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吃了人家的供品,自然要表示一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褚瑞双手合十,嘴里念叨道,“无意冲撞,还请你不要怪罪。”
他弯腰正要拜,只听前方咚地一声。
一个苹果从供桌上滚下来,接着是第二个。
燃尽的香味愈发浓郁刺鼻,轻纱似的烟雾背后,遗像里的人眉眼弯弯,冲他灿烂地笑着,像在说快吃啊。
“一个够了,真的够了。”褚瑞诚惶诚恐,捡起苹果放回盘子里,“大兄弟,你自己吃吧。”
红烛闪烁了两下,平添几分诡异。
褚瑞低着头,深吸几口气,一时间,房间里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怎么办,看不看?
“这里阴气好重。”左边的褚小瑞试图劝阻,“怪可怕的还是快跑吧。”
“看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右边的褚小瑞八卦道,“好想知道到底是谁的牌位啊——”
褚瑞摇摆不定,最终好奇心还是压过了恐惧。
他鼓起勇气,飞快扫了一眼遗像底下,那一行泛黄而模糊的小字:
吾儿况小明。
褚瑞心里咯噔一下,错愕地抬眼再次确认。
吾儿!?
况村长的儿子?
转念一想,不对啊,他儿子不是在和自己一起参加节目吗?
难道有两个儿子?
遗像里的少年神采飞扬,眉眼间有些青涩稚气,却难掩英俊不凡。
褚瑞对着这张脸左看右看,如果是村长死去的儿子,为什么要被供在这里呢。
小屋子多黑啊。
“兄弟,你是被爸妈扔这儿了吗?”
他对别人的家事儿不感兴趣,反倒从心底生出一丝同病相怜,“没关系,我也是被扔到这儿来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褚瑞也不害怕了,伤感地抱着遗像擦起灰来。
擦着擦着,他突然咦了一声,伸手抠了抠相框玻璃。
这对眼珠子原来在中间吧,怎么朝左了?嗯?又跑右边了?
褚瑞使劲揉了下眼睛,瞪眼再看。
相片里的人注意到这些动作,眼珠子以非人的速度疯狂转动,又毫无预兆地停下。
少年注视着前方,看似一动不动。
如果仔细观察,能发现他的瞳孔因兴奋微微缩小,滚烫的视线透过一层薄玻璃片,直直落在对面人身上。
褚瑞已经被吓傻了:“……”
是我老眼昏花,还是——
“卧槽,鬼啊!!!”
他啪地扔下相框,夺门而逃。
刚一踏出门槛,木门就吱呀着缓慢合拢了,将人连同阳光一起,隔绝在外。
鬼呢?鬼追上来了吗?
刺目灼热的光线,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更不敢回头看,惶惶然不知所措时,有脚步声逐渐接近,这回是真的人了。
翟肖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可算找着你了,你怎么跑回来了。”
“走走走,和我回去。”
不跑,没有节目效果,真跑了,又怕不好交差。
还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安心。
“你来……来得正好。”褚瑞微微发着抖,磕磕绊绊地说,“我、我问你,况村长有几个儿子,叫什么名字?”
“你问这个干嘛?”翟肖奇怪,“村长就一个儿子,叫况小明。”
他说谁?
褚瑞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况小明?
况小明不是死了吗?
“你……”褚瑞讷讷地问,“你确定他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别的儿子了?”
“去世的那种。”他补了一句。
“就那么一个,还能大变活儿吗?”
翟肖见他不信,在手机相册里翻找起来,“你来的那天他坐节目组专车走了,所以没碰上面,不过我们提前交换过嘉宾照片,你没看到?”
褚瑞:“……”
他一点也不想上这档节目,哪会在意这些细节。
“找到了。”翟肖将屏幕转向他,“就是这张。”
褚瑞只看了一眼,便抖如筛糠。
没错,就是这张脸,除了脸颊消瘦了些,皮肤白了些,简直一模一样。
既然人活着,为什么要供遗像?遗像又为什么会动起来?
是死而复生?还是……恶鬼作祟?
一阵阴风从身后吹来,他猛然间扭过头,惊恐地发现那扇门不见了:“门呢?门哪去了?”
翟肖的眼神越来越古怪:“你到底怎么了?”
墙面由锈红色的砖垒成,坑坑洼洼,浑然一体。
褚瑞摸遍每一条砖缝,也没找到门在哪里。
明明自己才从里面出来,就是这个位置没错啊,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崩溃地揪住头发。
难道又是幻觉?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会有鬼呢。
褚瑞倒宁愿自己在做梦,可他忽然扯起衣领闻了闻,上面沾染的淡淡香灰味像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屋子是真的,鬼……也是真的。
本就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彻底倒塌化为齑粉。
褚瑞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墙壁,大脑一片空白。
晌午太阳火辣辣的,快把人晒化了。
他被晒得冷静了些:“我要借手机用一下。”
翟肖边扇风边打量他:“要手机干嘛?”
如果鬼真的伪装成人去了褚家,老褚的处境可能比自己还危险。
褚瑞:“我有很紧急的事要联系家里。”
翟肖嗤笑:“别以为装疯卖傻,我们就会让你回去,早点死了这条心,合同写的一个月,少一天都不行。”
褚瑞也不和他争吵,默默捡起石块,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镜头。
翟肖瞪眼:“你想干什么?”
褚瑞作势往前扔。
“别别别!”翟肖吓出冷汗,“我给,我给你!”
褚瑞走到角落里,熟练地拨出号码。
“喂,谁啊——”
褚瑞听到熟悉的嗓音,千百种情绪涌上心头,他哽咽地说:“老爸,是我。”
“臭小子,在外面知道错了?”
“解释多少遍了,我们是为救人……算了,不说了。”褚瑞强忍住委屈,低声问,“那个况小明来咱们家了吗?”
