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彩霞正洗着碗,突然“哎唷”一声,抹起了眼泪,“梦梦啊,你爸爸死了得早,妈这一辈子,可就得指望你了。”
庄梦慌了,“妈,好端端的,你哭啥啊,怎么了?”
马彩霞硬是挤出几点眼泪:“你不知道!你弟弟偏偏喜欢兰兰那个黄毛妖精,她家也是农村的,上有哥,下有个弟,这俩光棍都没结婚呢!就指望着她的彩礼钱呢!那兰兰一张口结婚就要28万的彩礼,刚你也听见了,她结婚不要三金,说要五金!可你也知道,咱们家情况,当初给你爸看病,就欠了一屁股债,哪里弄那么些钱来。”
“二十八万彩礼?”庄梦一怔,“这真的有点多……”
马彩霞依旧抹着眼泪,“梦梦啊,你手头上还有钱吗?你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你这个当亲姐姐的,你不帮他,谁帮他?你可得心疼你弟弟啊。”
庄梦心一凉,软言劝说:“妈,我这才刚转正,手头上没多少钱,而且我每个月都给你打五千块钱,交了房租,没剩多少。再说了,爸爸的赔偿款不是也到位了吗?要是小峰真喜欢兰兰,真到了谈婚论嫁那一步,28万彩礼虽然有点多,但该给人家女方也得给人家……”
马彩霞打断她的话,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粗声问道:“你不是在什么风影公司上班吗?小峰说,那可是大公司,这到年底了,你没发年终奖吗?你三姨他们家闺女媛媛,比你小一岁,也在A市上班,听说在什么互联网公司,年终奖到手可有十来万咧。”
马彩霞浑浊的眼睛,流露着精光。她黏腻的手,还蘸着洗洁精和油渍,捏着庄梦的手腕,那么用力,好似眼前的庄梦,不是她亲闺女,而是年画上的财神爷。
庄梦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点点冷下去。
她感觉自己心很痛,就像是活生生咽下了一根钢针,勉强笑着说:“妈,我这刚转正,今年没有年终奖……而且我每个月要交三千块钱的房租,每个月给家里打五千块钱,真的没剩多少……”
马彩霞的脸抽搐了一下,木然的双眼闪过戾色,扬声骂道:“那你一天到晚,都忙啥呢?!人家媛媛比你还小一岁,赚的比你多多了,你怎么不跟人家媛媛学学啊?”
庄梦赔笑:“妈,我会努力的……小峰还小,才刚刚二十,不用那么着急结婚吧。”
“呸!你懂个屁!!你知道现在讨个媳妇有多难!别人一听小峰没爸,都不愿意,好不容易谈了个小妞,结果一张口就是要那么多彩礼!哎唷,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你爸爸当年要是没死,我们家哪里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当年要不是生了你,我现在还能当小学老师,说不定都当上校长了!”
马彩霞以前是个有编制的小学老师,因为头胎生了庄梦这个女儿,赶着要生个儿子,单位里不允许,就辞了工作,硬要再生一个儿子。
庄梦不说话了,她知道,只要她妈妈一打开这个话匣子,就会哭天喊地,停不住了。
“妈,我先去洗澡了。”她慌慌张张地逃走,却依旧被马彩霞拽着胳膊,凶神恶煞地说:“你先别走,你先给我打两万块钱,明天我要去买年货。”
那根钢针,刺得更深了,更疼了。
庄梦却硬生生地咽下所有苦楚,只是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当场转了两万块钱。
马彩霞收了钱,放了手。
其实,庄梦的银行卡里,只剩下不到三万块钱。过完春节,她回到A市还要付房租,押三付一,至少要一万多块,余额压根不够。
只不过这些,马彩霞永远都不会在乎,她在乎的永远只有她自己,还有她的宝贝儿子。至于亲生闺女庄梦,呵呵,只是一个“迟早要嫁出去”的赔钱货。
这根钢针,不是刚刚刺进去的,而是从庄梦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钉入血肉之中。
……
小峰的房间是新装修过的,新墙纸,明亮的灯,新的磨毛四件套。
新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炫酷的新电脑,旁边如小山般摞着新鞋盒,里面都是崭新的篮球鞋,几乎没穿过。
即便是对时尚没有研究的庄梦,也知道盒子里的鞋,价值不菲。哪怕是莆田鞋,价格也远超她脚上穿着的一百多块钱买来的杂牌雪地靴。
庄峰只是一个还在念大专,一天到晚啥也不干、只顾着打游戏的小年轻,他哪来这么多钱买鞋,谈恋爱?
庄梦沉默地点开了微信,看到一眼她和马彩霞的聊天界面,聊天记录永远都是她单方面的转账,每个月的生活费,母亲节红包,马彩霞的生日,还有小峰的生日。
唯独没有她的生日,因为这个家里,没有人会记得。
夜里,她躺在小峰的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人前,她扮演着好女儿,好姐姐,唯独面对自己,她装不了傻。
她打开手机,翻看着和沉柏影的聊天记录。
一条一条翻看着,过去一个月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部电影,梦幻,却不真实。
她看了一下时间,凌晨2点。这个时候,沉柏影应该坐在他的私人飞机上,翱翔在万丈高空上。而她,则是无法挣脱现实的引力,深陷在泥潭的小鱼小虾。
她和他之间,存在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她不可能真正拥有他的爱,因为她不配。
她翻过身,关闭手机,流下一滴冷泪。
……
大年三十,除夕。
“睡睡睡,这都几点了,不过年了?”
