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瑞坐在车里,只觉得委屈极了。
车子颠簸着走了一路,他也看了一路,房子越来越矮,路越走越偏,熟悉的繁华事物一样样消失,心也跟着死了。
学校记过也好警告也好,还不足以让自己在意。褚瑞伤心的是老褚的态度,压根不听他解释,直接就把他丢了出来。
褚瑞越想越气,眼里两汪泪含不住,挂在纤长浓密的眼睫上,如同水墨晕染开来。他抬手用力一擦,眼角通红。
“哟,想家了?”摄像大哥胸前印着“互换人生节目组”几个大字,一面笑话他,一面调整镜头想来个特写,“小弟弟,其实你挺上镜的。”
好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帅哥,怎么不爱看镜头,太浪费颜值。
副导演兼摄影师拍拍他肩膀:“来,和直播间打个招呼。”
褚瑞狠狠瞪了镜头一眼。
《互换人生》,一档生活类节目。每期选择两位家庭背景、生活环境截然不同的嘉宾,度过一个月的角色互换生活,节目全程直播。
褚瑞,富二代,自幼在单亲家庭长大,很有些娇生惯养的坏脾气。听说前段时间在学校打群架,记了大过处分,被勒令停学回家反思。
褚绍生拿儿子没办法,就联系到《互换人生》节目组,说要把他送过来,只要能给他吃点教训,随便怎么着都行。
褚瑞年纪小,又脾气暴躁爱动手,多半沉不住气,稍加利用能制造不少节目爆点。
翟肖故意问:“怎么着,你又想打架了?”
褚瑞无语:“……”
“打你还怕弄疼我的手呢。”
他懒得争辩,索性拿衣服罩在脑袋上,一键开启物理屏蔽,眼不见为净。
翟肖按住麦克风,小声提醒:“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
褚瑞闷声闷气地问:“好好配合能让我提前回去?”
翟肖:“当然不行。”
那不就结了,谁稀罕参加这破节目,要不是找不到机会,他早半路跑了。
“你爸爸可能就在直播间。”翟肖又换了种策略,“拿出点态度来,让他看看你的决心,你难道想一辈子这样吗?”
褚瑞闭目养神,充耳不闻。
“谁都会犯错,错了不要紧,重点是如何改正……”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直播间不断刷出“看不下去了”、“无聊”、“没意思”的评论,在线观众人数直线下滑。
翟肖有点急了,可任凭他软硬兼施,臭小子始终不为所动。他脸色铁青地闭上嘴,心想到了地方再说。
没想到车子一停,褚瑞招呼也不打,提着行李就下车,
他追都追来不及,焦急大喊:“诶,你等等我啊!”
褚瑞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空气弥漫着湿漉漉的土腥味,才走几步鞋子就爬满泥,蹭也没蹭掉,反倒弄脏了裤腿,他懊恼地抬头。
五六月份正值农忙季,金色麦浪在风中起伏翻涌,其中有不少忙碌的人影。
见他走近了,就停下手里的活儿,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眼神扫来扫去,似在打量一件货品。
“看什么看啊,莫名其妙。”褚瑞小声嘟囔着,脚下走得更快了。
一个人堵住他的去路,更多人涌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你哪家的伢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是上次说要来的城里人吧?”
“错不了,村长儿子早上走了,就是换的他。”
“瞧这小模样,长得比小明还俊。”
“…………”
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吵得褚瑞耳边嗡嗡作响。
有些乡音浓重,夹着本地方言,他根本听不懂,也弄不明白状况,恍惚间竟以为自己到了什么花鸟市场。
好吵啊,他们在吵什么?
身形纤瘦的少年在人堆里摇摇晃晃,任由他们推搡着向前,神情迷茫而无措。
有人胆子大了,嘴里喊着“让我看看照相机在哪儿”,跟着就有人附和“在包里我看见了”,一只手拽住他的书包,用力向下一扯。
褚瑞惊恐地挣扎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不远处的中年男人撞见这一幕,急忙厉声喝止,“不许动,把东西放回去!”
“村长,我们和伢儿闹着玩儿呢。”
“是啊,是啊……”
“地里收拾好了吗?”中年男人小跑着过来了,他肤色黝黑,身材不高,说话却很有份量,“明天两台收割机进村,在这里的人家往后排,不准先收!”
