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山顶不吼两嗓子委实有些可惜，叶声喊完看着远处起起伏伏的山脉，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心里的山是所遇到的困难和负担构成，那它绝不会只有脚下这一座，翻过这一座，慢慢的又会有其他。

叶声摇了摇头从石头上下来，径直走到门前，这门非常突兀地立在山顶，门内有水蓝色灵光流动，除了灵光什么都看不到，她将手试探着伸入其中，没有感受到任何东西的存在。

走进去就是最后一层塔了，叶声转身看着她身后的徐行北道：“徐少侠，若是歇息好了，我们便走吧？”

徐行北点了点头，仍旧走在前面：“嗯。”

进门时叶声还在想，他们岌岌可危的队友关系会不会影响通关，到了地方才知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因为这一层的试炼是针对个人的。

叶声身上穿着的常清山派服不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她还活着时最喜欢穿的那件酒红色连衣长裙，鞋子变成了系着红色鞋带的帆布鞋。

当下她所处的环境是十几年前的孤儿院，她记得这里的每一处细节，也记得自己六七岁时，最喜欢待的地方是哪里。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循着记忆中的小路，一路摸到了那个地方，只是那里已经有人在了，那个背影十分的瘦小，环抱着蜷缩起来的双膝坐在草坪上，小小一团，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那是小时候的她自己。

犹豫了一会，叶声还是走了过去，稍稍整理了一下裙子，在小叶声身侧坐下，看着她看的地方沉默着不说话。

“姐姐，你是谁啊？”

看吧，还是忍不住问了，自己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叶声就知道等她打量完，一定会问的。

叶声看向她道：“你猜猜看？”

“哇，”小叶声轻轻惊讶道，“你脸颊上也有一颗痣，和我的一模一样。”

那当然了，叶声在心里回应她，因为我就是长大后的你呀。

“嗯……你的眼睛和嘴巴，都有点像我，”小叶声嘟囔着，陷入短暂的沉思，一会儿后忽地瞪大了眼睛，带着哭腔问叶声道，“你是我的妈妈吗？”

“……”叶声张了张嘴巴，“……”

半晌，叶声摇头道：“我不是你妈妈。”

“哦，那你是想领养孩子，特地过来看看的？”小叶声泄了气，情绪明显低落下来，“那你来对地方了，这个位置可以看到所有能跑能跳的孩子们，他们都挺适合领养的。”

叶声低头看着十几年前的自己道：“我觉得你也很好啊，我如果愿意领养你，你会不会答应？”

“我不可以的，”小叶声抬起头看着叶声，眼神十足的清澈，“我有非常严重的病，很容易就死了，不能一直陪你，还要花你的钱治病，更不能报答你。”她指着对面正在玩滑梯的小孩们道，“他们就很合适。”

叶声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耐心温柔地问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死？”

“嗯，”小叶声没有听出叶声的言外之意，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两个月我刚从医院出来时，偷听到照顾我们的阿姨议论说我十五岁就会死。”

“后来，我就一直在电视上看什么是死亡……”

听着小叶声的声音，往事一一浮现在心头，那是她被同学给吓得心脏病发作之后发生的事，听到院里阿姨们惋惜她活不过十五岁，就立刻想弄清楚死到底是什么，于是她天天蹲电视面前，看到举行葬礼的情节就使劲盯着看，最后是院长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给她解释了什么是死亡。

“……我不喜欢白色，我喜欢鲜艳的颜色，”小叶声絮絮叨叨，说到这短暂停顿了一下，“额，就和你裙子一模一样的颜色。”她笑道，“对，我要给十五岁的我做一条红色的裙子当……额，是什么来着？”

“寿衣？”叶声看着她，笑问道，“你会做裙子吗？”

“就是寿衣，我会，手工课上学过的。”小叶声非常活泼，“我做手工可厉害了。”

裙子后来真的做了，只不过尺寸不对，她重新做过，即现在身上穿的这一条。

小时候的她，孤僻且冷冰冰的，脑子里充满各种奇怪的念头，不过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她也没法跟人分享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那行，我还说如果你不会，我可以帮你。”

“我会，”小叶声重申了一遍，然后小声的问了一句道，“可是，我真的活不过十五岁吗？我有点不想死。”

叶声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把她抱在了怀里，拍着她的背道：“不会死的，有我在你就不会死。”

小叶声在她耳边问：“你是医生吗？”

