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散去，眼前仍旧昏暗，叶声她们重新摸索着走到一起之后，四周的石壁上的灯柱上忽地跃出光来，从她们周围开始把光亮铺开。

“那是……神女。”叶声声直视着前方的石像喃喃道。

因为她们三人是背靠背站的，听到她的声音，叶声和江雅兮一起转过身来与叶声声并肩而，看向前方的石像。

以往所见的画像也好，塑像也罢，那些神明无一不是直视前方，表情和煦，或坐或站立都威严不可冒犯，月信神女的石像则是仰头望天，手右手往高处抬起，想要抓住或接住什么的样子。

不得不说，很契合月信神女迷惘的状态了，可谁会把一位神女塑成如此造型？

“我知道你们为何而来，你们想要的东西确实在我这里——”

“啊！”突然响起来的声音让她们都吓了一跳，叶声声和江雅兮立刻反应过来朝着发着幽幽青光的石像跪了下去，郑重其事、一本正经地拜过。

她们两跪得如此丝滑，叶声愣了片刻才回神，学着她们的动作紧随其后跪地参拜石像。

神明发出长长一声叹息：“唉，我已不配称神，你们何必拜我。”

“还是要拜的，”叶声声直起身来，虔诚地看着神像，“不过，我最想问的是我师兄他们在哪里？”

叶声也直起身来问道：“还有我的朋友。”

“他们没事。”神女说出这话的同时，907从神像的背后飞了出来，叶声从未见它飞得如此快过，如离弦之箭贴脸而来。

907抱住了叶声的脖颈哭嚎道：“我们刚刚断联了，你知不知道，太危险了，实在太危险了！”

“好啦，好啦，我没事，声声和江姑娘也在我身边呢，不会有事的。”叶声抬手拖住907，看向石像道，“他们呢？他们为什么没有回来？”

话音刚落，她们左边的洞门突然打开，封霄寒、谢霄云、徐行北赫然在里面，只是他们的状态很奇怪，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面红耳赤，不过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太过用力导致的。

见到叶声声她们，三个男子不约而同想起身走出来，可他们仿佛被透支了体力，双腿双脚打着颤齐齐跌了回去。

叶声她们连忙过去帮忙，可她们一靠近，三人的脸色无一变得非常难看，就连平日里温和的谢霄云都厉声率先叫停道：“师妹，我们没事！你们先出去，让我们缓一缓吧。”

见到人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让她们真正松了一口，再见他们此时的状态，她们哪怕再担心，也不好追问下去，只得退出去让他们休整。

“他们没事，你们不用担心，”石像上的青光闪了闪，“我只是让他们吃了点小小的苦头罢了。”

石像的眼睛其实是不会动的，可叶声分明就感觉到了视线，下一刻神女便道：“你很有趣，你的朋友亦是如此，它居然是六界之外的生物。”

叶声看向飞去黏着叶声声的907，高级智能体应该是六界之外的不错，它不属于这个分有六界的世界，也不太属于她来的那个“现实”世界。

“你生来便是如此吗？”月信神女问道，“你从未因为自己生为女儿身而心生困顿，从未觉得月事让你困扰吗？”

叶声十分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困顿过，也觉得困扰过，不过现在我很喜欢我的性别，也为我的性别感到骄傲，正如女娲娘娘所说，我可以把身体上发生的变化当作生命对我的指引，比如月经，我不觉得它是不可言说之物，对女子而言，它颜色的深浅，量的多寡，都直接反应了我们身体的状态，它的来临是对我们女子生命的保护。”

“小时候，院中的长辈不止一次跟我感慨过，如果我不是个小姑娘，即便生了治不好的病，被抛弃的可能性或许也会小一些，所以我也曾想过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就好了。”叶声摸了摸飞过来的907的触角道，轻轻笑了一声，“那样我或许不会被遗弃，就算是死亡也能死在父母的身边，不过显然，我不会是男孩。”

叶声看向也正安静听着的叶声声和江雅兮道：“如果我是一个男生就好了——我想过，我更听以前身边的好多个同学说过，男孩子应少有会想当个女孩子的吧？”她调侃道，“哦，还是有的，不过他们想变成女生的原因，是觉得女生们力气小，不会被叫去干活可以闲着。”

“他们体会不到女孩们说出这话的背后隐藏着多大的心酸，重男轻女的家庭，明里暗里无处不在的性别歧视……”叶声没有管她们听不听得懂，仍旧自顾自地说着，“提到月经，却不止有月经，青春期时经常冒出的痘痘，慢慢发育起来的胸部……似乎都带来过困扰。”

“我生活在一个较为开化的环境中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活在当下的万千女子。”

月信神女石像上的青光忽地显得暗淡，她叹息道：“是我的失职。”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神灵的力量来自于凡人的信仰，也就是说凡人世间的变化会影响你们的力量，”从说到小时候的经历，907就飞了过来粘着她，叶声也很享受它的依赖，动了动脖颈回蹭过去道，“如此说来，便也怪不得你，只是说你毫无过错也不对。”

