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村长看着眼前这令人心胆俱裂的一幕,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老泪纵横,浑浊的双眼中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悲痛、愤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绝望。
“苍鬃!齐大三!”陈村长的声音嘶哑,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血丝,“你们……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巨大的悲愤和身为村长的责任,让这位老人强行压下了几乎要将他击垮的晕眩。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转向身旁一位同样须发皆白、但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村老,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古老的韵律:“三叔公!事急从权!妖邪凶戾,已非寻常手段可制!请……请‘镇岳尺’!”
被称为三叔公的老者神色凝重到了极点,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从随身携带的一个看似普通、却散发着淡淡檀香气的陈旧木匣中,极其郑重地取出一物。
那并非想象中的神兵利刃,而是一柄长约两尺、通体呈暗沉青铜色,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如同山川脉络般古老符文的尺子。尺身并无锋芒,却散发着一股沉重如岳、浩瀚如海般的磅礴气息!
此物一出,周围躁动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冻结,连摇曳的火光都凝固了一般,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场。这正是灰水村人族代代相传、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动的镇村之宝——镇岳尺!据传蕴含一丝上古山岳之灵的神力,专镇妖邪凶戾之气!也因此,灰水村中才得以让人类成为主导村子的一方势力!
三叔公双手持尺,神色肃穆庄严,口中念念有词,是古老而晦涩、仿佛与大地共鸣的咒文。随着他的吟诵,镇岳尺上的符文次第亮起,散发出柔和却无比厚重、如同大地本源的土黄色光晕。尺身开始微微震颤,发出低沉的、如同万千山峦同时呼吸般的嗡鸣声,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威压开始弥漫开来,目标直指场中最为狂暴的存在——苍鬃!
然而,此刻的苍鬃,心神早已被幼崽安危的极致恐惧所吞噬!它刚刚从刨出孩童尸体的震惊和困惑中回过神来,巨大的恐慌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它的心脏——不是狼崽,那么它的孩子呢?!赵屠户明明说幼崽就在这里!它血红的眼睛疯狂地扫视着乱葬岗的每一个角落,发出焦灼而痛苦的咆哮,根本无视那正在凝聚的恐怖威压:“崽儿!我的崽儿在哪里?!有人抓了我的孩子!骗我来这里!我是为了救他们才来的!我不知道这里会有尸体!”
苍鬃的咆哮声充满了悲愤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庞大的身躯因为极度的焦虑而剧烈颤抖,利爪无意识地刨挖着地面,掀起大片的泥土和草皮,试图找到任何一丝幼崽存在的痕迹。
“冥顽不灵!”三叔公见状,眼中厉色一闪,手中镇岳尺猛地向前一指!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整片大地都随之震动!尺身上那土黄色的光晕骤然爆发,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如同山岳虚影般的巨大光柱,带着无可抗拒的沉重力量,瞬间跨越空间,狠狠地压在了苍鬃那庞大的身躯之上!
“吼——!”
苍鬃发出一声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咆哮!那山岳般的压力并非物理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它的妖魂和妖力本源!它感觉仿佛有无数座大山凭空出现,压在了它的脊梁和四肢百骸之上!周身澎湃的妖力瞬间变得滞涩无比,如同陷入了万年玄冰之中,运转艰难!它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强大力量,在这股源自大地本源的镇压之力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
苍鬃巨大的四肢剧烈地颤抖着,脚下的地面因为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压力而寸寸龟裂、下沉!它想要挣扎,想要摆脱这束缚,想要继续去寻找它生死未卜的孩子!血红的眼眸中疯狂更甚,那是一种妖兽护崽的本能,超越了理智,甚至超越了生死!
“给……我……让开!”苍鬃喉咙深处发出模糊不清的怒吼,银灰色的毛发根根竖立,拼命燃烧着妖元,试图对抗那如山如岳的镇压之力!它庞大的身躯在光柱中剧烈地扭动、冲撞,每一次挣扎都让那土黄色的光晕泛起剧烈的涟漪,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但它始终无法真正挣脱!
镇岳尺的威力,远超它的想象!这不仅仅是力量的压制,更是规则的束缚!它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钉在了这片土地上,动弹不得!
“孽畜!还不伏法!”三叔公须发皆张,全力催动镇岳尺,脸色也微微发白,显然消耗巨大。
就在这时,一个尖细油滑的声音,带着几分“义愤填膺”,从人群后方响起,如同毒针般刺向正在拼命挣扎的苍鬃:“大家别信它!它在撒谎!它根本就是在找借口!”
人群分开,只见那只油头滑脑的狐妖赤影挤了出来。它脸上带着一种抓住了对方把柄的得意,和“揭露真相”的正义感,指着被镇岳尺光柱压得几乎匍匐在地,却仍在低吼挣扎的苍鬃大声说道:“我半个小时前,从狼妖巢穴附近经过,还亲眼看见它家那两个小崽子,在窝里睡得正香呢!鼾声打得呼呼响!根本没人抓它们!苍鬃,你编谎话也编得像样点!你现在拼命想跑,是不是想回去毁灭证据?!”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就连正在全力催动镇岳尺的三叔公和悲愤交加的陈村长,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什么?!”
“狼崽子没事?”