“你还有空管别人?”老褚重重哼了一声,存心要激他,“告诉你,那孩子来了,比你听话懂事一百倍!”
褚瑞心里一紧:“你被骗了!他有问题,他不是人,他是——”
话的还没说完,就听老褚暴跳如雷地叫道:“胡说八道,我看最有问题的就是你!”
“平时我就是太惯着你了!听着,不反思完不准打电话,打了我也不会接!”
啪嗒一声,电话挂断。
褚瑞又气又急,再打果然打不通了。
他怔怔看着屏幕熄灭。
翟肖没听清说了什么,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看来你老爸不信你。”
他又补刀:“直播间的网友也不信。”
从褚瑞参加《互换人生》,被打上“叛逆少年”标签开始,就注定要被人质疑——从人品性格到言行举止,所有的一切。
可我没有错,凭什么向他们低头?
褚瑞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于超现实的未知存在,不仅不害怕,反而生出一股悲壮感。
他一定会把这只鬼找出来,证明给那些人看,让这档无良节目再也播不下去!
褚瑞强忍住酸涩的鼻子,咬牙切齿地说:“你放心,我不会跑的。”
翟肖:“那等什么,跟我走啊。”
褚瑞又回到田埂上,镜头随着他一起出现。
村民三三两两聚在阴凉的地方,就着凉白开,吃从家里带出来的馒头和饼子,快活地谈笑,谁当家的有本事,谁娶媳妇儿了……无非家长里短那些事儿。
褚瑞灵机一动:“你们认识况小明吗?”
人群静默一瞬,饺子汤般沸腾起来了,纷纷往镜头下面挤。
况小明谁不认识啊,况有海的儿子,个子高长得俊,为人孝顺又聪明,难怪会被节目组选中去城里。
褚瑞问得仔细,问哪一年生人,在不在上学,离没离开过村子,有没有异常表现。
翟肖拽他一下,低声呵斥:“你查户口呢?”
不止,我还想把遗像亮出来呢。
褚瑞呵呵一笑:“这里无聊死了,你想让我乖乖留下,总得找些乐子吧?”
翟肖瞪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村民们没一个说到点子上,翻来覆去就那些褒奖之词,听得褚瑞耳朵都快生茧了。
就在他以为没希望的时候,一个瘦男人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想起来了,还真有个奇怪的地方。”
褚瑞果然来了兴趣,瘦男人便掐准时机搓了搓手指:“个人采访,会另外算钱吧?”
“行。”褚瑞毫不犹豫地说,“记翟导账上。”
翟肖:“……你自己慢慢玩吧,我不奉陪了!”
翟肖气得扛起摄像机跑了。
褚瑞指着他:“跑了也算数,你就管他要钱。”
况来财露出烟熏焦黄的牙齿,笑得合不拢嘴。忽然,他不笑了,低声说:“小明有病,病得还不轻。”
褚瑞眼睛叮一下就亮了。
“这事儿别人不知道,还是我偷偷看见的。余眉熬药给他喝,那么一碗黑黑的水。”况来财仰头一闭眼,做出灌药的姿势,“哪有人这么喝的。”
他装模作样感叹:“可怜有海家这么一根独苗苗,活不长了。”
“还活呢?”褚瑞没忍住反驳道,“他早就死了!”
生病,喝药,不治而亡。
那个游荡在村子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况小明,就是一只披着人皮的鬼。
这些人恐怕还蒙在鼓里,让恶鬼给耍得团团转呢。
褚瑞迫不及待要公布真相:“你们小心他——”
不知从何时起,况来财脸色变得难看极了,他狠狠推开对面的人:“你有病吧!再胡说八道,小心村长撕烂你的嘴!”
褚瑞捂着脑袋,眼冒金星。
村民们默契地围成一圈,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从四面八方冷冷盯过来。
诡异的气氛让褚瑞心里犯怵,他慌慌张张站起来,脚底一软又摔倒了。
还是况村长推开人墙,把他拉起来,拍拍他裤子上的麦屑,安慰道:“况来财脑子不好,你别放在心里,叔过会帮你教训他。”
褚瑞站在那里,魂不守舍低着头。
他算看明白了,况来财瞧不上自己这个毛头小子,只想胡诌消息骗点钱,别人也是同样想法。
就这样打听也是白费功夫,还不如亲自去找呢。
况村长见他不说话,心里过意不去:“我送你回去休息会儿。”
褚瑞心思沉重,一路上没说话,只有况村长在努力活跃氛围。
“今天辛苦你了,帮了叔不少忙。我儿子第一次下田割麦,速度可没有你这么快。”
供桌上的遗像,加上亲眼见到恶灵作祟,褚瑞百分之百确定,况小明肯定死了。
为什么村里人都说他还活着?为什么找不到他死亡的蛛丝马迹?
对了,况有海在屋子里供奉遗像,应该对儿子去世是知情的。
褚瑞想到这里,视线落在况村长布满皱纹黝黑的脸庞上。
这个五十出头的男人中年得子,一定非常疼爱吧。
他知道儿子变成鬼了吗?
浑然不知,还是为虎作伥?
“手心的水泡注意一点,不要弄破了,我那儿有擦这个的药膏,抹一抹就能好……”
褚瑞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太软了。”况村长冷不丁攥住他的手,说了一句,“太软了,不像我儿子。”
褚瑞浑身一震,脊背瞬间被一道电流扫中,头皮跟着炸开来。
他盘算了下前因后果,毛骨悚然地想:
这人不会拿我当他的鬼儿子了吧?
明晚九点更新,么么哒7( 'ω' )7
这两天得感冒变成刀片嗓了,大嘎在空调房也要注意保暖哇Orz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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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脐带-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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