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之初觉得，如果她面临手心手背都是肉的两难选择时，她一定会在心里点公鸡点到谁就选谁，这样公平谁也不偏颇。如果她属于被选者，被选择了，她不会庆幸；被抛弃了，她也不会有怨言。

她不知道秦亿书是怎么选的，但是一定很痛苦。就算是她上述那种随天意的胡来，也是一种痛苦。

秦亿书到飞虹崖的时候，范之初觉得自己快透支了。从昨天上午被抓到现在，她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沾，嘴唇干裂，皮肤也像被撕成一块块儿的，被风一刀又一刀地像片鱼一样锋利地切开。她连笑都觉得脸疼，何况她一咧就会出血的嘴唇已经不允许她做笑这个表情了。

双手被吊着，身上似乎为了保险起见也缠了些绳子。呵呵，案板上的死鱼大概就是她这样了，明明还可以再板几下，却没有任何动的**。

她当然不想死，她只是不想白费力气。张如一也没有比她好多少，脸上的泪已经成了冰碴子，挂在没有温度的小脸上。

范之初无力地抬头望望灰色的天，怎么救兵还不来？她真的快撑不下去了。

“范姑娘！”张如一见范之初眼皮一耷一耷的，赶紧叫醒她。

范之初弱弱地回应，“我还好。”其实内心无比暴躁，就像刚要睡着却被人喊醒那种想打人的暴躁。

“范姑娘，有人来了！有人来了！”张如一惊叫。

范之初勉强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往前方一看，果然有人来了。打头那人的身形像是秦亿书。

果然是秦亿书。秦亿书带着四个打手风风火火的来了。

甭管是谁，甭管昨日是否结仇，来了便让人欢喜。

张如一看着一脸怒容向他们跑过来的秦亿书，激动的无法克制，泪水瞬间倾盆而出。

“是秦亿书，是秦亿书······”张如一像已经被成功救走一样喜极而泣，范之初看她那架势，要不是手被吊着早就掩面哭得稀里哗啦了。

“是他，我们有救了。”范之初微微扯开嘴，高兴地小小地笑了。

秦亿书远远看到两个人被腾空挂在飞虹崖之间，一眼便知道那是张如一和范之初。把两个女人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挂在上面，是个人都会火冒三丈。当他跑近时，张如一哭得泪流满面，范之初面容憔悴，一时他不知道该先安慰哪个。

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确定她们无大碍，就要向前继续走。看守的四人像一堵墙挡在了秦亿书他们面前，两拨人立马拔刀相见。

“你们是谁？赶快放了他们！”秦亿书喝道。

在秦亿书面前的人不卑不亢地开口，应该是四人的头头儿，“少主，没有主子的命令我们不能放，请后退！”

秦亿书听到“少主”两个字一脸震惊和疑惑，他们······他们是秦浩的人。

不明白秦浩此番作为有什么意图，但既然他们恭敬称他为“少主”，秦亿书便拿出主子的气势，“我让你放了她们，别让我说第二遍！”

“少主，请后退。”头头儿把秦亿书逼退了一步。

“找死！”秦亿书不跟他客气，说起就开打。

四对五，本来应该是半斤对八两的阵容，但是秦亿书那边完败。说实话，范之初觉得有点丢脸。好吧，给秦亿书点面子，秦亿书毕竟是文人，是那几个汉子太粗鲁了。

秦亿书等几个弱鸡纷纷被打趴下，秦亿书也被两人反手扣了起来，“少主，别逼我们。”还是那个巍然不动的头头儿。

秦亿书大怒，“别叫我少主，你们眼里有我这个少主吗？”

“舜义，他们叫你少主是客气，我才是他们正儿八经的主子。”秦浩一袭黑衣款款而来。

秦亿书扭头看去，眼睛似要喷火，他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秦浩扬起下巴看着在场唯一的两个女人，露出和蔼的微笑，“帮你挑媳妇儿啊！”

秦亿书恨不得上前踢他几脚，怒道：“滚！我的事不需要你管，把她们放了。”

秦浩扁起嘴巴摇摇头，“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怎么能放了呢？哎呀，这上面冷得很，我们搞快一点。”

“你想做什么？秦浩，你疯了？”

秦浩睨了他一眼，摇头叹息，嘀咕了一句，“儿大不中留。”

