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许琸言站在高台上,从拐角处看见尤晓晨那小屁孩的身影时,眼眸忽然亮了亮。

但随即,在看清跟在小男孩身后的人时,亮起的眼眸又顷刻间黯了下去。

快走几步,许琸言来到近前。

小男孩看见他了,朝他跑了过来,许琸言在半路上接了下,把小男孩揽到自己身后。

送尤晓晨回来的阿姨,许琸言以前没见过,不是住他们筒子楼下,喜欢嚼舌根的那几个。

这使得许琸言有些戒备地看着她。

阿姨没先吭声,而是矮下身,先把身边跟的那个小的抱了起来。

刚才她下车一路过来,这小家伙已经缠着要她抱好几次了,但碍于她手边还牵着尤晓晨,一直没有抱自家小孙子。

见尤晓晨躲在这少年身后,阿姨问道:“你是?”

这也正是许琸言想问的问题。

隔了会,俩人跟地下工作者互通有无似的,把‘前情’对了下,这才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阿姨应了声‘得咧’,笑着要走。

许琸言忽然问:“阿姨,您见到尤啓了吗?”

“他怎么没跟您一道回来?”

“不是说去学校了吗?”阿姨疑惑道:“哦哟,走前那个着急啊。”

“一路避着人一路跑的,我还以为你们学校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搞半天就是去跑个步啊,这句话阿姨没说出口,不过从她表情中,许琸言猜了出来。

带着尤晓晨回了家,许琸言见家中几乎‘弹尽粮绝’。

虽然他是从27岁穿回来的,但鉴于以前就是个甩手少爷,现在也依然好不到哪去,许琸言又跑去楼下,给俩人寻摸了点吃的。

期间,尤晓晨说什么都要跟着他,黏人得紧。

许琸言都走出房门了,透过防盗门看到小男孩就站在门口,一步也不肯挪。

他叹口气,又把门打开,把人接了出来。

受不得风,许琸言干脆从门口晾衣杆上随便取了件大衣,把小孩裹了起来打包带走。

等俩人磨磨蹭蹭吃完,收拾完,许琸言看了眼挂在客厅的表。

已经快十点了。他问:“你哥平时都这么晚回来吗?”

尤晓晨不太确定,“有时候是……”

小孩犹豫道:“我每回睡着了,我哥都还没回来。我妈总说也不知道你哥一天天的,都在外面干些什么。”

后面的话,尤晓晨越说声音越小。

他似乎也终于意识到,每当他妈这么说的时候,其实都不太好。

许琸言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过了会,他问,“困吗?”

小男孩撑着额头努力做出一副不困的样子,朝他猛地摇头。

许琸言忽然意识到他这么做是因为什么。

很明显,这会时间不早了,尤晓晨是害怕他离开。

许琸言一时间犯了难。

事实上,他应该走,他跟尤啓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主人不在家,他自己擅自决定在别人家留宿这种事,似乎说不过去。

但看身边小男孩期冀的眼神,许琸言知道,他肯定是希望自己留下的,说不定还会央求自己能不能跟他一块睡。

楼上的许琸言正在犯难,而楼下躲在暗处的人,同样不太好过。

尤啓也不知道自己迟迟不进屋的原因是什么。

看起来像是在惩罚尤晓晨,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家时,小男孩都不敢独自一人睡在主卧,而现在自己不在家,情况肯定会更糟糕。

过了会,在暗处抽完两根烟的人,最终还是一转身,走了。

行为可以迷惑别人,心里的感觉却欺骗不了自己。

尤啓很清楚,他不上楼,或许只是在惩罚自己——

他本来可以更狠心的,但矛盾又占据了他冷硬的理智。

……

许琸言到底没有离开。

第二天一早,小家伙又给他出了道新的难题。

彼时,俩人正在吃早餐,许琸言觉得好玩,这是他头回见这小屁孩吃东西如此心不在焉。

看着小孩把一口面包嚼出45下的劲头,许琸言脸上挂着笑,敲了下他碗边。

没说话,只就是静静看着他。

小家伙艰难吞咽,把嘴里那口稀碎的咽下去之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开了口。

声音很怯。

他问,“许大哥,我有件事能不能拜托你?”

