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中学高二(1)班的教室空气里弥漫着青春特有的躁动与不安,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水与纸张的气息。
方程大大咧咧地瘫在椅子上,两条长腿毫不客气地伸到过道里,对着手里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检讨书唉声叹气。“一千五百字啊!”他哀嚎着,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突兀,“老陈头这是要我的命!我憋了一中午,咖啡因都灌了两杯,才写了三百字!”
他的哀嚎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因为教室里的气氛本就有些微妙。这节课是自习课,但班主任特意交代要用来写检讨——为上午那场轰轰烈烈的集体逃课事件。
林池余坐在方程右侧,靠窗的位置。他微微蹙着眉,白色耳机线从校服领口蜿蜒而出,但此刻并没有播放音乐。他面前摊开一本数学笔记,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黑色水笔,目光却飘向窗外,显然心不在焉。
“池余,你的检讨写多少了?”方程凑过来,试图窥探邻桌的进度。
林池余猛地回神,下意识地用胳膊遮住桌上的纸张:“关你什么事。”
“喂,还是不是兄弟了!”方程夸张地捂住胸口,“说好了一起翻墙出去,你却临阵脱逃!留我一个人承受老陈头的怒火!”
这话说得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见。前排的谢灼闻言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原来方程你是被池余放鸽子了啊?难怪被老陈头抓个正着!”
谢灼的同桌景云川抬起头,冷淡地瞥了后桌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继续写自己的检讨。他的字迹工整有力,已经写满大半页纸。
“谁放鸽子了!”林池余耳根微红,语气硬邦邦的,“我只是临时改变主意了而已。”
事实上,他确实原本计划和方程一起逃课去新开的电玩厅。反正晚自习没事干,正好出去放松放松。但就在课间,他收到了一条短信——来自那个此刻正坐在他右侧的人。
下午别逃课,老陈头会查。
“改变主意?”方程狐疑地眯起眼,“该不会是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吧?”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傅故渊一眼。
傅故渊正端坐在座位上,脊背挺直,校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他面前摊开的不是检讨书,而是一本英文原版小说,仿佛这场检讨风波与他毫无关系。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的检讨书其实压在那本书下面,已经写了近半。
听到方程的质疑,傅故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翻过一页书,仿佛完全没听见这边的对话。
林池余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你胡说什么!我就是突然不想去了而已!”
他的声音稍微大了些,引来周围几个同学的侧目。林池余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假装专心写检讨,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前排的谢灼看热闹不嫌事大,转过身来趴在椅背上,眨着眼睛问:“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们俩是不是又吵架了?”他指的是林池余和傅故渊之间那众所周知的“不合”。
景云川终于开口,声音冷淡:“转回来,你的检讨才写了两行。”
谢灼吐了吐舌头,不情不愿地转回去,小声嘀咕:“串儿~你好无情啊,都不关心一下后桌的感情状况...”
“专心写你的检讨。”景云川面无表情地说,却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检讨书往谢灼那边挪了半寸,仿佛在提供参考。
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大多数人都在埋头苦写检讨,但也有人趁机传纸条、说小话。毕竟,集体逃课被逮个正着,这种大事在高二(1)班还是头一遭。
事情的起因是上午的物理实验课。那节课的内容枯燥无比,加上阳光太好,让人昏昏欲睡。不知是谁先提议逃课去校外新开的电玩厅玩,一呼百应,几乎大半个班的男生都参与了这场“越狱”行动。
方程是组织者之一,他原本拉上了林池余。谢灼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还拽上了看似不情愿的景云川。让人意外的是,一向高冷自律的傅故渊居然也表示要一起去——虽然他的理由是“实验报告写完了,没事做”。
于是,一群男生趁着课间操时间,偷偷溜到学校后墙,一个接一个地翻了出去。谁知道就在最后几个人翻墙时,教导主任老陈头如同天神下凡般突然出现,逮了个正着。
更惨的是,电玩厅还没走到,所有人就被押送回校,每人领了一份一千五百字检讨的惩罚,还要在明天早读课上当众朗读。
“我真的想不通,”方程一边抓头发一边抱怨,“老陈头怎么会知道我们要翻墙?难道有内鬼?”