听到这话，叶声声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悠着点悠着点，我们还没有拿到朱雀瞳呢，她要生气不给了怎么办？”

叶声连忙点了点头，适时闭了嘴，朝石像躬身行礼道：“神女在上，朱雀瞳事关天下苍生和天魔，还请神女不吝赐宝。”

“你，唉……”月信神女想说的话，最后还是化作一声叹息，只见石像头顶的一处装饰忽地化成实体，闪着红色的光朝叶声声飞过来。

叶声声用双手捧住如红宝石般的朱雀瞳，眉开眼笑地朝石像一拜道：“多谢神女。”

“东西给你们了，都走罢，不过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任何人——”

“等等！”叶声声打断了月信神女的逐客令道，“您不该被世人遗忘，”说着她把朱雀瞳递给了江雅兮拿着，再次跪了下来，虔诚一拜道，“常清山武曲峰第三十代弟子叶霄声，自愿成为月信神女的信徒，望神女在上，继续庇护天下女子，让天下女子人人皆如女娲娘娘所言语，坚强勇敢、不屈不挠、英勇无畏！”

“神女大人，”叶声声挺直后背，如钟亦如松，“天下万千女子需要您！”

神女轻笑，随即又是大笑，最后落寞非常道：“我在这洞府已经三百年了，你们知道三百年有多长吗？我已经被彻底遗忘了，我很庆幸能被你继续奉为神灵，只是太迟了。”

“倘若再加上我们呢？”封霄寒他们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很快他们便走了过来，如桃源三结义般一起跪在叶声声的身边。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谢霄云硬着头皮道：“方才得神女教诲，深感身为女子之不易，所以我们也愿和小师妹一样……”

话没说完，三人的嘴巴突然被封住，神女略带着嫌弃道：“男人的话最不可信，也绝无可能与女子感同身受，我不需要男人成为我的信徒。三百年前不是没有男人跪拜在我面前，可他们求的却是，对他们无意的姑娘们迷恋上他们，愿意为他们洗手作羹汤，生儿育女，呵，简直滑天下之大稽！真是听到你们男人说话就烦。”

谁能想到神明会有如此真性情的一面，只是他们确实是真心的，江雅兮收了朱雀瞳，朝石像拜下，她可以跪神，却不会心悦诚服，不会是任何神明的信徒，以往她不是没有求过神明救她，但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叶声之前有一句话说得对，要做自己的神明，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神女容禀，诚然天下乌鸦一般黑，但总有一些不同，两位师兄和徐少侠均是有情有意、敢作敢当之人，他们不会强求的，”江雅兮不卑不亢道，“世间少了女子不行，少了男子也不可，到底得是阴阳平衡的才好，众生之愿，不过天下大同，这大同不是男子的大同，而是男女同在的大同，所以还请神女高抬贵手饶恕他们。”

“你们走吧，”江雅兮说得不错，可月信神女就是觉得心烦，“出了洞府，他们自然可以开口。”

话毕，石像上的青光立刻隐了下去，仿佛是在赌气似的。

封霄寒对着江雅兮用手比划，诉说自己的委屈，但想起之间在幻境之中经历的种种，便立刻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收了手便拍了拍谢霄云的肩膀，示意离开洞府。

洞府通往外面的路是月信神女帮忙开的，封霄寒拉着江雅兮往前走了几步，便一起回过头来看谢霄云把叶声声拉起来，叶声声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奈何石像再没了反应。

叶声是走在最后面的，然才走了几步，她猛地一回头看着高台之上的神像道：“最该走在前路上的神明因为恐惧和迷惘龟缩在此，那这个世界的女子过得如此痛苦也算情有可原了。”

反正朱雀骨已经到手了，叶声索性畅所欲言了。

“然偏偏就是这样的境地，还是有女子成了顶天立地的参天大树，在浩瀚青史中，留下深刻数笔。”叶声不是说风凉话，她是觉得有这样一位守护天下女子的神明真的非常好，可这个神明居然成百上千年了还未长大，也挺难评的，“你该相信这样的女子会越来越多，而非悲观失望，固步自封。”

“神女大人，是你先放弃了你的信徒。”

说着叶声朝着石像伸出了手道：“我觉得你没有真正的陨落，如果是，那就不要再躲了，神女大人！我们不想看神的坠落，我们想与神同行！想神灵给予我们指引，一起走向那个光明美好、男女平等的未来。”

“请不要让人把你遗忘！”

“请不要放任自己消逝在这孤独虚无之境！”

“你愿不愿意走下神坛，与万千女子同行，”叶声把手又伸出去了些，换了平和的语气道，“走到女子们身边，和天下的姐妹们一起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