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中的传统是期末考完不放假，把所有学生按在学校里七八天，缓冲一下。

你问缓冲什么？

这没人能回答得了。

不过这期间能做的事无外乎不过是讲题、评优、自习、开新课。

上午最后一节课往往是自习。

学了一上午，学生们的的脑袋早就昏昏沉沉，一个个不是盯着窗外树尖上的雪发呆，就是掐着表等下课。

也有人早早裹上羽绒服从后门溜了出去，假装上厕所的样子路过一个又一个教室的玻璃窗。

出了教学楼失了伪装的契机，又装出一副去一段实验室的架势。

但走着走着。

转过身向着往食堂走，演得叫一个天衣无缝。

这人往往是葭宥。

附中高二年级蝉联三学期年级第一的传奇人物。

只是他的传奇并非是学神或者是学霸的附属名号，而是实打实一件事一件事让他自己“挣”出来的。

他这人太有意思了。

葭宥站在年级大榜跟前拢了拢羽绒服。

天气还是很冷，又刚下过了雪，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显得有些寥落和静美。

葭宥看了眼时间，还没到放饭的点儿，校园里也没几个人，进不去食堂、也找不着人拉呱，他欠儿不愣登找了点事儿干：

他抬起手，拍了张年级大榜的照片发到班级群里，留言：【新鲜出炉。】

二十六班小孩儿都不是啥乖乖学生，有一半多的人桌洞里常年藏着智能手机。

这时候又学累了，总有人偷摸的刷手机。

郭子铭看见了群消息，没控制住在班里嚎了一嗓子，大伙儿就都知道出成绩放榜了。

群里的消息疯狂滚动起来，大半的人都在哀嚎成绩怎么出的这样早，还有小部分眼尖的在讨论压了葭宥一头的荆宸是何许人也，竟然抢了葭宥第一的宝座。

“葭哥，这荆宸是谁啊？怎么没听过啊？”

“是啊葭哥，你这回不行啊，怎么让这个无名小辈给超了。”

“啧啧，屈居人下啊葭哥。”

……屈居人下。

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

葭宥蜷了蜷被冻红的手指，轻点屏幕，骂道：【滚啊。】

发完这条消息，葭宥就把手机揣回兜里，没再看那些人调侃他的屁话，盯着年级大榜上的名次出神。

附中的年级大榜和别的学校的不同，是用红纸誊写毛笔字，晾干之后塑封，再放进公示栏的。

这种榜单看起来够大气，也足够有新意，甚至是附中宣传的一个文化点。

但葭宥往往对之嗤之以鼻。

他一直觉得这不过是形式主义，除了浪费时间和精力没什么意义——也没别的原因，因为这榜一般是年级第一誊写，而他一直都是。

换言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他干了将近一年半。

这一年多，大大小小的考试下来，大榜不知道写了多少回。

他对此一直感到很厌烦。

但是这回不是他写了，换人了，他又觉得心里不畅快。

葭宥目光扫过后边排名的黑字，又扫过落了金箔誊写的前十，落在最左列第一个名字上：荆宸。

跟他的名字倒是怪像的，跟下一行的葭宥放在一起，红纸黑字配上亮闪闪的金箔，倒是好看的厉害。

意外的相配。

【屈居人下。】

不知怎么，葭宥脑海里突然又闪过这个词。

他下意识咬了咬左颊的肉，不爽。

葭宥看这字:瘦金体，笔锋遒劲有风骨,漂亮的打眼。

目光上移，清清楚楚的名字落在那里，在他自己的名字上面——荆宸。

荆宸。

葭宥回想所认识的学霸和曾经誊写过的熟悉的名字，并无印象。

他不禁有些纳闷：这是个什么人物啊？厚积薄发？伪装学渣？重生觉醒？

未等他想明白，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葭宥回过头去看，看见老胡挺着圆圆的肚子往这边儿跑，还领着一高个子的男生一块儿。

老胡？

这个点儿？！

葭宥摸了把兜确定手机打了静音，又抬手看了眼腕表，十一点二十八。

完了，葭宥想。

这个点儿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哪怕是高一的那些也还没下课，食堂进不了连躲都没地方躲。

于是他假装没听见、没注意，回过头做出一副认真研究年级大榜的样子。

可老胡眼多尖啊，老远就看见他了，带着那男生就冲着他过来了。葭宥心里叹了口气，闭了闭眼，回过头，弯着眼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胡老师，你旁边这位是？”

老胡看着他演，从鼻腔里溢出冷哼：“这还没到点儿呢吧？先上食堂门口等着了？”

葭宥正色道：“那哪儿能啊。”

“这不是考完试有三四天了一直没找我吗，我寻思寻思时间也该放榜了，来看看。”

葭宥满脸认真的胡说八道，“我总得看看是谁抢了我年级第一的宝座吧！”

