她见乔砚深情况并无好转,心下一横,强行抽取更多精纯的灵力,叫发间那串绿叶的颜色微微黯淡下来。
今天就是自损修为,也不能让师妹折在这。
另一边的沈离夏急得抓住席梦思的肩乱晃,对方被她弄得两眼恍惚,又遭劫雷威势震慑,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捏着佛珠,想天上几位大人显显灵。
这不是心魔劫,她身上那些造梦术也没办法啊!
第六道劫雷要落下时,唐怀柔艰难喘息着,单手撑住地面,法器已经呈现出枯黄的颜色。劫雷威势一道更甚于一道,落得极其快,当真是电光石火之间。乔砚深抬手按上胸口,眉头紧皱,猛地唇中溢出一股鲜血,溅落在如雪的白衣上。
她身上已经被电光覆盖,凌厉的气息缠绕着原本温润的水灵力,每一次流转都烧毁着她一部分经脉。神识似是受到影响,五感已经无法控制,先前自主关闭带来的黑暗逐渐无法收起,有什么更深处的东西在消散。
大概是魂魄。
然而已经口不能言,只能紧攥着最后渺茫的机会反抗。
见唐怀柔已经无力再帮助,沈离夏松开席梦思,在劫雷落下的那一瞬扑过去紧紧抱住双目紧闭、气息虚弱的乔砚深。雷光映亮她的面容,叫她面上决绝的神情清晰可见。
也衬得眼底一丝鲜红的亮色如火焰般灼热。
席梦思刚从恍惚中恢复,恰好看到这一幕,不禁两眼一黑。
好,一个自损修为,一个直接自我牺牲,这就是她们所谓正经修士的风范。等被食尸鬼丢到锅里全身都煮熟了,骨头都还是硬的。
不对,骨头本来就是硬的。
她深深呼吸,气沉丹田。
不断闪烁而昏沉的混沌中,惊惶而含着怒意的声音冲破桎梏,几乎压过轰鸣的浩瀚雷电。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接下来要怎么活啊?!”
席大师:谁来给我报销
小唐师姐:这俩人有挂?!
*远处的阮师姑:(打喷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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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雷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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