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许清颂？”

俞晚跟着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歪着头琢磨他名字的样子太搞笑，她看见对面男生忽然嗤笑一声，一阵椅子拉扯的声音在这个空荡荡的教室里响起。

许清颂偏了下头，用这个小小的动作活动懒散筋骨。

他去后面丢了个垃圾，顺道走到俞晚背后，手臂撑着桌边，指着书和她说，“风雅颂，就是今天学到这个字。”

话音刚落，许清颂愣了下。

“你没书？”

“嗯。”俞晚又开口解释了一遍，“我是今天新来的。”

她觉得好奇怪，高二升高三并没有打乱人员重组班级，许清颂怎么会没发现她这个多出来的人？

“你连你们班的人都不认识吗？”

许清颂刚迈了没两步，听到她的话回过头，他偏过头目光看向她，满不在乎地挑了下眉毛。

语气又拽又硬：“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些和我无关的人？”

他又回去继续趴着睡觉了，这次换了个姿势，背对着她，也许是怕她再吵到他，临睡的时候好心指了个方位。

“那边仓库应该有多的套书，你要有空可以去拿一套。”

俞晚看着他的背影，阳光洒在他整个人身上，渡上的金色光辉像一层轻柔的面纱，让她忍不住探究，探究这个班级里她认识的第一个人。

*

俞晚后来从很多人口里听到许清颂这个名字。

如她所想的不错，许清颂是十足的好学生，常年蝉联年级第一，几乎是全科优异的成绩，让他整个名字在一中如雷贯耳。

但他和一般的年级第一很不同。

他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好学生，相反，他叛逆、刺头、孤僻，上课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黑色卫衣帽沿下压，世界好像和他无关。

班级里的大部分人疏远他，又必不可少的讨论他。

即便是俞晚这个作为1班的边缘人，也不免听到了许多有关他的消息。

她知道他家庭情况不太好，常年缺席的家长会，似乎连学费都是自己挣钱，隔三差五的请假已经是常态，因为学习好的缘故，老师向来对他睁只眼闭只眼。

今天下午，许清颂又请假了。

也许看俞晚一个女孩坐在教室最后面看黑板实在吃力，语文老师好心让她坐在许清颂的位置上。

拿着自己崭新的课本，俞晚小心翼翼地收拾了他的桌面。

他的东西很少，干净整洁的书包，夹着一只黑笔，她把他的书拿开，却不小心从扉页里掉出一张病历单。

俞晚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随即心跳加速，像小偷一样慌忙塞了回去。

还要注意观察身边有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幸好没有人关注她，透明人也有透明人的好处。

最后一节课下课的时候，班主任周令仪忽然怒气冲冲拿着一张表走进教室。

她站在门口喊了纪律委员的名字，问他，“这一周怎么回事，我们班怎么被扣了这么多分？”

“我们1班现在都成吊车尾了！”

纪律委员方浩哲看了眼班级，有点儿为难地说，“这周扣的都是仪容仪表分，因为跑操有个人没穿校服……”

被目光扫到的时候，俞晚心跳倏忽一快。

果然，周令仪脸上的表情松了松，对方浩哲吩咐道，“你跟俞晚说一下，让她和同学借一套校服先穿着。”

方浩哲很快把这句话带给了俞晚。

正好是自习室的间隙，同学们都躁动不安，方浩哲一点儿也没压着声音，坐在前前后后的人都听到。

俞晚站了起来，往前面两排女生走了走。

她尝试开口：“你好，请问你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不客气打断。

“你太瘦了，我的校服你穿不了。”

刚积攒下来开口勇气一下就散了，俞晚咬住下唇，尴尬地回到座位，她不敢再看向刚刚经过的方向，不敢去面对那些或笑话或轻慢的表情。

俞晚知道，她空降到这个班级，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

下课铃在这时候响起来，一切的思绪被打乱，一个班的同学从她身边经过。

俞晚目光盯着形形色色的面孔，她深吸一口气，叫住了其中一位同学。

她叫傅暖曦，是学习委员，俞晚和她打过两次交道，接触下来感觉是个很好的人。

最后再试一次吧。

俞晚鼓起勇气问她：“你也要去食堂吃饭吗？”

傅暖曦愣了一下，回头抱歉地看着她说，“不好意思啊，我有朋友和我一起。”

意料之中的结果，俞晚放下手，安静的待在属于自己的角落。

晚饭她没有去食堂吃的心情，一个人拿起作业开始慢慢的写。

晚自习时间差不多到了，班级里陆陆续续进来了人。

周令仪负责今晚的晚自习，进来之前她先扫了一眼教室，看到俞晚以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她到办公室来。

俞晚局促不安地跟着周令仪进了办公室。

周令仪说：“你之前学校的学习进度是不是比一中慢？”

俞晚点了点头，她之前所在的学校管理不严格，周末也很少上课，她没想到才高三上学期，一中就已经开始学习下学期的课程了。

周令仪安慰她：“你进度比他们慢，学的肯定会吃力点，不用着急，这段时间多努力，慢慢赶上来就好。”

说完，她把手边的校服递给俞晚。

“这两天你先拿着穿，我帮你看看学校里有没有多的。”

俞晚感动地说了声“谢谢”。

手里的校服是春秋样式的外套，轻薄的布料，穿在身上有点过分的宽大。

这衣服好像特意被人清洗过，俞晚低下头，闻到一股很明显的消毒水气味，她不在意，把过分长的袖子卷上去。

能有得穿就不错了，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九点半，晚自习结束。

在一干显得过分兴奋的同学里，俞晚异常冷静地收拾好书包，然后穿梭过拥挤的接孩子家长里，沿着那条狭窄的小道，一步一步的走回家。

和俞正飞设想的没什么两样，这个因为陪读而生的小巷，的确异常的安全。

到了放学的时间点，小巷两边就挤满了等候的家长。

俞晚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看见她的同学一个个奔入父母的怀抱。

而她，就连回家也和在学校里一样，孤零零的一个人。

俞晚走了很久才终于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经历了漫长等候的开机，然后在一声“叮”的短信提示音中擦干眼泪。