秦浩是个变态范之初从小就知道，因为她不幸见过他杀人，所以她从来不喜欢他。秦浩在外人面前形象并不糟糕，范之初以为他是有分寸的。但是今日看来，这人的疯狂，没有度。

给她多大个脑洞，她也想不到会是秦浩绑了她和张如一。

疯子，无理可言。

秦浩从旁边的手下手里拿过一把刀，指着两个女人问秦亿书，“范家姑娘和张家姑娘，你选一个。”

秦亿书有些无奈，“爹，你到底想做什么？”

“嗯，还是叫‘爹’舒服。”秦浩点点头，“你不是在这两个女人之间徘徊不定吗？我打算帮你一把。”

徘徊不定吗？秦亿书望向范之初，昨日他们算是彻底决裂，所以已经不需要徘徊了。

秦亿书终于决定，“爹，我和范之初走到尽头了。”这话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有些要命，秦亿书心口疼得厉害。

“那你就是选张家姑娘了。”秦浩对范之初笑笑，“小范啊，虽然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但是我儿不喜欢你我也没办法。”秦浩举起刀，阴森道：“你爹很想你。”话毕起刀。

“爹，住手！你做什么？”还好秦亿书喊的快，否则秦浩的刀就送出去了。

这个毫无迟疑的动作把所有人都吓到了，秦亿书、范之初、张如一几人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在死亡边缘溜了一趟的范之初什么昏意睡意都被惊醒了，妈的，秦浩真的要弄死她！

秦浩一脸无辜的样子，“你不是选了小张吗？难道又改变主意了？”

秦亿书完全不能理解秦浩想做什么，心里有种预感却不敢确定，他试探着问：“如果我选张如一，范之初会怎么样？”

秦浩有点懒得解释，“蠢！你选小张，小范就得死；你选小范，小张就得死。这游戏规则很难理解吗？”

这话一出，三人心里顿时打鼓一样慌个不停。

秦亿书难以置信，“爹，人命关天能当做游戏玩吗？”他无力道：“我们回去吧，我谁也不选，把她们放了。”

秦浩脸霎时黑下来，“秦亿书，你以为我在跟你闹着玩？”他收起吊儿郎当的态度，宛若地狱的修罗，“我数五个数，你若不选，她俩都得死。”

“爹，你为什么要逼我？我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回去罚我打我骂我成吗？别伤害她们，她们只是弱女子，禁不起你这样折腾的。”

秦浩得意一笑，“你忘了吗，你爹我最喜欢欺负弱女子了。我开始数了，”秦浩嘴角带笑，对秦亿书说，“认真点。”

“认真点”三个字仿佛一把利剑从天而降直中秦亿书的头颅，小时候秦浩最喜欢拍着他的头，笑着对他说，“认真点。”

秦亿书明白，那是最后的警告。秦浩没有开玩笑。

秦浩玩儿似的甩着刀，开始数，“一。”

秦亿书挣开禁锢他的人，“放开。”两人识趣地放手。秦亿书毫无顾忌地跪在秦浩面前，哀求他，“爹，求你放了她们吧，我选不了。”

“所以我在帮你啊。二。”

“不！爹，她们两个我都爱，我都选，我都要。”

“不行，只能选一个。三。”

“爹！我求你，我求你，我求你······”秦亿书不断对秦浩磕头，可是秦浩脸上丝毫没有动容。

“秦浩你个王八蛋！”横空出现了一句粗话。是范之初说的。

秦浩一脚踢开秦亿书，不怒反笑，“小范，做不成我儿媳也用不着恼羞成怒啊。说个老实话，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怎么喜欢你，你以后若是进了我秦家······”

范之初扯开了嗓子骂，“滚，谁要进你秦家！真他妈脸皮厚，你上辈子是头驴，这辈子脑子又被驴给踢坏了，你怎么不直接往那堰塘里跳啊，在这里折磨谁呢？”骂到此处，范之初满嘴都是血，在下巴上流了几条线。

范之初在心里哀道，好疼啊，但是好爽！

“嘶······”秦浩不忍再听，偏头对身旁的秦亿书建议，“我看还是选小张吧。四。”

秦亿书眼里慌乱，又去抓秦浩的衣摆，“爹，你别生气，之初不是故意的。你不喜欢她，我以后不跟她往来了。”

