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魔同意了。

他找了下属来观测天象，证实了叶声所言的长庚星现世，长庚伴月天象显现，杀了那个浮光派弟子让长庚星归位，长庚星能增彩升光，人会因此更加恐惧害怕。

这是一桩好买卖，恐惧是大部分魔属都能接受的食物。

血月当空，长庚星也好似近在眼前，原来是时辰将近，沈寻躺在冰冷的地上，已无一点力气起身，心口处的蚀心阵随心跳鼓动，每动一下他就痛一分，好在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不过也幸亏了这蚀心阵，让他免受那魔女红线割肉之苦，痛了还可以在地上放肆打滚。

只希望叶姑娘不因为此事而怪上自己，路是他自己选择的，自然无怨无悔，就怕惹得叶姑娘难过，沈寻看着天空中的血月，心里突然有些生气，常清山怎么叫叶姑娘来协助他，姑娘家心肠似水，指不定会多害怕伤心呢。

不过他也管不了，时间蕴藏良药，等一切结束，她慢慢就会忘记此事，沈寻躺平在地上，摆成个大字，闭上眼睛，任眼泪顺着太阳穴滑落进头发里。

长庚伴月星如旧，人去断肠向何求。

心怀大义，未为祸人间，此生也算对得起师门师尊；兄友弟恭，仔细照料师弟师妹，也算对得起师弟师妹；修道二十载，事少有不顺心，师长喜爱，同门相敬，日子过得还算有滋有味，好像没有留下多少遗憾，勉勉强强也算对得起自己了……

叶声赤足从殿中走到廊下，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血月，心中苍凉如斯——沈寻啊沈寻，我该怎么办呢？

你害怕自己的师门下不去手，特来求常清山的协助，本来该是声声协助你，她无奈陷入沉睡，封掌门和柳长老他们苦苦哀求由我来协助你，可我真的一点也不想对你动手。

你说自己无怨无悔，可想过我会后悔呢？我是真的后悔了，蚀心阵一旦得到血肉的滋养便日渐成熟，取不出来了。

沈寻啊沈寻，我不怕徐行北对我心生误会，也不怕浮光派的众人视我为敌，我是怕自己下不了手啊，蚀心阵一旦启动，你就再也回不去人界了。

为天下苍生牺牲，英魂不得善终，身躯永离故土……我都不敢继续想下去，怕在这些魔面前哭出声来，让你之前的付出前功尽弃，我都不敢想象你会有多疼。

本来想还很俗套地问你值不值得，这天下大义有惠及你吗？世人对你如此，你何必还要为他们付出生命？奈何你的行动已经告诉了我答案，没有值不值，只有愿不愿。

倘若你能够自私一些就好了，保全自己没什么不对，我们大家一起承担拯救天下苍生的责任，打不过要死就一起死，你偏偏要身先士卒，客死敌土……不不不，我怎么能这么说，正是因为有你，人界才能多几分胜算，才能有更多人活下来，不沦为这些魔头的附庸和奴隶。

你是真正的英雄！

叶声一直往前，不知不觉间居然走到了临界边缘，若是不小心失足落下，马上就会葬身火海，叶声垂眸看着底下涌动的岩浆，眼泪就那么跌落下去，因为隔得太远，她们也就没有看见，那几滴泪接触到岩浆居然没有蒸发，而是凝结成七彩的珠子浮在岩浆面上。

“王上，帝尊差属下来请您去主持祭礼。

在她的一手推动下，今日就要将沈寻推上祭坛，杀之以唤长庚星，昨日见过天魔后，她回到心魔殿中就传讯回常清山让各门各派做好准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希望大家都斗志昂扬，能与魔界一战！

叶声没有回头道：“本王知道了，即刻就去，你先退下吧。”然还没等那魔鸦走远，她又将其叫住，在悬崖边缘坐下，双脚伸出去悬在空中，“本王今日心情极佳，你去找酒去，本王要痛饮一杯！”

魔鸦领命而去，很快就找了酒来，叶声接过酒让他下去后，深吸了一口气，便缩回脚来直接跪在崖边，端起酒杯看向天空道：“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敬英雄沈寻。”

叶霄声早已泣不成声，追问道：“叶声，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啊，快点告诉我啊。”

“叶声，你到底要干什么？！”心魔也随之逼问，它以为叶声是真的狠，真想要沈寻的命，那她刚刚的所做所为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让不该活着的，快些去死罢了，你们急什么，耐心看着就是，”叶声笑起来，抬手就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一切很快就见分晓了。”

叶声挥水摔杯，从地上站起来，甩袖回到殿中更衣准备去望星台上主持祭礼。

之前她一直穿的是红衣，叶霄声喜欢的是如常清山校服雀蓝色的衣服，两人合为一体之后两色衣服是换着穿的，现在叶声换了一身简洁的束袖白衣，脚上也换上了之前备下的白色新鞋，她束了一个简单高马尾，便去到了望星台上。