此话一出,村民顿时作鸟兽散,只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褚瑞。
这些人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惊魂未定,一时间没回过神。
直到中年男人朝自己走来,褚瑞眼皮子猛地一跳,下意识捂住包:“站住!你不要过来!”
况有海和善地解释:“小瑞,我家在东边儿,还要走一段路呢,这行李我帮你先提着。”
“小瑞”这个名字叫得褚瑞肉麻极了,他迟疑着点点头,把箱子递了过去。
一路走走停停,不时有村民过来寒暄打招呼,况有海有问必答、有求必应,看得出来他在况家屯人缘不错,深受爱戴。
褚瑞对之前的事情仍心有余悸,离人群远远的,拽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转着玩儿。
况村长招呼他:“小瑞,走了。”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田埂上。
田连着田,形成壮观的绿色海洋。
夕阳西沉,晚霞由浓转淡,金红交织的霞光缓慢收束,一片变成一线,一线变成一点,落在半人多高的玉米地里,像血滴了进去。
绿海的水浑浊了,变成暗紫色。
褚瑞这才发现天快黑了。
一进村长家,他就皱紧眉。
院子里晒满了豆子、菜干,还有别的认不出来的东西,简直让人没处下脚。
角落里,几个水缸盖得严严实实,像在那里待了几个世纪,一股霉味儿扑鼻而来。
“你跑哪儿去了?”翟肖从屋子里出来,拉着他从头到尾检查一番,“也不说一声,要丢了怎么办?”
褚瑞:“村子就这么大,我能去哪?”
翟肖:“……”
不识好歹的臭小子。
况村长将两人安排住在后院,一人一间房。
“怕你们住不习惯,被子被套全是新的。”况村长打开落地扇,高速旋转的风扇后,他的笑声有些许扭曲,“这个也是新的,要觉得还热,我就去装空调。”
“够了,够了。”翟肖扛着设备说,“我们就住一个月,让您费心了。”
然后他看向褚瑞,示意他也说点什么。
褚瑞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大叔,你放心好了,我住多少天,就付多少天房钱,不会占你便宜。”
翟肖:“……”
“这是哪里话。”况村长佯装生气地拉住他,“你来了况家屯,我就把你当自己孩子看,谈什么钱不钱的,多伤感情。”
况有海常年在地里干活,一身精瘦的腱子肉,力气极大,轻而易举就拎起小鸡崽子似的少年。
他比划了两下,不满:“细胳膊细腿,太瘦了。”
褚瑞不习惯肢体接触,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挥舞着四肢试图挣脱:“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况村长松开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十七八岁正长个儿的时候,这样可不行,晚上我做一桌子好菜,一定要多吃点。”
别说,褚瑞在路上颠了大半天,还真有点饿了。
晚饭是四菜一汤,对农忙季节的况家来说称得上丰盛。卖相不算好,闻起来却香气四溢,热气腾腾的一看就很有食欲。
“来,不要客气。”况村长不停往他碗里夹菜,嘴里念叨着,“别光吃饭,也吃点菜啊。”
褚瑞这边咬着软烂的萝卜,那边又夹来一块红烧鱼,碗里的菜堆得冒了尖儿,他只好不停扒进嘴里。
才吃一口,就吐了出来。
褚瑞叫道:“好咸啊!”
咸到极致为苦,舌根不受控地抽搐,紧接着分泌大量津液。
他捂着喉咙干呕起来。
什么黑暗料理,也太难吃了!!!
翟肖奇怪:“咸吗?我怎么没感觉?”
“这块肯定不咸了。”况村长仍在热情地夹菜,“再来一块。”
碗里又多了一块鱼,乳白色的鱼刺从肉里探出,犹如整齐排列的、小米粒儿似的牙。
褚瑞连连摆手,一股恶心感油然而生,他忍不住捂嘴冲了出去。
阵阵呕吐声从屋外传来。
“我早提醒过你了。”余婶瞥了一眼丈夫,出言责怪,“自家做的咸菜和酱油,味道偏重,小瑞会吃不习惯的。”
“菜咸了,多喝汤不就好了。”翟肖顺势打圆场,“这孩子也太夸张了。”
况村长盯着面前的剩饭碗,沉默了片刻,挤出一个皱巴巴的笑来。
“怪我,怪我考虑不周。”
.