许琸言把筷子一放,两手交叠放在桌前,看样子,接受了这个建议。

尤晓晨再不迟疑,感觉如果现在不壮着胆说出来,可能就真没机会了。

……

一个多小时后,许琸言跟缪重山请完假,朝等在操场边的小男孩走去。

还没到近前,许琸言大声招呼道:“走了!”

尤晓晨赶紧‘诶’一声,小跑着朝许琸言奔来。

“许大哥,你同学都好厉害啊,”尤晓晨犹自回味着刚才所见,“感觉像飞出去一样!”

许琸言不怎么明显地笑了下,爱抚地把手搭在他狗头上摸了摸,“等你长大了,也能跑这么……”

然后他朝小男孩的腿部看去,看了会,许琸言改了口,“其实你从现在开始学学扔铅球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尤晓晨:“……”

因为两个学校几乎挨着,俩人没走多会就到了。

此刻,校门口已经围满了学生和家长。

不同于初中部或高中部的家长会,许琸言觉得,小学时候的家长会,或许是最热闹最隆重的时候。

他犹记得,他那会开家长会时,小朋友的家长中至少有一方需要到场,开完还会组织文艺汇演等。

他小时候因为长得俊,还曾被迫涂了俩红脸蛋,混在一堆扎小辫的女孩中,跟她们一块跳小天鹅。

听说现在小学生开家长会,不光需要学生汇演,更重头的是家长们还得十八般武艺全上,并力争拔得头筹。

许琸言低头看了眼身边的小崽子,忽然觉得,还是退回到十年前好,至少没这么多幺蛾子。

“你确定……”许琸言自己不确定道:“真要我来替你开这个家长会?”

早上吃早餐那会,许琸言嘴里刚塞进一个鸡蛋,初听到尤晓晨的这个‘请求’,差点咬到舌头。

小屁孩家里情况,许琸言也了解的差不多了。

老爸受伤老妈前去照顾,自己因为怕黑吹风高烧被大哥送医后,他大哥人就消失了。

虽然之前喻芳跟张老师打过招呼,但许琸言看尤晓晨那样就知道,小屁孩不是很满意这个打完招呼的结果。

小孩的攀比心其实也挺重的,这是曾身为小孩,长完又缩回去后,许琸言的切身体会。

虽然不能完全get到尤晓晨那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欲言又止’,但心细如许琸言还是能从这孩子的只言片语间觉察出,他其实是很希望家里有人能重视这次的家长会。

这也难怪,那个爸许琸言想,应该是指望不上了,对大的就不怎么样,对小的,这个甚至还不是亲生的,估计就更不怎么上心了。

他那个妈……诶,也算了,这个跟‘扩音喇叭’一样的妈,教育孩子除了‘棍棒底下出孝子’外,就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完全不会在意孩子的心理问题。

大概尤晓晨也是意识到了这点,所以昨儿个见他大哥能主动把自己送医,尤晓晨曾试探着问过他大哥,但得到的回答嘛……

尤晓晨:“许大哥,时间快到了,我们进去吧。”

许琸言:“。”

俩人拐进走廊,还没到班级门口,许琸言远远就看见了张老师。

张老师转眼瞥见他和他身边的小孩后,也是挺……惊奇。

但最终,许琸言还是没能堂堂正正地走进屋,替尤晓晨开这个家长会,他只是俯身跟张老师说了句什么。

后来,家长会结束后,他又跟着张老师去了趟办公室,具体聊了什么,尤晓晨一概不知。

他只是在抓着许琸言的手要进教室,见他不肯走了时,抬头看着这位大哥哥,然后见大哥哥朝自己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个瞬间,尤晓晨没再坚持。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没再坚持,明明他都有勇气在早上吃饭的时候,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许琸言跟张老师聊完,出来时,看见小男孩独自一人趴在窗台边。

