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婊子？”
长媚笑道，“我一直在想你们男人为什么这么恨婊子。”
“女人恨婊子我不奇怪，婊子勾引她们的丈夫，花掉的却是夫妻共同的家当。她们原本与丈夫好好地相看两厌，丈夫却在外头的婊子面前用几贯钱获得了重振雄风的尊严，为此他们掏出全部的身家，假装是豪掷千金的贵客，享受他们卑劣生命里唯一的赞美与恭维。婊子毫无底线的下作让男人尝到作践女人的快乐，从此一去不复返。”
庄秉锐咋舌，这话太武断也太粗俗，长媚理直气壮得让他连辩驳也不知从哪开始。
“男人呢，按理来说男人应该跟婊子一起当那奸夫□□，但此时男人却不肯了，自诩清高的就口诛笔伐，胸无点墨的就粗言秽语，庄大人，你说为什么？”
长媚言笑晏晏，一把抓住庄秉锐衣襟，叫他逃无可逃。
庄秉锐抹去头上汗滴，“是我口不择言，我向你道歉。”
“庄大人金口玉言，怎么会有错呢？”长媚依偎上去。
“......”
“庄大人说句话呀。”
“你说的不过都是一些市井无赖小人，又怎能与君子相提并论？”
“君子？这世间功成名就的不止君子，君子反而是当中最落魄的人，只有钱财权势拿不出手人们才好退而其次夸赞你是君子，夸你高山仰止冰清玉洁，庄大人当了这么多年官也该知道，扮阔盗名的最容易被揭穿，反倒是那伪善君子人丁兴旺代代相传！我问你，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君子？你去临川见到了多少君子？”
庄秉锐被这无妄之怒吓到，扯回自己的襟领，他闻言也愠怒，厉声道：“你又懂什么？你身处乌烟瘴气鲍鱼腥臭之肆，以己度人以升量石，自然看谁都不堪入目！”
长媚冷笑道：“在你面前还在拱手作揖，到我面前只剩宽衣解带！我倒觉得你们之间拐弯抹角阳奉阴违好不可笑，多好的笔墨纸砚写尽酸文腐语，唯一的真心拿来充当心眼心机，庄秉锐，你见过几个人的真面目？你见过几个人脱了人皮下面是什么东西？”
“庄大人，我告诉你男人为什么恨婊子，因为他们眼里婊子拿到钱和受到追捧都太容易了，他们鞍前马后的达官贵人在跟婊子寻欢作乐，他们望眼欲穿的承诺和宠爱通通被婊子占为己有，你让他们怎么心甘怎么酣睡？如果不是他们敞开腿却无人光顾，他们早就开开心心去当表子了！”
“你.......”
“庄大人，我问你，假如你堂前卖笑就能开科取士，假如你扭腰挺腚就能加官进爵，假如你供人践踏就能彪炳千秋，你做还是不做？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庄秉锐脑子被长媚的话搅得血肉模糊，耸立的轰然崩塌，稳固的摇摇欲坠，尤其最后如豺虎撕咬的三个问题，庄秉锐根本不敢深想，尽管他知道这绝无可能。庄秉锐想反驳前面的疯言疯语但发现腹中每个字听上去都如此苍白无力，忿怒不平与羞愧轮番登场，浑身如冰浇火烤。
庄秉锐憋红了脸，声如蚊呐：“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照你这么说，那这世道早就乱套了。”
长媚替庄秉锐理好散乱的鬓发，媚眼含哂，“庄大人就不是这样的人，对吧？”
“我不是，我当然不是......”庄秉锐一激灵，连连摇头，“但又有多少人是呢？”
长媚闻言翘唇笑道：“庄大人，我见过太多，我当然可以看出来庄大人并非这寡鲜廉耻之徒，庄大人松贞玉洁，”长媚掰起庄秉锐的下巴，“冰雪聪明，又怎会被这俗世所累。”
她身披绫罗暖裳，好似愁绝痴缠，千爱万怜地捧住他的脸，
庄秉锐低下头，默默撇了长媚碰她的手，昏夜里冷香瞬殁，艳色空转，情语断脉脉，长媚轻掷泪眼，低头忍看庄秉锐。庄秉锐不敢抬头。
“庄大人，在断送这残生前，我唯有一桩夙愿未了，可我知这四周都不怀好意，唯有庄大人你......”