“你今晚做得过分了,不吃就不吃,闹什么脾气?”
褚瑞刚从厕所出来,拿着洗漱杯:“谁闹脾气了?”
农村是旱厕,味儿大不说,一入夜蚊虫全嚣张起来了,咬了满腿的包,他还没诉苦呢,翟肖倒先怪起自己来了。
褚瑞脸上阴云密布:“我那是吃不下去,吐出来了!”
“好,就算是咸了,你当众表现出难吃也非常不礼貌。”翟肖摊开双手,“直播间观众投票结果出来了,一致觉得你该和村长道个歉。”
“真烦你们这群人。”褚瑞说,“难吃就是难吃,实话实说,他下次才能改进。”
“何况——”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双眼在夜晚格外明亮,“你还得感谢我给节目制造争议话题呢,要不然你们哪有热度?”
“祖宗,求你别说了。”翟肖吃了一惊,连忙捂住麦克风,无奈妥协,“直播间的观众在等着呢,哪怕做做样子也行啊。”
“我就不!”
褚瑞转身就往屋里走。
“我们节目组付过出场费了。”翟肖大声叫他,“你不录节目,就是违反合同!”
“你当我愿意过来啊?不高兴了,就快把我送回去啊?”褚瑞毫不客气地回怼,“谁拿的出场费,你找谁呗,反正不在我这儿!”
啪!
他反手关上了门。
翟肖:“……”
他忽然想到什么,走过去拍打门板:“你开开门,我的直播设备还没放进去呢!”
拍拍拍,就知道拍!
睡觉也要拍,一点**也没有!
褚瑞气得把毛巾扔在床上。
不管了。
他敲他的,我睡我的。
褚瑞躺到床上,手机被没收了,没办法联系同学,也不知道王照伤好没好,回没回学校,为救人挨了个大处分,想想就憋屈。
要是能赶紧离开这里就好了。
他胡思乱想了会儿,渐渐有了睡意。然而才睡没多久,就被一阵猛烈敲门声惊醒。
这个翟肖,怎么还在敲门?
也太坚持不懈了吧?手不痛吗?
褚瑞故技重施,拿毯子盖在头上翻了个身继续睡,五月份天气暖和起来了,没几分钟便热得大汗淋漓,一掀开毯子又听见烦人的敲门声,不达目的不罢休似的。
褚瑞实在受不了了:“来了,别敲了!”
门打开了,门后却空无一人。
乡下的夜晚静谧美好,月色皎洁,虫鸣唧唧,零星地间杂着几声犬吠。
“奇了怪了,不会是狗在撞门吧?”他揉了揉眼睛,低头四处寻找,“哎呀妈呀,吓我一跳!”
原来正对着房间的空地上,一架摄像机摆放在那里,红灯闪烁不停,远瞧去就像只红眼睛怪物。
难道是翟肖的恶作剧?
褚瑞关门,再开门。
这一古怪的举动,让直播间为数不多的观众活跃起来。
【嘉宾为什么半夜开门?】
【有人敲门吗?我怎么没听见声音?】
【我也没听见啊。】
还是没人。
褚瑞也疑心自己听错了。
想来也是,谁大半夜不睡觉,开这种玩笑。
他关了门,爬上床准备继续睡,眼睛刚一闭上,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屏住呼吸仔细听,声音却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一样,门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褚瑞静静等了会儿,没再听见动静。
不会吧,真是幻听了?
他摇了摇脑袋,翻了个身,一对骨肉匀称的小腿从毯子下露出来,意识再次变得模糊。
小房间很安静,只有落地扇呼啦啦作响,送来阵阵凉爽的风。
只是这一次,送来的不是风,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那又凉又滑的玩意儿握住小腿肚,一寸寸向上,转瞬间已经来到了膝盖窝。
褚瑞悚然一惊,寒毛倒竖。
见鬼了,什么东西在摸自己!?
汪汪,开新文啦![摇尾巴]
灵异感情流单元文,鬼攻人受,1v1双箭头,有存稿放心入坑啦!!主角角色卡只能放两位,目前主角栏为正在连载的单元角色(●'3'●)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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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脐带-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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