“秦亿书，你求他做什么？他那狗脾气黑心肠你见得还少吗？你给我起来，起来！别他妈丢我的脸，老子都不想说我喜欢过你，你给我······”

“闭嘴！”秦亿书转过头来喝斥，“你他妈再蹦一个字儿我一刀砍了你！”

范之初：“······”德行！要不是嘴巴疼，她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秦亿书，你不用为难的。”像悬崖上花一样沉默的张如一轻轻开口了，“我若是回到鲸县也会被唾沫淹死的，不如死在这儿。范姑娘是个好人，纵使你们以后不能结为夫妻，你也对她温柔点，别吼她。”

秦亿书喉头哽的难受，他艰难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给我好好活着，都给我好好活着。

听到秦亿书说这么大男子主义的话，范之初又想多管闲事，还没说出口就听到秦浩嘴里吐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字，“五。”

大家都不说话了，因为时间到了。选择的时间到了。

“你不要范之初是吗？”秦浩低头问秦亿书。

没等他回答，秦浩利落地手起刀出，快的根本不给人思考的时间，好似他对范之初早有杀心。

“不不不！我选之初，我选之初，”秦亿书眼疾手快推了秦浩一把，刀射偏了，落下了悬崖，同时秦亿书也哭着喊了出来，“我选之初。”最后一句，已经耗尽他所有力气。

闪亮的刀从范之初旁边落下悬崖，惊魂未定的她又被秦亿书的话惊心动魄，她垂眸失笑，看来刚刚的血白流了。

她想叫秦亿书别选她，可是她没有勇气，也不想矫情。

她转头看着还在反应中的张如一，眼神里充满歉意。张如一感受到她的眼神却对她柔柔一笑，那笑里有赴死的心甘情愿也有被秦亿书伤到的可怜与认命。

秦亿书不敢看张如一，他伏在地上哭得压抑。可惜他连张如一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张如一最后是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的。

从不拖泥带水的秦浩听到了秦亿书的选择，叹了声可惜，就给了属下一个眼神，属下会意，没有任何通知在三人还沉浸在兀自的内疚、悲伤、无奈中时飞去一刀断了张如一手上的绳索。

没有准备的张如一在落下悬崖后才发出凄厉的惨叫，“啊······”这个叫声以后时常萦绕在秦亿书的梦中，死死揪着他的心。

事实上听到张如一的惨叫众人都才反应过来。秦亿书起身跌跌撞撞跑到崖边，企图在风都吹不散的浓密的大雾里找到张如一。

张如一早已没有了声息，消失在崖底。

秦亿书顿时好像被人掐住了喉咙难以呼吸，他摸着自己难受的心口，痛苦地在崖边咳嗽个不停。

一直没有流泪的范之初看着生不如死的秦亿书，瞬间泪如泉涌。她没有对不起谁，却满怀愧疚。

一支箭打破了这片宁静，从背后击中了秦浩的胸膛。

也只是下一瞬，范之初胸口钝痛不已，好像她也中了一箭。那样强烈而突兀的剧痛让本来就不堪一击的范之初一下子痛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来者是席肃中，他带了官府的人来。寡不敌众，很快崖上所有人都被制服。

可惜来得迟了些。

范之初被救了下来，席肃中把她抱在怀里，心疼到难以复加。

他轻轻摸了摸她布满血痂的嘴唇，唤道：“初初？初初，你醒醒，初初？”见范之初没有反应，他立马将人抱起，吩咐人处理剩下的事就快步离开。

经过秦亿书身边时，秦亿书拉住他的衣摆，说：“把秦浩留给我。”语气森然。

席肃中没工夫理他，甩开他想走却怎么也甩不开。

“把秦浩留给我。”秦亿书再次重复，眼神里全是仇恨。

席肃中没有办法，吩咐道，“秦浩给他。”秦亿书这才松手，席肃中离去。

待众人离去后，秦亿书依然呆坐在崖边，不惧寒冷，眼里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天色暗淡飘起了小雪，秦亿书才艰难地缓慢地爬起来。

看着重伤在地的秦浩，天上的雪，地上的血融为一体，他笑了。像死人的笑，无力无光。

“你为什要跟娘一样，活活死在我面前呢？”然后秦浩被他拖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