“那它刚才发什么疯?还打伤陈少爷?”
“果然是骗人的!想趁机逃跑!”
被镇岳尺死死压制的苍鬃,听到赤影的话,巨大的狼首猛地抬起,血红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困惑,它挣扎着发出低吼:“你……你说什么?赤影!你休要胡言!我撕了你!” 它更加疯狂地挣扎,镇岳尺的光柱剧烈波动,但依旧无法挣脱。
“我胡言?”赤影嗤笑一声,叉着腰,信誓旦旦:“我赤影对天发誓,看得清清楚楚!你要是不信,现在大家就可以一起去你的狼窝看看!让你的崽子出来当面对质!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几乎所有村民的赞同。在陈村长的默许和三叔公手持镇岳尺(光柱依旧压制着苍鬃,但允许它缓慢移动)的押送下,愤怒而好奇的人群,押着心神大乱、半信半疑,却依旧因镇岳尺压制而痛苦低吼的苍鬃,以及被捆绑起来的齐大三,还有被紧急抬去救治的陈玉珩,浩浩荡荡地朝着村南方向苍鬃及其族群的栖息地走去。
小淇、寒晓、伯奇和夔牛也紧紧跟在队伍中,四人心中都充满了巨大的疑云。苍鬃之前的暴走、对抗神器的拼命挣扎,以及那种源自血脉的焦灼和痛苦,完全不像是伪装。但赤影的证词又如此肯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队伍在一种极其诡异和紧张的气氛中,来到了村外那片背风的山坳。苍鬃的狼群族人看到首领被镇岳尺压制着回来,都发出了不安的低嚎和威胁性的龇牙,但在镇岳尺的浩瀚威压和村民愤怒的目光下,不敢轻举妄动。
“崽儿!崽儿!”苍鬃一靠近巢穴,便不顾身上的重压,再次发出低沉而急切的呼唤声,声音因为痛苦和希望而颤抖。
苍鬃的声音刚落,从最大的那个岩洞中,便传来了两声稚嫩而欢快的狼崽嗥叫!紧接着,两只毛茸茸、银灰色、如同小狗般活泼可爱的狼崽子,蹦蹦跳跳地从洞里跑了出来,亲昵地扑到被光柱压得,低伏在地的苍鬃巨大的头颅边,用脑袋蹭着它冰凉的鼻尖,发出呜呜的撒娇声,眼神清澈,神态安然,身上没有任何被囚禁或虐待的痕迹,确实是一副刚刚睡醒、懵懂无知的样子。
看到幼崽安然无恙,苍鬃巨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那股支撑它暴走、拼死对抗神器、几乎燃烧本能的疯狂怒气和绝望的担忧,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更深沉的茫然,席卷了它庞大的意识。
苍鬃停止了挣扎,镇岳尺的光柱也稳定下来。它下意识地低下头,用巨大的舌头,极其温柔地、一遍遍地舔舐着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血红的眼眸中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虚脱的疲惫,和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
(没事……崽儿没事……可是几天前就是赵屠户亲口承认他抓走了崽儿!今天还特意叫我过去……赵屠户……那威胁……这尸体……镇岳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苍鬃的脑子一片空白,逻辑完全混乱。
苍鬃抬起头,看向面色铁青的陈村长和眼神复杂的小淇等人,巨大的狼眸中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试图沟通的恳切,声音因为之前的挣扎和现在的虚弱而异常沙哑:“我……我跟你们回去。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一定有人……设计陷害……”
苍鬃天真地以为,只要孩子平安无事,就有了澄清误会的余地。它甚至彻底放弃了抵抗,收敛了所有妖气,表示愿意配合调查。
然而,在在场所有村民(包括大部分妖族)看来,眼前这一幕,恰恰成了压垮信任的最后一根稻草!
狼崽子安然无恙,睡得香甜!
那苍鬃之前“孩子被挟持”的悲愤辩解和拼死反抗,成了一个被当场戳穿的、极其拙劣和恶毒的谎言!
它此刻“束手就擒”的行为,更像是因为谎言被彻底揭穿、罪行无法抵赖而表现出的“无言以对”和“认罪伏法”!
“骗子!”
“无耻的恶妖!”
“到现在还想狡辩!”
“陈少爷被它伤成那样!孩子们死得那么惨!绝不能放过它!”
愤怒的声浪再次爆发,比之前更加猛烈!连原本对苍鬃存有一丝信任和同情的小淇、寒晓等人,此刻也陷入了深深的困惑和动摇之中。眼前的“证据”链,似乎完美得无懈可击。
陈村长看着安然无恙的狼崽,又看了看眼前这头看似“服软”的巨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冰冷和决绝。他对着三叔公沉声道:“三叔公,押回祠堂,严加看管!待玉珩伤势稳定,两日后,召开的全村共治议会上,一并公审此獠,以及齐大三这个帮凶!告慰无辜亡魂!”
三叔公闻言,手中镇岳尺黄光再盛,那山岳虚影般的光柱变得更加凝实,如同真正的枷锁,将苍鬃彻底禁锢。苍鬃闷哼一声,不再反抗,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懵懂的幼崽,眼神复杂地望向小淇,最终低下了巨大的头颅。
信任,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真相,被埋藏在更深的迷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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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信任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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