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眼下正值季夏。

京城的暑气不减,连风都带着几分灼感,吹拂过身时只觉往火炉里走了一遭,十分闷意。

京城为大瑜最为繁华之地,眼下虽正值晌午,日头正是毒辣时,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仍是不绝于耳,还伴随着三两人群茶余饭后的闲谈。

“听说了吗?这几日定北侯府都要乱得一团糟了!”

“我看又是小侯爷那事吧,不知得的什么怪病,这几年看过多少郎中御医,没见人有个好转。”

“那可不,我听我那在侯府当值的婶子说,几天前小侯爷都在咯血了,宫里头的御医来诊治,又是开了个跟往常一般无二的药方。说是养神养心,我看呐,养身都难咯。”

在街边面馆吃饭的几人,以这些权贵之家的私事当作谈资,一面高谈阔论一面做出惋惜之态。

“想当初小侯爷是何等意气风发,十七岁便连中二元,多少人想看着他再在殿试中一举夺魁,当上这史无前例的状元郎。可惜啊可惜,天公不作美,染上这等怪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能多撑些时日都难。”

“害别说了,你没看这段时日,街上多了些告示么?那都是给小侯爷寻医问药的,据说啊只要能来问诊,那都能给二十两黄金呢。”

“这几日不仅有那些个郎中大夫,给小侯爷看病,还有些神婆拿着民间土方子就上门,二十两金子就这样揣兜里了,谁看谁不眼红?要是我有偏方,指不定我也上门献宝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面馆旁边是个小贩在摆摊,他面前支着个摊面,上头摆着些扇子,看不出做工有多精细,约莫都是自己勉强做的,扇面不够吸引人。

因而愿意光顾的人更少。

炎炎烈日下,豆大的汗珠敌过扇起的风,顺着额角滑下。

面馆那几人的谈话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泛起念头。

他虽不善医道,前些时日却是获得一至宝。

如此想着,觉得眼下的生意已是阻碍了他的生财之道,不愿多待些时候,开始匆匆忙忙收拾起摊面。

面馆的几人闲谈并不固定,几息之间话头就从侯爷府转向些风月之事。

京城布局多有讲究,以南北中轴线为骨架,东西向街道为辅,多呈“井”字形,全城被切割成数个坊市。

定北侯府便坐落于其中的东南角。侯府门前立有两座石狮,其一蹲坐,昂首挺胸;另一半卧,口衔石珠。府内绿瓦红墙,檐下斗拱彩绘绚丽,散发着古朴贵气。

到了后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栏玉彻。小侯爷宋拂章的住所,也颇有讲究,小池假山,流水潺潺。

院内下人鱼贯而出,无人有闲心赏这日复一日的景。

房内传出止不住的咳音,丫鬟如镜急匆匆地捧着碗汤药进去。

“少爷,已过两个时辰,又该喝药了。”

拔步床上纱帐半垂,隐隐现出床上人的病容。宋拂章撑起身子半倚在床头,身上的锦被向下滑落几分,又被他紧紧攥住向上拖,盖住了胸膛位置,也掩住了他清瘦的身躯。

草草束起的长发,在他的几番折腾下,渐渐散落。因久病而泛起苍白的指尖掩过口鼻,他又低咳出几声。面上本着的倦意因着这几分用力,难得有了血气。

宋拂章听着丫鬟又捧了汤药过来,感叹自己真是成了个药罐子。

有种自己只是在不断的梦醒又入眠,而后见缝插针地灌药的感觉。

如镜把熬好的汤药端到他面前,宋拂章见汤药的颜色跟早晨饮过的不同,顺嘴问道:“又换药了么?这回又是哪个大夫的方子?”

“确实换了药少爷,这是小厨房那边按昨儿个胡大夫给的方子熬的。”如镜走过旁边的小桌,倒好一杯茶水,打算待会给宋拂章漱漱口,以缓口中的药味。

宋拂章见这汤药面上泛着几分赤红,不住往下探头闻着,发现还有一股辛辣的气息直冲灵台。

一下让他清醒了。

知道这碗汤药更是不速之客,宋拂章捏着鼻子就是大灌几口。

“咳咳——”许是喝的太急,他被呛了一下,“快快快,茶水给我。”

半壶茶水都快被用尽,宋拂章才缓过来,又起了活泛心思来闲谈。

“这药比今早的要难咽多了,多了几分辛辣,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偷放了辣子。”

如镜不好回应,只是转头说起旁事,“少爷,我见小厨房那边,还有四五张方子没试过呢,要是这张方子药效不够好,估计着您又要多尝几遍味道了。”

宋拂章:“……”

闻言,他又安慰起自己,“无妨,药而已。尝的多了,其实味道也差不多。只要别是像前几日,有人弄个偏方就行。”

说起这偏方,宋拂章就要来气。

他知晓自己每见日下的身体,也知晓父母不曾在他面前表露的焦急,更知从十天前起,府里就来来回回经过的许多大夫。

这些人络绎不绝地给他把脉问诊,随后又像遇见了什么大难题,一副奇哉怪也的模样,到房外给他开方。

若是寻常大夫就罢了,也不知那寻医告示上怎么写的,一群牛鬼蛇神也来了,拿着只有他们当个宝的偏方就上门了。

前几日便是来了位神婆,据她所言,自己的医术名出十里八乡,凡是村子里出了些不寻常的怪病,只要她一出手,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都可迎刃而解。

