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思哥！”

这是哪里……谁在叫他？

熟悉的教学楼，操场……阳光透过一株香樟落在他身上。

是高中的校园？

钟楼上显示出时间，可是沈云思怎么也看不清。

“云思哥！”

他朝四周望去，终于看到了正在喊他的人。

男生穿着夏季校服，站在阳光底下，白衬衫几乎闪闪发亮。

“江汜……”

沈云思刚要跑过去，手臂上忽然一痛——

“云思哥，云思哥！”

“快醒醒，云思哥！不好了！有个异能者的精神体失控了！”

沈云思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同事骆羽惊慌的脸。

还有镜子里自己卸了一半的妆——右侧的脸上，小丑的油彩还留在那里——他居然就这么在化妆间睡着了。

“精神体失控？”沈云思蓦然清醒过来，“来乐园的人不是都要佩戴异能限制手环的吗？怎么会？”

窗外传来一声尖叫。

这是本市最大的主题乐园，他是这里扮演小丑的外景演员。原先即使坐在化妆间，关着窗户，他也能听见花车游行的音乐和游客拍手叫好的声音。这里的人不遗余力地创造和延续着狂欢永不结束的错觉。

“谁知道呢，主管已经开启紧急避难警告了，异控局的人还在路上，咱们赶紧去避难……”

“避难所”三个字还没说完，女孩脸上突然一片茫然，露出惊愕的神色。

窗玻璃瞬间碎裂，一只巨大的豹子冲了进来。

“小心！”

沈云思来不及思考，本能地一个翻身抱住骆羽，用身体护住了她。

漫天的玻璃碎片滚滚而下。

“云思哥……”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精神体，骆羽完全慌了神，她手指紧紧抓住沈云思的衣服，眼里尽是濒死的恐惧。

“没事的……没事的。”

沈云思安抚着女孩，撑着身体挡住她的视线。

豹子低吼一声，慢慢走了过来，好像猫逗老鼠。

那豹子通体橘红，整个好像是平面的，没有阴影，身上的斑点密集到令人恐惧，远看去像是幅怪异的画，充满超现实的色彩。

这一切都昭示着它的本质——不是真正的动物，而是人类的精神体所凝结出的东西。

豹子越走越近，沈云思伸手护住女孩的脑袋，闭上了眼睛。

受污染的精神体往往有种特有的金属腥气，那腥气如刀一般劈面斩来。

巨大的阴影越过沈云思的肩膀猛地压了下来——那是豹子的爪。

“啊——”

骆羽失声尖叫。

会死。

他们会死。

不要——

怎么办——

无数个想法涌入女孩的脑海。

她是为什么要来这个主题乐园工作？

为了勤工俭学，为了贴补家用，更是为了……为了接近沈云思。

为了不可告人的理想。

可是在那种刻意的接近里，他们又的确产生了伙伴般的情谊。如今她要死了，沈云思居然在护着她。

他们要一起死了。

没有人会知道她的秘密，她的愧疚，她的挣扎。

死亡像一场掩埋一切的雪。

雪在落下，犹如那豹子的毛发一般，犹如那豹子的斑点一般。斑点在延伸，延伸到地板上，延伸到沈云思的胸口，像伤口，像正在溃烂的伤口。

骆羽像已经被猛兽掐住脖子，如果不是沈云思抓住她，她就会猛地向后折断。

也许只过了一秒钟，也许过了很久，骆羽才发现，豹子身上的斑点并没有延伸过来，世界没有颠倒，死亡没有瞬间淹没她。

豹子的肉垫轻轻落在沈云思肩头，又轻轻收了回去。豹子在沈云思身上嗅了嗅，忽然塌下腰，像闻一朵花一样，安静了下来。

诡异的橘红色正从房间里慢慢退去。

沈云思的衬衫早就被汗水浸透了。水珠顺着脸颊落下，脸上的油彩氤氲开，红的蓝的混在一起，显得凄凉。

“没事了……”

沈云思放开女孩，转过身来。他再也没力气了，跪倒在地，抬手按上豹子的额头。

那豹子愈发安静下来，甚至仰起头想舔他的手掌。

沈云思小心翼翼地挪动几步，将一只异能控制手环扣在了豹子的爪子上。

骆羽大口喘着粗气，心里涌起劫后余生的感动和疲惫，她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

“云思哥……你是驯兽师吗？”