他说这话时,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傅故渊。毕竟,傅故渊是唯一一个在最后时刻表示“突然想起有事”而没翻墙的人。
傅故渊依旧稳如泰山地看他的书,仿佛完全没听见方程的暗示。但林池余注意到,他的耳廓微微泛红,翻书的指尖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停顿。
林池余心里一动。他想起课间收到的那条短信,又想起傅故渊临时改变主意不逃课的表现,一个猜测浮上心头:莫非是傅故渊提前知道了老陈头会巡查,所以才...
“喂,傅故渊。”方程终于忍不住直接发问,“你当时为什么突然不去了啊?”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傅故渊身上。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冽地扫过方程,声音平静无波:“临时有事,需要去图书馆查资料。”
“查资料?”方程显然不信,“什么时候不能查,偏偏那时候查?”
傅故渊挑眉:“我需要向你汇报行程?”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顿时浓了起来。全班同学都屏息凝神,等着看这场好戏——毕竟,傅故渊和林池余、方程这对发小不对付,是全年级都知道的事。
林池余紧张地攥紧了笔。他既担心方程真的发现什么,又对傅故渊那种冷淡的态度感到莫名委屈——明明是为了大家好,却要装得事不关己。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老陈头会来?”方程不依不饶地问。
傅故渊冷笑一声:“我要是知道,还会跟你们一起去后墙?”
这话倒是合情合理。如果傅故渊早知道会被抓,根本就不会参与计划。
方程噎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前排的谢灼又转过头来打圆场:“好啦好啦,说不定就是运气不好嘛。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检讨写完,不然明天早读课就惨了。”
景云川淡淡补充:“你已经浪费了十分钟。”
谢灼哀嚎一声,认命地转回去继续写检讨。
风波暂时平息,但教室里的气氛依旧微妙。方程嘀嘀咕咕地继续写检讨,不时偷瞄傅故渊一眼,显然还没完全相信他的说辞。
林池余悄悄松了口气,下意识地看了傅故渊一眼。没想到对方也正好看向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傅故渊的眼神柔和了一刹那,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温柔只是林池余的错觉。
但林池余的心跳却漏了一拍。他低下头,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几乎可以肯定,傅故渊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才会临时改变主意,还特意发短信提醒他。
这种被默默保护的感觉,让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尽管表面上,他们还是要维持着“死对头”的人设。
“池余,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方程突然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
林池余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你胡说什么!”
方程眯起眼睛,一副“我早就看穿一切”的表情:“别装了,刚才傅故渊看你那眼神,啧啧啧。”
“什么眼神!他就是随便看了一眼!”林池余耳根通红,急忙辩解。
“随便一看?”方程哼哼两声,“那他怎么不随便看看我?不随便看看谢灼?就专门随便看看你?”
林池余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强装镇定:“那是因为你太吵了,影响他看书。”
方程还想说什么,前排突然传来谢灼的惊呼:“串儿!你也写太快了吧!这都快写完了?”
景云川头也不抬:“专心写你的。”
“可是我真的写不出来啊...”谢灼哭丧着脸,“‘我深刻认识到逃课的错误性…后面该怎么写啊?”
方程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过身去支招:“你就写‘逃课不仅违反了校规校纪,更辜负了老师的辛勤培育和父母的殷切期望…”
“哇!方程你可以啊!”谢灼惊喜道,“这话一套一套的!”
方程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我写了三百字这种套话呢!”
林池余无奈地摇摇头,看向自己的检讨书。他才写了几行字,大多是在描述物理实验课有多么无聊。这不是老陈头想看到的。
正当他发愁时,一张折叠整齐的小纸条从右侧推了过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他的数学笔记上。
林池余心跳猛地加速。他不用看就知道是谁传来的。他小心翼翼地用胳膊挡住四周视线,悄悄展开纸条。
上面是熟悉的、锋利而工整的字迹:
重点写对班级影响的反思和对学习态度的认识,老陈头吃这套。第三段可以提到将来如何改正,表示要积极参加课堂活动。最后一段道歉要诚恳,别写套话。
林池余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傅故渊总是这样,表面上冷若冰霜,实际上却比谁都细心周到。他甚至知道老陈头喜欢看什么样的检讨。
“笑什么笑!”方程突然凑过来,“抓到你了!是不是在看小情人传的纸条?”