望星台侧坐满了魔，天魔坐在宝座之上，看着叶声道：“来了便准备开始吧。”

叶声朝他微微颔首，转身朝向众魔道：“人痛恨妖魔，时常将斩妖除魔挂在嘴边，今日便是我等报仇雪恨之时，诸君敢不敢战？！”

“战！战！战！……”

周围呼声四起，叶声却不觉得热血，她和叶霄声、沈寻，以及已经在魔界受尽苦楚的人，是这场狂欢中最痛苦的人。

呼声和着鼓声响彻天际，叶声在喧闹中冷冷笑起来道：“既然如此，今日便邀长庚星助我威势。”

长庚星主杀伐，但战争不只是是一方的独角戏，魔界只知人们恐惧灾祸战乱，畏惧长庚星，却不知这长庚星襄助的很有可能是人界，而非魔界！

“把长庚星请上台罢！”叶声朗声道。

魔属立刻就去带人，等人过来的这段时间叶声在台上环顾一圈道：“此人为浮光派弟子，斩妖除魔无数，今日便用他的血为我魔界开道，愿意诸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沈寻在众魔的欢呼声中被带到了望星台上，如今的他已是瘦骨嶙峋，双眼凹陷，颧骨微突，两腮无肉，唯独眼神很是明亮……叶声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分明就是有些木讷的。

都说私情害人，可人若只有大爱无私情便真就不像人了，因为私情，沈寻不忍让同门协助，于是找了常清山弟子帮忙，那次见面他没有想到来协助他的是叶声，其实他最希望见到的人是叶声声。

见到沈寻，周围的欢呼声突然一变道：“杀了他！杀了他！……”

叶声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哭了，面对台下众魔的嘴角却慢慢勾起来：“此人当然要杀。”说着她朝天魔拜下道，“帝尊，此人是块硬骨头，小王不介意亲手送他一程。”

天魔饶有趣味地听着众魔气势磅礴的呼喊，大手一挥便同意了叶的要求。

听着叶声说着要他命的话，他脸上也无一点惧怕，甚至称得上是从容不迫地对叶声释然一笑，无论她是叶声还是叶声声，对她来说，自己真是有些残忍了。

希望叶声在此事之后能快些释然，不必因为他的死耿耿于怀。

“叶声，不要啊！不要啊！”叶声声在心里呼喊阻止却不得，因为来时父亲给她打下的禁制突然发挥了作用，制住她的双手双脚，让她无法将身体的控制权夺回来，就好像这禁制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早不起作用，晚不起作用，偏偏在这个时候起作用！

她不知道，常清山的师长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怕她因为冲动，毁了这代价惨重的计划从而酿造更大的悲剧，需还以更为巨大的代价。

心魔倒没有阻止，它如今已经彻底看不穿叶声了，叶声的实力分明不如它，它还是摸不透叶声现在的想法，所以它决定闭嘴，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魔向来随心所欲，现在也没有什么特殊仪式，众魔拔刀挥剑，举起自己的武器欢呼跳跃，就等她杀了沈寻，用他的血兑上酒水，供众魔一一饮而尽后直攻人界。

叶声一直盯着沈寻，因为她下不去手，之前替赵大夫报仇时，她说过自己只杀坏人的，沈寻是好人啊，真是好人啊。

她背在身后的双手一直在微微颤抖，面无表情的脸上写满了不愿不敢，但不能拖下去了，不能引起天魔的怀疑。

“去取一把干净的匕首来。”叶声在心里深呼吸过又深呼吸，一次又一次，就像她早年间发病，努力让心跳平稳下来的样子。

找把干净的匕首在当下可简单了，这些魔头手中，多的是干净的魔器，一蝠魔飞至台上，单膝跪地将匕首捧至叶声面前道：“王上，属下这匕首尚未动用过，请王上赐此刀人血开刃！”

他话音刚落，远处有利箭穿云破风而来，直指蝠魔，蝠魔肩膀中箭，那匕首险些落地，被叶声把吸到了手中，循着方才利箭射过来的方向望过去，众魔身后，赫然站有一人，一身黑衣，虽蒙了头和下半张脸，却还能看见几捋白发垂散在他的肩膀处。

是徐行北。

是什么时候来的，都看见了些什么？

天魔皱眉，一挥手便有魔朝他站的地方飞过去，可他居然一动不动，叶声适时向天魔道：“帝尊，既然有客人来了，何不请他观礼，直接杀了他未免太过便宜他了？”

人是肯定要杀的，但之后再动手效果更好一些，天魔道：“就先让他再活上片刻，心王动手吧。”

“是，帝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