“你想我替你翻案？”庄秉锐哪还有心思拿乔摆谱，他此时乱得很，长媚说什么他都迷迷糊糊应了。
“我不指望这个，此案牵涉众多，危机四伏，又怎能劳烦庄大人为我涉险？”
“那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长媚咬上庄秉锐耳朵，听得庄秉锐微微皱眉，“就这个？”
“还有更危险的，可我哪里舍得你。”长媚笑道。
......
窜三娘还不知道自己在外自力更生时，与自己同是寄人篱下的庄秉锐每天闲着没事干与长媚拌嘴，要是让她知道了她定然损一句庄秉锐“吃软饭的”。
窜三娘与那东躲西藏的庄秉锐可不同，她与老鸨可是画押了的，瓦舍招子上写了她的新名字和新招式“朝天香朝天舞朝天剑”，老鸨在那瓦舍里给她划了一块木台，等那红纱灯朦朦亮，窜三娘就蒙着面上来舞剑，而在白日窜三娘还是自由的，她会逛着京城街边空场，看各色路歧人躬身讨赏。
今晚窜三娘逛完回来时，看见庄秉锐和长媚两个人之间气氛古怪，若是平时她也会多问几句，但她今天有心事，便没顾上。
直到上台舞剑窜三娘还在走神，险些刮到前排看客的鼻梁，挨了老鸨好一阵数落，窜三娘低头讷讷，再抬头时瞧见一个人影在瓦舍棚子里一闪而过，果然是他，窜三娘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
他怎么也来京城了？
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临川妇孺皆知的宣子离。
窜三娘心道，难道官府要抓自己，那宣子离又为何从临川到这里，难道是来作证人？可要追究到底，宣家才是始作俑者，他们不过一些小兵小卒顶多算呐喊助威，莫不是......要顶罪？
窜三娘越想越惊惧，恨不得立马找到长媚问对策，但一转念又想，现在我像没头苍蝇瞎头碰脑，与他们讨论也讨论不出什么，干脆我悄悄跟着这宣子离看看，说不定还能有些线索。
一不做二不休，窜三娘披了件黑色斗篷，瞧准宣子离东摸摸西逛逛后跨出瓦舍的时机，如鱼入水般潜入热闹的华灯街市。
跟着跟着，宣子离似乎在往皇城方向走，窜三娘越走两侧的人越少，到最后只剩下没几十里一个挎刀的公差在巡逻，窜三娘看着自己身上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夜行斗篷，悻悻摘了收起来，不过也无济于事，越靠近皇城戒备越森严，而窜三娘脸上又简直写着闲杂人等这四个字，更加惹人注目。
窜三娘突然想起长媚跟他们提过一嘴她从皇城里溜出来的事情，她是怎么做到的？好像他是遇到了一个值守当差的官员，是她的恩客，顺手把她捎出来了，窜三娘愁眉苦脸地想，这还能效仿不成？眼见宣子离大摇大摆地往宫门里走，窜三娘心里越发忐忑，好似已经看见宣子离挺起那瘦弱身板敲起登闻鼓。
窜三娘硬着头皮往前走，离宫门还有七八里停了下来，假意在身上摸索寻物件，实则偷偷盯着前面宣子离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等着何人。
哟！来了，窜三娘紧紧盯着，发现是一个躯干颀长的劲装男人，与宣子离交谈了几句便带着他进了宫门，窜三娘心道她还没看清那男人长什么样呢，咕哝着其实跟了一路也没发现什么。
恰好一个公差走到她身边，见她在这里鬼鬼祟祟了好一会儿，拦住她盘问了起来。
窜三娘当然不能答出个所以然，她本来就不是京城人士，她眼珠一转，手指宫门一问：“我从外地来，还没见过这皇宫，真敞亮，我听说里面都是黄金铺地，白玉作栏，你见过没？”
公差嗤道：“是是是，哪能让你进去，碰坏了怎么办？”
“那个人为什么能进去？”窜三娘故作不解。
“那个人？”公差顺着窜三娘手指的方向往宫门一望，“那可是李指挥亲自带进去的人，这能比吗？”
李大人？窜三娘还想继续问，但又怕公差记住她，只好陪笑几句溜走。
回到娇红馆，窜三娘竹筒倒豆子般悉数讲了遇到宣子离的整件事，讲到宣子离进宫，长媚放下磕的瓜子。
“李指挥？李倍？”长媚吐了瓜子皮。
庄秉锐气得不打一处来，“敢情把我当猴耍，当初还说投桃报李借我援手去面圣，你看，这离了我还不是走的通天大道。”
长媚乐呵呵，“看来庄大人是被始乱终弃......”