林池余吓得差点跳起来,慌忙把纸条攥在手心:“胡说什么!是数学公式啊!”
“数学公式能让你笑得这么春心荡漾?”方程显然不信,伸手就要抢,“给我看看!”
就在这时,傅故渊冷冷地开口:“方程,你的检讨书写完了?”
方程动作一顿,悻悻地收回手:“还没...”
“那还有空管闲事?”傅故渊的声音不大,却自带一股威慑力。
方程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转回去继续写检讨,嘴里还嘟囔着:“护得真紧...”
林池余红着脸,悄悄对傅故渊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对方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看他的书,只是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说“不用谢”。
有了傅故渊的指导,林池余的检讨写得顺畅多了。他专注地写着,时不时偷偷瞥一眼右侧的傅故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傅故渊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就是这样一个人,表面上冷硬如冰,实际上却比谁都温柔。林池余想着,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他想起之前谢灼告诉他的那些关于傅故渊的往事,想起他初中时独自面对父亲和继母的争斗,想起他小小年纪就开始经营自己的公司...
“池余,”方程突然又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说真的,你跟傅故渊到底怎么回事?最近感觉你俩怪怪的。”
林池余心里一紧,强装镇定:“什么怎么回事?还不是老样子。”
“老样子?”方程眯起眼睛,“老样子是他会给你传纸条?老样子是你看他的眼神跟小媳妇似的?”
“你!”林池余气得脸通红,“你再胡说八道我就...”
“就怎么样?”方程坏笑,“告诉你的‘死对头’来教训我?”
林池余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了方程一眼,决定不再理他。
前排,谢灼似乎终于找到了写检讨的灵感,奋笔疾书起来,不时还小声问景云川:“串儿!这个词怎么写?”“串,这个句式通顺吗?”
景云川虽然一脸“别烦我”的表情,却每次都耐心解答,有时还会直接拿过谢灼的笔帮他修改句子。
教室里的气氛渐渐变得专注起来,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阳光缓缓移动,在黑板上投下时钟的影子。
林池余写得差不多了,悄悄舒了口气。他瞥了一眼傅故渊,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写完了检讨,正在看的那本英文小说也接近尾声。
仿佛感受到他的目光,傅故渊转过头,用眼神询问“写完了?”
林池余微微点头。
傅故渊的嘴角几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他悄悄从桌下递过来一张新的纸条。
林池余心跳加速,小心翼翼地接过展开。
放学后天台见。
简单的五个字,却让林池余的心跳骤然加速。天台是他们经常秘密见面的地方,那里可以俯瞰整个校园,又很少被人打扰。
他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就在这时,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如释重负地放下笔,三三两两地讨论着彼此的检讨内容。
方程伸了个懒腰:“终于写完了!我要去买饮料,谁一起去?”
谢雀跃地举手:“我我我!我要喝奶茶!”
景云川合上书,默默站起身。
方程看向林池余:“池余,一起去呗?”
林池余犹豫了一下,摇摇头:“我、我有点事,你们去吧。”
方程眯起眼睛,目光在林池余和傅故渊之间来回扫视:“你们两个...该不会又要约架吧?”
傅故渊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多管闲事。”
林池余连忙解释:“不是!我就是想去图书馆查点资料...”
这个借口蹩脚得连他自己都不信,但方程似乎接受了:“行吧,那我们先走了。”
看着方程、谢灼和景云川走出教室,林池余松了口气。他转过头,发现傅故渊正在整理书包,动作从容不迫。
“你真的要去图书馆?”傅故渊突然问,声音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林池余红着脸摇头:“不是...你明明知道...”
傅故渊的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只是巧合同路。但在楼梯的转角处,傅故渊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林池余的手背,很快又分开。
这个短暂的接触让林池余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这个普通的午后,临渊中学高二(1)班的检讨风波暂时告一段落,但属于少年们的秘密与情感,仍在悄悄生长。
而天台上,一场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约会,才刚刚开始。
谢灼喜欢叫景云川“串儿”或者“串”。因为平时叫“川”叫快了就连读成“串儿”了。[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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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保持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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