下巴抵在叠起的手背上,目光投向远方。

许琸言第一次从这个小男孩身上看到了——孤单。

但他还是认为自己的选择没错,说到底他不是这小孩的家人,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

一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许琸言踩着夕阳,上前招呼小孩,要送他回家。

尤晓晨第一次表现的很乖,像个真正懂事的孩子般,跟在许琸言身侧,朝校门口走去。

俩人到家后,把小孩安顿好,许琸言离开前,尤晓晨忽然对他说了句话。

……

晚间。

其实许琸言已经都到家了。

他今晚打车回来时,没让司机送到小区门口,而是隔了段距离。

许琸言独自一人走了段很长很长的夜路才终于看到小区门口的亮光,可他明明只要再往前走哪怕二三十米就能回到温暖的家,但脚步却顿住了。

许琸言总觉得自己漏了点什么……

过了会,他忽然醍醐灌顶般的明白过来,他漏了什么。

不久前,小男孩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时,忽然说道——‘我以前也常常见我哥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外面。’

许琸言边跑,边摸出手机打电话。

……

尤啓其实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大半夜的不睡觉,独自一人跑到操场上来瞎溜达。

2天运动会,尤啓缺席了2天。

或许等假期结束后,上学第一天就会遭到一顿狠批吧?

不对,谷老师从来不会跟学生红脸,最多是把他叫到办公室中,还得避着别的老师再苦口婆心地问他,这2天都去哪了。

尤啓忽然觉得很没劲,他一脚开大,把脚边那个空塑料瓶顷刻踢了出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一抬头……

那个原本应该飞出好远的空矿泉水瓶,此刻正静静躺在一个人脚下。

沉默对视两秒,尤啓看着那个人一弯腰,把踩在脚下的矿泉水瓶捡起,投了个三分球,‘咚’的一声,水瓶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中。

声音不重,可这个动作却好像投进了尤啓空旷的心间似的,随着撞壁后叮呤咣啷的声音,不断下坠,不断下坠……

但没等坠到最深渊,面前走近的人开了口,他问,“你知道昨天3千米拿第一那哥们跑了多少秒吗?”

尤啓轻微摇头,他其实不太想知道这哥们跑了多少秒。

他只想知道,你呢,你是几分几秒过的线。

看他摇头,许琸言忽然很轻地笑了下,说道:“9分50秒。”

尤啓心里‘嗯’一声,想说,那还没有他们训练时跑得快。

而后,许琸言又道:“我跑了第二,最后是9分58秒。”

原来是9分58秒啊,那还是慢了,比他俩训练时的最好成绩慢了10秒。

许琸言忽然又近前一步。

春夏交替的季节,晚风开始微微发烫。

尤啓在对面人灼灼目光中,恍惚听见他说,“不如我们重来一次。”

尤啓反应了两秒,知道许琸言指的是什么,觉得很荒谬的同时,心中某处一直得不到舒展的地方,又好像突然畅快起来,就好像积郁良久的心病终于得到医治。

但同时,另一个感觉又浮上心头,尤啓觉得,这句‘不如我们重来一次’,又或许不单单是指重跑3千米这件事。

尤啓瞥了下嘴,转身要离开。

身后人却一把拽住他,“敢不敢?”

挑衅的语气。

没什么不敢的,只是觉得再跑一次没有任何意义。

但或许是被这挑衅语气激的,让少年人突然对‘意义’本身产生了动摇。

为什么会觉得没有任何意义呢?

难道非要参加学校官方举办的,看台上坐满了学生的,能拿到比赛名次,能为自身或班级争得荣耀的事,才叫做有意义吗?

尤啓侧着身,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良久,他问,

“还是你喊开始?”

许琸言一下就笑了,笑容融在晚风中,像冰块滑入干涸的心田,一路叮当作响,于沉默无声中,炸出一片姹紫嫣红。

俩人在起跑线前站定,各自做好了预备姿势。

许琸言却迟迟没有喊出那句‘开始’。

尤啓有些不解地转头望去,对上许琸言视线,少年人一努嘴,示意他朝后看。

身后,以高明和艾青为首的小伙伴们姗姗来迟。

见俩人看来,高明拉着艾青小跑了一段。

俩人都有点气喘,高明笑着说,“不好意思言哥,”他朝后指了指,“招呼完这些人有点迟了。”