“未必，”庄秉锐皱眉，“我说过我曾经怀疑天子从一开始就知道沈奚渊是宣家人，但事实上这个论断仅仅出于直觉，也缺少佐证。如今宣子离进宫受恩幸不费吹灰之力，倒是给我送来把柄。”
窜三娘发问：“可宣子离作为临川商会代表，搜罗敬献些奇珍异宝给天子，也说得通啊，为何被你说得两人有苟且私情一般？”
长媚笑道：“关键在于临川，倘若是其他府也就算了。你怀疑皇帝与宣家有联系？可宣家本来就是国商，又怎么可能没有联系？”
庄秉锐茫然：“可账本一事分明是宣家要瞒天过海，如今又怎么自己白白送上门来？宣家在临川并营茶酒绸分利，赚得肚皮圆鼓鼓，没道理跑到皇帝面前要人摸摸自己腰带，说你猜我今年赚了多少钱，嘿！比你国库还多！”
“宣家每年赚多少钱难道皇帝会知道？”长媚问。
“递交给提举的是明面的数目，这个皇帝当然知道，但剩下的就填入私囊了，这个皇帝怎么知道。”庄秉锐答。
“那如果宣家来就是为了让万源知道自己除了明面账目上还另赚了多少钱呢？”
“你疯了吧......”庄秉锐打断，“哪有贪官上赶着......”
“万一万源也想贪呢？”长媚接着道，“我是说，假如宣家每年可以多赚十万两，与万源约定分五万两甚至七八万两给万源，你说万源愿不愿意要这天外横财，宣家愿不愿意更高枕无忧地专心赚钱。”
“宣家在替万源敛财？”庄秉锐沉思起来，这个想法初听异想天开，但越想越发觉有迹可循。
尤其是那无从解释的金吾卫的异常。
“你是怎么想到的？”他按住长媚肩膀，兴奋之意难掩。
“不是我想到的......”长媚慢悠悠道，这个答案令其余两人侧目......
“常文是在我面前拿剑自戕的，慎王好像也在场，我记不太清了，我躲在柜子里，透过缝隙目睹了常文怎么用剑割断脖子，听见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慎王说的。”
“他说，‘不可言宣，我对你，不可言宣’。”
“我一直把这句话理解为常文或许真的对慎王有情，”长媚惨笑，“那我也太可怜，我甚至不敢相信，但.......”长媚看向庄秉锐，“听了你讲在临川遇到的事情和这么多年我从各路人马身上对王府动向的了解。”
“我怀疑这些年我和慎王都理解错了这句话。不可言宣的宣，不是说常文对慎王有不可言说的情感，而是常文不能跟慎王说出，宣家的秘密。”
“但是他说出来了，所以他得死。”
我真的力竭了，其实不可言宣是我临时想到的，是巧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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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逾越鸿沟论世道，念通蹊畛悟前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