早上七点,马彩霞推门而进,直接拉开窗帘。
“妈,这么早干嘛啊。”
庄梦被太阳光晃了眼,她昨天晚上有些失眠,直到凌晨三点多,才睡着。
“这都大年三十了,还过不过了!出去买年货!”
哪有人大年三十买年货的。
庄梦拉上被子,轻轻叹了口气,随即露出一张苍白、没有什么血色、挂着两个大大黑眼圈的面庞,虚弱无力地说:“妈,你别忙活了,要什么,我去买。”
“那成吧,我就在家给你们包饺子。”
大年三十的早餐依旧是稀饭咸菜。
小峰和兰兰还没起,庄梦仅仅喝了半碗稀饭,就放下筷子了,她看到桌子上放着的红袋子,是保险公司给送的春联。她把袋子打开,拿出红艳艳崭新的春联,笑着说:“妈,今天是不是该贴春联了?我去贴,你别闪着腰了。”
马彩霞板着脸,“你别贴春联,让你弟弟去贴。”
庄梦突然想起来,有种说法说是家里的女儿不能贴春联,否则会招来晦气,她没说什么,默默地把春联放下了。尽管是她给马彩霞买的健康保险。
等收拾完,庄梦穿上羽绒服,准备出去买年货了。
马彩霞突然喊住了她:“你等一等,刚才你王姨给我说她的侄子今天有空,就是那个在咱们县医院当主治医生的张医生,你待会去见见人家吧。”
庄梦瞪大眼睛,一脸惊讶,“我?为啥要见他?”
“相亲啊!你都二十四了,再不结婚就变成老姑娘了,以后谁要你啊。”
庄梦一脸无奈:“妈,你不用操心我,我自己有打算……”
“什么打算?连个年终奖都混不上,你能有什么打算!你去不去!?人家张医生,可是咱们县医院外科主治医生,他爸爸是院长!家里早就买了房,还开的是进口的奔驰!人家愿意见你,就是给你脸了,你别不识好歹!”
那根钢针刺得更深了。
庄梦忍着羞辱,涨红了脸道:“我怎么不识好歹了……只是这么突然,我压根就没有心理准备。”
“你要什么心理准备?难道说你在外面谈男人了?”
庄梦心一虚,脱口而出,“没……没有啊,妈,你说话怎么难听?”
“我说话难听?不就这么回事!你既然没有找男人,那不就得了,你去见见张医生,人家若是能瞧上你,就是你的福气。”
“……”
“你去不去?!”马彩霞眉毛一挑,眼露凶光,见庄梦无动于衷,立刻变脸,拍着桌子嚎哭道:“哎唷,我的命咋这么苦啊,老庄啊,你怎么这么狠心,撇下我们孤儿寡母。”
那根钢针早已刺得血肉模糊,但庄梦还是选择继续忍耐。她叹了口气,妥协。“妈,今天是大年三十,你就别哭了。我去,我去还不成吗?”
……
庄梦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位于小县城的瑞幸咖啡。
刚推开门,她就瞥见一个大肚便便、坐在靠窗旁刷着美女视频的油腻中年男人,他一抬头,正瞥见刚走进来的庄梦,笑嘻嘻地招招手,“你就是庄梦吧?我是张旭。”
庄梦拘谨地坐下来,“张医生,你好,我是庄梦。”
张旭穿着一个皱皱巴巴的白衬衫,系着腰带,肚子那的扣子几乎要崩开,他如绿豆般的小眼睛上下瞄着,打量着庄梦,咧嘴一笑,脸上都是褶子,足足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庄梦如同咽下了一只苍蝇般恶心,她听秦萌萌说过,通过你的相亲对象,就是看出你在别人眼中的价值。
难道她在妈妈眼里,就只能堪配这个大肚子的油腻男人?
她不言语了。
算了,她不过是来应付差事,见一面就行了。
全程都在是张医生吹嘘自己多么多么牛逼,但庄梦敏锐地发现,他其实压根就不是什么主治医生,而是医院后勤部的行政人员。
张旭眼睛一眯,嘿嘿一笑,往后一仰,指手画脚,高谈阔论:“小庄,你知道吧,做我们这一行的,每年能有多少钱进账,能捞多少油水,嘿嘿,你心里有数。”
这位张医生给她的感觉,爹味十足,就像是更老、更油腻的王明。
她如坐针毡,全程僵着脸应付着,时不时瞄着手机上的时间,终于度过了漫长的一个小时到了,应该可以交差了。
“张医生——”她打断他的吹嘘,“那个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小庄啊,我瞧着你挺不错的,和你聊天挺聊得来的,要不这样吧,咱们去吃个午饭,我请客,地点你随便挑,怎么样?”