于是,侯爷特准她进来。

一进来见着他就道“眼窝青黑,气血瘀滞;元气不足,神色涣散”,紧接着又扯了不知哪路神仙的名号,从她随身携带的包囊里头,拿出朱砂黄纸,写出符纸一张。

将那符纸烧成灰烬,溶于带了他指尖血的茶碗中,让他一饮而尽这所谓的“神符水”,更道有了此水作引,上仙会为他引路,免他苦痛。

宋拂章对那碗水的品味不愿评价,只想说这个人迂腐。

他自认为自己眼窝青黑,只是前一夜老是做些不踏实的梦境,短短一夜里,他被翻来覆去弄醒几次。而那神色涣散更是可笑,前一夜睡得不好,再加之那神婆早早来到,他根本分不出什么心神去应付他人。

而侯爷跟夫人对此事将信将疑,认为还是天外有天,存在了些不足为外人所知的仙家事。

至于那人所谓的疑难杂症都可迎刃而解,宋拂章觉得此人要么是在说大话,要么是真让她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噢,还有可能她那所谓的十里八乡其实没几个人住着。人一得病就跑了,那她的问题也确实“迎刃而解”上了。

显然,如镜对他口中的偏方也是记忆颇深。

“奴婢先前翻看过那几张药方,确实是一般大夫会开的,少爷可以放心了。”

眼下晌午过去了几分,宋拂章透过一旁支棱的窗棂,看着外面景象。

“如镜,帮我把昨日未看完的书拿过来,你就先下去歇着吧。这房里头热,怕你会遭不住。”

“是。”

在这个时节,又是像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主子房内都会放上一铜盆,用以装上冰鉴,缓解屋内热意。

但在宋拂章的房里,已经连着两年不曾放过冰鉴了。

无他,宋拂章体虚,畏寒耐热。旁人难耐的暑意,他还觉得如同儿戏,再热些好。

所以,便没有这个必要。

就连取扇纳凉的时候都少。

宋拂章翻着手里的《大瑜图志》,尽览书中山水,各地风情。

自从病了后,他最常看的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书,搜罗的话本更是多了不少。

而那些他曾想为了考取功名而翻看的典籍,被他锁在了匣子中,好像被他渐渐遗忘。

宋拂章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大半个下午的时间快被消磨过去。

屋外又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对此道声音颇为敏感的他,等人刚踏过房门,宋拂章脸上就勾出恭敬的笑意。

“娘,你又过来了。前几日不是才跟您说过,您本就要操劳府中许多事,多些休息才是,不用三不五时便到我这来的。”

侯爷夫人身后还跟着位婢女,手中捧着托盘,她让人跟着一块到了床前。

夫人坐在床边,闻他此言,不禁嗔怒地瞪他一眼,“璋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娘的自然要心疼儿子,更别说我就你这一个孩儿,当然要多上点心。”

“这几日病情如何了?”

宋拂章将手上的书合起,缓缓说道:“自然是有所好转,毕竟不能枉费父亲母亲为我寻医的良苦用心。”

说着宋拂章喉头一痒,想咳的**被他强压下去。

“那就好,之前下人说你不停的咳喘,锦帕上都染上了血丝,把爹娘着实吓了一跳。”

夫人注意到他怀里的书,定睛一看才看清名字,“好端端地,怎么又看上这书了?”

宋拂章用手盖住封皮的字迹,搪塞她,“近日无聊,让如镜随便拿的。”

接着他又看向一旁侍立的丫鬟,“娘,这回又是带什么东西来了?”

“噢下午那会来了个小贩,他说此物对身有益,可养心神。我想着那就先听他的,让你试试,若果真如此再好好酬谢。”夫人主动接过托盘,摆在锦被上。

“……不会又是个干坑蒙拐骗勾当的吧?”宋拂章对她所言甚是怀疑,拿起盘中之物。

依他所见……他看不出来这是何物,只见它通体漆黑,不过一尺长半掌宽。

“母亲,这是何物?”

夫人在初见时同样辨认不出,好好对那小贩询问过一番。

“那小贩说,这是他在北城山寻柴时偶然拾到,不知是何种品类的木头。背回家后,让孩子独占了去,仅是共处一室,那本来常被癔症所困,梦魇所扰的稚子破天荒的有了好转,精神气头一日比一日好。而在此前,也让别的大夫看过,成效不大,他这才觉得此物不同凡响。”

“娘……”这人应该是编故事来骗您了。

宋拂章默默在心里吐槽,若是这些离奇法子真有效,还要那么多大夫作甚。

他对鬼神之说向来不信服,但却奈何不了他娘对这些事的态度,只好问她,“那娘您也把赏金都给他了?”

宋夫人还记着上回的神符水,这回也是将信将疑,“我先给了人一半,若是真有效,再给剩下的并重谢人家。”

“噢,要不娘你还是把它带走吧,我有这会的功夫,还不如多喝几副汤药来的实在。”宋拂章还是觉得不可信,

宋夫人秒变强硬,“宋璋这事由不得你,多尝试不同法子也是为了你好。再说了让你留着它,也不耽误你喝药的功夫。”

“行了,娘先走了,你记着把它留在房里好好待着就行,听着没?”

宋拂章看着离去的身影,让如镜把房门掩上,再低头看向腿上的木头,出声喊道:“如镜,把这东西拿走。”

如镜听了吩咐拿不定主意,问他如何处理。

“……把它在房里供着罢。”

最好是像供佛那般。

他倒要看看这东西有没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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