“我不是，”叶声放开她，拉住她微凉的手道，“医生救不了你，我或许能，只要你愿意一直相信我。”

小叶声挠了挠头道：“说实话，我是不怎么相信你的，因为你不是医生，但看在我们长得很像的份上，我可以勉强相信你。”

“好，不管你是不是勉强，只要你相信我就行，”叶声从地上站起身，走下花坛却没有急着离开，转身朝小叶声伸出手道，“能带我到处看看吗？”

还以为叶声要走了的小叶声脸上还带着些许的惊慌，听她这么说立刻点点头，走到叶声面前把自己的手塞进叶声手心里道：“我对我们孤儿院可熟了，跟我走保证没问题。”

叶声看得想笑，得亏这只是试炼，反映的是这个年纪内心最为真实的自己，否则以小叶声今天情绪的波动程度，无论如何都得吃一大把药。

一大一小两人离开圆形大花坛，准备到处走走，怎料四周的环境突然发生了变化，孤儿院变成了一方演武场，常清山的演武场。

偌大的演武场里只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叶声也认识，不是小时候的叶声声是谁。

“你捏疼我的手了，”小叶声本来正好奇地东张西望，突然感到叶声将自己的手越捏越紧，遂抬头顺着叶声的视线看过去道，“你认识那个正在舞剑的小孩吗？”

那可是叶声声啊，叶声浑身僵硬，心如雷动，眼露茫然……完全想不通在这里看到小时候的叶声声代表了什么意思。

小叶声还在问：“你为什么在发抖啊，那个小孩欺负过你吗？”说着，她直接挣脱叶声的手，快步走向小叶声声。

远远的，叶声听到她在大声问小叶声声道：“你是谁呀？”等小叶声声停下练剑，她就指着叶声继续问说，“你知道那个姐姐吗？”

小叶声声看向叶声，摇了摇头一脸严肃道：“我不认识，你们是什么人？是常清山哪一峰的，我之前没有见过你们。”

“我是星星孤儿院的，”小叶声指着正朝他们走过来的叶声道，“她是我刚刚认识的朋友。”

小叶声声眼睛里如有星辰，亮晶晶闪着盈盈的光：“星星孤儿院？是在山下吗，好不好玩啊？”

因为没玩过小叶声也不知好不好玩，但想着同院的伙伴们玩时都笑得那么开心，应该是好玩的：“好玩，我们刚刚正在星星孤儿院里散步，突然就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不过我觉得我们原路返回应该可以到院里，你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吗？”

叶声已经走到了两个小孩面前，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俩，对自己当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对叶声声，她一无所知。

“我不能下山的，”小叶声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得练剑和打坐。”

“那个，练剑和打坐可以明天再继续啊，”小叶声不知练剑和打坐有什么用，满不在乎道，“今天先休息一下，你看你脑门上全部都是汗水。”

闻言，叶声主动拿出了手绢弯腰帮小叶声声擦了擦脑门和鬓角处的汗水，温和道：“修炼也得循序渐进，劳逸结合，休息一下不妨事的。”

她的语气让小叶声声心生动摇，但很快她就将休息的想法挤出脑后：“一歇下来，我就会心慌害怕，所以不敢休息。”

叶声在她面前蹲下，十分耐心道：“可以跟我们说说，你在害怕什么吗？或许，我们可以想办法帮你。”

小叶声也点了点头：“嗯，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也会帮你的，只是我生病了，不能跑不能跳，能帮上的忙很少。”

要不要说？小叶声声犹豫不决，她的害怕不能跟常清山的任何人说，能跟她们两个陌生人倾诉一番，或许真的能让她放松一些，但真的可以把自己的心事诉与陌生人吗？事后，她们会不会和别人议论她？

“我，我害怕……”小叶声声低着头，一只手背在身后拖着一把和她身高相当的木剑，另外一只手本来是想要去捏衣服的，却被小叶声拉了过去紧紧握住。

小叶声道：“你别紧张，你要说的事是秘密吗？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说，”小叶声声果断开了口，“我们山上的人说我是双虹灵女，是化解未来浩劫最为关键的人，可是我没有师兄师姐们聪明，修炼一直停滞不前，毫无进展，我好害怕我不能化解浩劫，我害怕让山上的大家失望，更害怕辜负天下苍生的期盼……”

她说着，抛了身后的木剑，抬起手臂横在眼前轻轻压着，无声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