什么叫做聊得来,明明是你一直在说好不好。
庄梦尬笑道:“午饭算了吧,我还要去帮家里买年货呢。”
“你去哪?我开车送你。”他特意晃了晃奔驰的车钥匙。
“没事,我打车就行了。”
“别那么客气,我车就停路边了,大家都是熟人,你不坐我的车,这不是不给我面子嘛。”
半拉半拽之间,庄梦不得已上了车。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上了副驾驶,如果坐后座的话,有点不尊重。
张旭的车内,有一股非常浓郁的古龙香水味,熏得庄梦直头疼。
“小庄,我帮你寄安全带?”张旭斜着眼睛笑,身子已经靠了过来。
“我自己寄好了。”庄梦赶紧系上安全带。
“啧。”张旭不满地咂咂嘴,踩了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他开车很粗鲁,见缝就插,根本就不遵守交通规则,据他吹嘘,自己和交警大队的刘队很熟,这县城所有的交警,见了他的车牌,都知道是自己人。
庄梦很煎熬,只能勉强应和着。好不容易到了商场,明明路边有车位,张旭却偏偏开到了地下车库。
还是地库里一个偏僻的角落。
庄梦有点紧张,“谢谢张医生,那我先下去了。”
她扣了扣车门,却发现车门依旧锁了。
她一怔,不解地看向张旭。
张旭慢悠悠地掏出烟,点上,吸了一口,车里烟雾缭绕,清了清嗓子,“小庄,虽然咱俩只见了一面,但我挺喜欢你的。咱们都成年人了,就不兜圈子,你对我什么印象?”
“啊?我对您印象挺好的……”
“嘿,虽然我比你大十岁,离过一次婚,还带了个孩子,但不是我吹,咱们县城里,再找出比我条件更好的,也不多见。老话说的,男人越老越吃香,更会心疼人。我姨也给我说了你家的情况,你放心,只要你跟我领证,50万彩礼,我一分不少给你妈的。”张旭的香肠嘴,犹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说道。
庄梦脑子一懵,他刚才说的什么?领证?五十万彩礼?她该不会听错了吧!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张旭继续说道:“小美女,你放心,你跟了我,我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说话间,他就像一座肉山,压在了副驾驶的庄梦身上,凑近闻了闻:“你身上好香啊。”
“张医生,你别这样——”她害怕极了,想推走他,却压根就推不动。
“你就让我亲一口,你长得真水灵,我们单位的那些小护士,都比不上你,听你妈说,你还是个处儿?嘿嘿——”厚厚的香肠嘴直扑到她脸上嘬弄,他动手动脚。
就像身上爬上了一条又肥又臭的虫子,不断地蠕动着,庄梦恶心得想吐,使出吃奶的劲,反手就给了张旭一个大耳刮子。
“啪——”的一声,直抽在张旭的右脸上,登时肥脸上留下一个五指印,她愣住了,张旭也傻了,捂着脸,痴痴呆呆地说道:“你刚才打我了?”
妈的!他长这么大,就连他妈也没打过他!这个黄毛丫头,竟敢打他?!
“对……对不起”庄梦哆哆嗦嗦地道了歉,余光瞥到放在一旁的车钥匙,趁机抓起车钥匙,开了车门,一溜烟就跑了。
完了,她这是彻底得罪人了。
嗯,这两篇比较沉重,因为涉及到庄梦的原生家庭。
庄梦是个非常普通的小镇女孩,她不是白富美,也不是备受宠爱的女儿,她就是很多自卑、怯懦、从来没有被爱过的女孩中的一员。
这本表面上写的是“霸总”,但实际上是庄梦的个人成长,她绝不是靠男人宠爱、拯救的人,真正能够拯救的,只有她自己。
本书的关键点不在于“霸总”,而是在于“纸片霸总”,但涉及剧透,我这里就不先多说了。
本书的第一章,多重宇宙相关的内容其实就是全书的线索。是什么决定了薛定谔的猫,是生,是死?是观测者,也就是你的意识。
熟悉我的读者,可能都知道,我的原生家庭也是相当重男轻女,二十多年来,我几乎都活在这种深深的痛苦之中。
庄梦“被针刺痛”的感受,就是我真实的感受。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走不出原生家庭的阴影,但幸运的是,我读到了阿德勒的《自卑与超越》,还有“岸见一郎;古贺史健”写的非常著名的心理书《被讨厌的勇气》、《幸福的勇气》。
阿德勒心理学让我对一直困扰自己的原生家庭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写这本书的原因之一。
我相信,这世界上仍然有很多像我一样困在原生家庭问题里,无法走出来的女孩们,一如书中的庄梦。
这里,我想告诉那些和我一样有相同烦恼的女孩们,不要将自己困在过去的痛苦之中,承认它们的存在,接纳它们,然后超越它们,因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拦你获得幸福,除了你自己。
好啦,不多说啦,剩下的就交给小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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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傻瓜,你值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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