老胡狐疑的打量了他一下，觉得这理由也不是不可信——虽说葭宥平时表现得对什么都不很在乎，但他毕竟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无论是有好奇心、好胜心，还是着急了点都很正常。

他点点头，没再揪着葭宥逃课早退的事儿阴阳人，他旁边那男生倒是笑了，低低的，笑的怪好听。

葭宥松一口气，又听老胡说：“这马上就十一点四十了，食堂一会儿开门你带着荆宸吃顿饭，回头我把钱给你。”

荆宸？！

谁是荆宸？！旁边这个？

还没等葭宥有所反应，老胡转身就走，嘴里还唠唠叨叨的补充：“人家是江市刚转过来的，人生地不熟的，你多照顾照顾他。还有!开学了就是你们班的，这两天你陪着他逛逛校园，把行李安顿下。”

“不是，胡主任……”

老胡回过头冲他俩挥挥手，身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就这么定了，回头吃了饭别午休了，带他上我办公室找我！”

真行啊。

葭宥懵了一会儿，对着老胡的背影咬牙：把新来的年级第一带他身边儿，让他当着人家的面说自己的年纪第一被抢了，不提前告诉他就算了还把这人托付给他。

人一看就是一好好学习的乖仔，这怎么处啊。

葭宥回头看，乖仔应该是还没领到校服，一身都是自己的衣服：脚上蹬了一双灰色经典高帮款的万斯，套了条黑色休闲裤和一高领米白色羊毛衫，看起来又干净又舒服。

就是大冷天儿的没穿羽绒服，光褂拉了一长款的驼色风衣，不嫌冻的慌。

目光落在这留守乖仔的脸上，葭宥不自觉顿了一下，在心里默默补充，还是个大帅比。

是真的帅。

他很白，是肤色很均匀的那种透亮，不仅不显得苍白羸弱，还显出一种有着旺盛的生命力的少年感。

或许是在冷风里吹得久了，他薄薄的眼皮微微泛红，眼睛很亮，配合在一起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薄情风流相；但他的睫毛很长且根根分明，黑鸦鸦的垂下去，显出一副无辜而纯真的样子。

明明长了一副薄情相却又满眼深情，矛盾但融洽，好看的要命。

而且这鼻子也太他妈的优秀了吧。

葭宥冲这乖仔讪笑道：“你好，我是葭宥。”

他跟乖仔解释道：“我刚那话不是故意冲着你去的，我以为是实验班的那傻逼考过我了，才这么说的。”

荆宸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是荆宸，从岳麓山那边的江市一中转过来的。”

“哦哦。”

两个人相对无言。

葭宥刚想看时间就听见下课铃响了，接着就是隔了一段楼传来的吵闹声，由远及近。

那一瞬间，葭宥顾不上谁抢了谁的第一，也顾不上尴尬不尴尬、熟悉不熟悉，拉着荆宸的手就往食堂里面冲。

荆宸吓了一跳，马上跑起来跟上他的步伐。

等两人在自选菜窗口前站定的时候，荆宸才环顾着四周问他：“怎么了？”

话音刚落，还没等葭宥回答，就有学生从门口子弹般窜进来进来：一楼排队的排队，上二楼的上二楼，充钱的充钱，主打一个混乱但有序。

葭宥摆手，看这伙人奔饭也得排在自己后头，憋着笑。

“没啥事儿没啥事儿，我就是不想排队。你快看看你吃啥。”

葭宥把饭卡从兜里掏出来，解释道：“本来第一顿该问你想吃啥的，但是时间来不及了，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忌口，就选了炒菜，毕竟炒菜种类多一点不容易踩雷。”

迎着荆宸的目光，他笑得眉眼弯弯：

“而且我太想吃红烧小排了，年级第一，体谅一下呗。”

荆宸要被他逗笑了——明明这人好好的计划被自己的到来打乱了，第一次见面也毫不体面，他还能以一个东道主的身份照顾他、为自己的不周表示歉意，这人别太好。

荆宸看了看窗口里的菜，道：“我没什么忌口，很好养活的。你对这里比较熟悉，肯定知道什么好吃，你买什么我要一份一样的就行。”

葭宥一听就乐了，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你要这么说，我可就好好跟你说道说道。”

他的尾音上扬，带着点儿小得意：“就这附中两三千人，我敢说没人比我更知道啥好吃了。”

话说完，葭宥咔咔一顿操作刷了四五十块出去。

其实真要算价格，两份饭四十多不到五十，摊下来一份也就二十来块。

但学校里的饭并不贵，这个价格就显得有点儿引人注目了。

荆宸扫了一眼别人显示器的付款界面，基本都是几块钱或者十块冒头的，哪有一下子花出去半张红票子的。

他叹了口气。

葭宥递给荆宸一份儿饭，端着自己那份在前面带路。

荆宸看他大摇大摆的快活劲儿，又低头看自己手里的饭，差点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