是江慈心发来的短信。

「小晚，你现在在哪？」

俞晚立刻给妈妈回了个电话。

她吸了口气，慢慢说，“妈妈，我现在在莲都。”

“哦，我估计你爸爸会带你回老家。”江慈心顿了下说，“那你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和妈妈讲，妈妈给你寄过去。”

俞晚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江慈心那边有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她脸色一变，匆匆忙忙扔下电话。

也扔下一句：“你刚下课吧？这么晚了，妈妈不打扰你学习了，你早点休息。”

甚至没有来得及等俞晚的回音，这通电话就以一个急促的速度挂断。

俞晚愣在原地，又嘲弄地勾起唇角。

她在期待什么？

被压下的哽咽在这个时候再也压抑不住，俞晚的眼眶泛酸，她站在一盏昏黄的灯光下，忽然毫无征兆地哭出声。

所有的委屈都在这时候倾泻，俞晚红着眼睛想，明明是爸爸和妈妈之间的感情问题，为什么最后牺牲的要是她？

为什么他们有了新的家庭，最后被抛弃的也是她？

他们每个人都走向新的幸福之路，为什么只有她，要这样像处理废品一样被丢置在一个角落？

既然不能够对她的人生负责，为什么当初又要选择生下她？

俞晚越想越委屈，这几天刻意安慰自己的坚强，在这时候就像被虫蚁啃食的土瓦砖墙，在情绪的洪水猛冲下荡然无存。

她一边哭，一边想着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正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耳边日益扩大的争吵声打掉了她的思绪。

听到脚步声，俞晚慌乱地擦掉眼泪，低着头快步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她躲到了一个废弃箱子的后面，很黑，然而比起黑暗，未知人群的到来令她更加恐惧。

俞晚心跳加快，颤抖着打开手机，拨转到通话界面。

很明显的吵架声音，说话的人是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嘴巴里说些带脏字骂人的话，听起来就是不好招惹的社会人士。

俞晚听爸妈的话，向来对这些人敬而远之。

她躲在后面，尽量不发出一点被注意的声响，打算趁这堆人吵完就溜之大吉。

却没想到在这里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俞晚大着胆子探出头，用微末的余光瞥着。

眼前的一幕令她感到无比震惊，白天请假的许清颂，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了这里，他穿了一件深黑色的卫衣，领口被拉扯的有点往下，露出一截清瘦冷白的锁骨。

他的眉骨有伤，冒着血珠，却像没察觉似的，忽然发狠攥紧对面男人的衣领，所有的锋芒和狠戾都在此刻迸发。

“骗女人钱有意思？”

“有意思啊。”男人虽然被他的气质惊骇到，为了那点面子，仍然梗着脖子和他争论。

“我说许清颂，你这么有本事，去给你爸翻案啊？你那个神经病的妈连你都认不识，你还管她干什么？”

不知道哪句话触及到许清颂的霉头，少年神情未变，手上动作却极快，一拳头挥出去，让人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后面就是一顿砸东西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叫骂声，俞晚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她的心跳砰砰，慌乱间忘记调整自己的姿势，露出过分长的校服下摆。

许清颂目送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他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擦掉唇角的血渍，忽然眼神一动，视线定格在某一处。

他慢慢走过去，脚步声回荡在安静狭长的角落。

俞晚的心跳随着他走过来的声音变得加快，最后，她终于承受不了这压迫，自己主动站了出来。

她很局促，也很不安。

偷听了别人的对话，也知道了一个关于许清颂的秘密。

俞晚连头也不敢抬。

她余光瞥见少年抬起的手，想到刚刚他的果决，下意识紧紧闭上眼。

见此，许清颂轻轻笑了声。

指尖一转，勾走她握在手心里的手机。

黑色手机屏幕上蔓了一层薄薄的汗，看得出她是紧张过度。

许清颂抬了抬下巴，姿态显得有点儿倨傲。

“密码。”

俞晚就跟小鸡啄米似的把密码报上去，她眼睁睁地看着对面打开了他的手机，又打开她相册。

许清颂只匆匆扫了最新的几张照片，看完了扔进她的口袋里。

他语气冷淡：“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偷拍。”

偷拍？

俞晚瞪大眼睛，意识到许清颂是把她当成那些举报的同学了，她立刻愤愤不平地开口，“你不要诬陷我，我只是想替你报警。”

“报警？”许清颂像是听到一个极好玩的笑话。

他玩味地盯着她看： “抓我么？”

俞晚说： “不、不是，我一开始以为你是挨揍的，我现在不报了。”

也许她的过分真诚最终还是打动了面前这个少年，俞晚看见许清颂动了动，似乎有要走的意思。

俞晚大松一口气。

结果许清颂又折了回来，他伸出手，两指间夹着一包纸，语气慢悠悠的，“眼泪擦擦。”

俞晚眨了下眼睛，下意识摸到自己眼旁。

刚刚哭的太畅快，她光顾着躲藏，居然就这样挂着两行被风吹干的眼泪和许清颂见面。

这也太丢人了！！！

俞晚“噌”的一下转过身去。

许清颂在她身后落下低低的笑。

他伸手勾了下她过分宽大的校服衣领，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说——

“俞晚，你身上穿的衣服是我的。”

“别哭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