尤啓朝他身后看去,一向冷静自持的脸上显出了微微错愕。

除了几个常跟许琸言厮混在一起的一班男生外,还有他自己班的人。

汪强那厮就不说了,尤啓甚至还见到了几位平常在班里也很沉默的人,按理,他跟这些人完全没有交集,这些人今晚是没理由来这的。

但尤啓朝身侧人看了眼,又忽然觉得,这一切看似不合理的背后,似乎又都变得合理起来。

许琸言笑着朝众人一挥手,“辛苦了大家。”

没人跟他假客气,渐渐围上来的众人开始三三两两地喊‘加油’。

冲许琸言的居多,当然也有对尤啓说的,比如……

汪强这傻大个,也不知道今晚吃错了什么药,突然毫无预兆地朝尤啓右肩推了把,笑着问,“诶,你行不行啊,咱言哥可是跑了第二!”

听闻,许琸言也笑着看向尤啓。

尤啓没怎么使劲地把那人狗爪从自己肩上卸下,只转头问许琸言,“还跑不跑了?”

呵,还挺酷。

许琸言大笑,朝一旁的高明点点头。

高明像个训练有素的裁判,立时叫两人做好准备。

随着一声令下,俩人身影如旋风般贴地飞了出去。

最开始几圈,双方咬得不是很紧,有时候许琸言超一些,尤啓又能在后面几圈慢慢赶超。

最开始,尤啓能听到跑道两旁的人朝他们喊加油。

听着听着,随着圈数越来越少,渐渐的,这些声音好像全都与他隔了层雾似的,听的不那么真切了。

到了最后要冲刺的圈数时,明明该是很疲惫的身体,却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来路不明的动力。

少年身影如电,开始拼尽全力,冲向终点!

许琸言一开始也会被一圈圈时而尖锐,时而拉长的加油声所影响,但越到后来这些声音便好像都离他而去了。

他能听见的,只剩耳畔的风声。

在快接近终点时,他又渐渐能听到另一种声音,‘咚咚咚’,那是心脏在胸腔中强有力跳动时,所发出的具有蓬勃生命力的声音。

即将冲线的前一刻,许琸言忽然觉得自己身形顿住了。

他身边,一个眨眼的功夫,尤啓掠过,而他只来得及看清少年飞扬的眉眼。

时空好似在此刻交叠,印象中那个站在肃津最繁华商圈中心做着剪彩仪式的尤总,与此刻目光坚毅朝着终点奋力冲线的少年重合到一处。

越线那刻,尤啓听到了仿佛来自全场的尖叫呐喊声。

但他没有停下来。

他跟许琸言一道,又朝前跑了好长一段距离,才慢慢停下来。

许琸言似乎是累坏了,停下来那刻,直接往草地上一躺,不动弹了。

似曾相识的一幕再度重演,而这次,曾只是做出双手后撑的少年,也如身边伙伴一样,径直躺了下去。

原来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的晚空,是那么辽阔。

星幕低垂,明明那么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

剧烈喘息声还在继续,心跳根本不受控制。

强劲运动后带来的兴奋感持续上涌,想让人在这一刻冲破一切,呐喊出声。

但尤啓只是突然侧首,静静望向身侧人。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似乎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尤啓,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吗?”

许琸言说这话时,眼里带着笑,脸上也挂着笑,乃至于眼角眉梢,全都染上了明媚耀眼的笑意。

心跳如擂鼓,但耳膜却仿佛失了音,尤啓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直到稍后赶来的一大帮人,把他和许琸言从地上拉了起来。

也许是太兴奋了,三班除了汪强外,另几个男生也似乎突然之间跟尤啓关系变得异常亲密,竟然敢主动搭住尤啓的肩膀,更有甚者,还差点冲过来跳到尤啓背上。

尤啓在这些猴的拉扯叫嚷中,被摇得东颠西晃,但他目光始终落在一个人身上。

既然猴们都开始大着胆地闹尤啓了,闹许琸言的自然更多。

许琸言被这帮猴们摇得实在没办法,站都站不稳,只能恍惚听到不知道是艾青还是谁在那一个劲地吼——‘9分45秒!’。

‘卧槽,9分45秒啊!!!’

比那个跑了第一名的还快了5秒。

比他们自己训练时的最好成绩,超了3秒。

许琸言没吭声,一直都没吭声。

两个被热情的猴们团团包围,左摇右晃的人,就这么彼此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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