他当然不是驯兽师。

站在卫生间里，沈云思拿一张湿纸巾擦着脸上的油彩。

既然危机解除，就没必要跑去避难所了。

他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脸。

仅从外貌上来看，是无法分辨异能者和普通人的。

异能者是少数，但有着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从意识中分化出精神体，能够仅靠意识来操纵物质世界。

异能者中，有的人拥有的是攻击性的精神体，有的则是安抚性的精神体。拥有异能的人多在警察局和军队任职，也有些显赫的家族世代都是异能者。

可沈云思没有精神体，却有一定安抚力。

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根据法律规定，所有进入人员密集公共场所的人——无论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都必须佩戴异能限制手环（这一规定主要是为了避免对异能者可能产生的歧视）。

而这一次，监控记录显示，失控者的手环是被暴力破开的。

这无疑是危害公共安全的重罪。在人群密集的主题乐园放出攻击性这么强的精神体，几乎堪称恐怖活动了。

什么样的人会这么做？

这已经是这个月以来第三次发生异能失控了，只不过前两次沈云思是在新闻上看到的，他当时只是疑惑，异能者的精神体真的这么不稳定，这么容易被污染吗？如今这样的事竟落到自己的身边来了。

而且……精神体为什么会攻击化妆室？如果真的想造成大规模破坏，难道不是应该对奔逃的游客紧追不舍吗？难不成是化妆室的什么东西吸引了精神体？

沈云思洗了把脸，不再想了。

异控局的人马上就来了，犯罪动机留给警察去考虑就好了。

冷水让他感觉好一些。安抚精神体对异能者来说都是相当消耗的工作，更何况他。

他现在膝盖仍是软的。

他一抬头，却见镜子里出现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人胸前一片脏污，没有穿工作人员的制服，也没有穿表演者的戏服……

那就只能是游客了。

沈云思忙转过身去：“先生，异控局的警察还没到，安全起见，请您还是先回避难所。”

那人低着头，没回答，只朝他走近了一步。

沈云思忽然嗅到浓重的血腥味。

血正顺着那人左手手臂滴下来。

“您受伤了？”沈云思忙走上前，“医务人员也在避难所，他们那里也许还有绷带，请您……”

“沈先生，我很痛苦……”

“您……”

沈云思话刚出口，巨大的豹子忽然从那人身后奔涌而出。那豹子的左前爪被齐齐斩断，露出森森白骨来。

沈云思喉间霎时涌起一阵血腥味。

这才看清豹子身上密集的斑点从何而来。

那根本不是斑点，而是伤口，密密麻麻的，溃烂的伤口。

精神体出现这等程度的伤，意味着主人的精神被严重污染了，并且状态极不稳定。

不，即使不看向那些斑点，也能看出豹子的疯狂——宁愿切断前爪也要挣开异能控制手环——这份疯狂叫人害怕。

可是……沈云思没有力气再去安抚精神体了。

同时，他的视线中出现了另一只豹子，第二只，第三只……

怎么会这样……

精神体简直像癌变一般爆发出来。

一只豹子猛然飞扑过来，掠过沈云思头顶，沈云思下意识护住脑袋，他以为会听见镜子碎裂的声音，可是没有。

那豹子径直跌进了镜子。

所以那不是镜子……是精神体……是精神体制作出的空间。

沈云思忙看向地板上的水渍……在水的反光中，他脸上的油彩没有被擦掉分毫。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能够改变空间，这种等级的精神体……

豹子已经包围了他。

这是一场狩猎。沈云思惊觉，这根本不是什么失控的异能，这是针对他的狩猎。

可是怎么会？他甚至不算有异能。他只是个普通人，游乐场的小丑演员罢了，只是有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安抚力，根本就是去异控局应聘也不会被招收的程度。谁会针对他策划这样的行动？

“我想要你。”

男人抓住自己流血的左臂，不断逼近沈云思。他没有开口，但沈云思听到了声音。是精神体的声音，沈云思脑海中一阵蜂鸣。

“我快要死了。”

“从没有任何精神体能安抚我。”

“沈先生，求求你……”

沈云思退无可退，身后的豹子猛地跳上肩头，利爪朝他划来。

沈云思向旁边一躲，紧接着，他后背猛地一凉，身上小丑的戏装瞬间破裂，从肩膀到衣袖一起落在了地上。

豹子冲他张开了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