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说什么？”

见他没有反应，叶橙又问了一遍。

顾青李只是把口袋里几张纸钞递过去，叶橙嘟囔句怎么还是这事。

“我都说了不要了。”

“好烦啊，你能不能别说这事了。”

身后有人起身给老人让座，顾青李给人让了让，最终唇线绷得紧紧，低声一句：“你睡吧，到站了我叫你。”

叶橙真一路睡到了下车。

天这时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路两旁桔黄色灯光照下来，暖融融的。

叶于勤在家，见他们晚回家，又是先拿叶橙开刀，责怪她把人带坏。

叶橙在喝水，喝掉一大杯后才为自己喊冤：“爷爷，不是你让我带他去玩，晚回来了怎么又怪我。”

“我还不知道你？怕是才拐出门，又半路把人丢下。”

“我可没有，您要是不信就问他。”

顾青李就是在这时插嘴：“她没有。”

叶橙头快抬到天上去，得意：“您看。”

那天之后，继续回到先前状态，叶橙每天踩点上学，顾青李则是提前半小时到学校早读，两人交集不过是晚饭时间。

叶橙总有这样那样的要求，吃过饭不是抱着书要去俞家写作业。叶于勤不许，她就钻回房间，整间屋子都是她踩着木楼梯上楼动静。

顾青李那会已经开始和叶于勤学下棋，围棋象棋都学，饭后例行对弈一小时。

叶于勤总会在听着那阵动静说：“都是被惯坏了，你别见怪。”

叶于勤知道他早熟，想事情更周到，叶于勤对待他态度和对待叶橙截然不同。

顾青李摇头，棋子落下，磕在木质棋盘上，哒一声响。

能有人惯着，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随着期中考试时间近了，叶橙难得一扫平时懒散性子，顾青李有时一两点悄悄开门看对门动静，会发现门缝透着光。

叶橙连吃饭都犯困，喝汤险些整张脸埋到进碗里。

那天叶于勤去友人家里做客，家里就他们二人。

顾青李起身帮她换了一碗汤。

叶橙却不想吃了，用筷子在戳碗里米饭，有一下没一下，随之叹气。

顾青李数次抬眼，在确定她今天心情尚好，提醒：“你可以每天早点睡，早上背书效率高。”

那时，叶橙已经少了对他许多敌意，许是看出顾青李无意和她抢什么东西。有时叶于勤对她例行训话，顾青李会借口有事找他把人支走。

叶橙摇头：“没用的。”

顾青李低头看碗：“可以试试。”

叶橙很坦然：“我知道我笨。”

她说起自己以前事情。

小时候尚且能算得上是小聪明多，成绩稳在中上游，到了中学，竞争骤然激烈起来。叶橙尝试过努力，可师大附中是市重点，平时一块玩的时候没察觉，一到考试才知道班里同学不是小学就拿过奥数竞赛金牌，就是下周要代表学校去参加英语演讲比赛。

叶橙什么奖都没有，只有一个幼儿园翻花绳比赛第一名。

她一度很挫败。

叶橙运气也不好，碰上政策改革，取消了师大附中初中部直升高中部政策。为了能过分数线，她初三整一年都是五六点天不亮就起来背单词。到现在有些落下病根，看书久了就爱犯困。

顾青李听到这里，人往后仰，有些不理解：“就非得在附中念吗。”

少女声音清脆，在提到这个话题时眼睛都是亮的：“不是非得，是一定。”

“因为我想和薛陈周在一间学校呀。”

说完，叶橙以为他不清楚薛陈周是谁，又提了遍他名字。

“你知道吧，薛陈周，住在隔壁那个。”

顾青李说知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

连高二楼学生都知道他大名，成绩好家世好，校内女生口中八卦常客，校辩论队三辩，还是校广播站成员。每每轮到他播音时间，女生便会围成一圈对着广播议论纷纷。

“高一的，听说是中考全市第二成绩进来的，全市第一在三中。”

“挺帅的弟弟，我去买东西的时候见到过几次。戴眼镜，斯斯文文的，声音也好听。天，太可惜了，怎么不是和我们一个年级。”

“我觉得一般，不太喜欢这种类型。”

“得了吧，我就知道你最近老往操场跑有原因的，看人体育生训练好玩吗。”

顾青李在胡同撞见过两次薛陈周。

一次是他骑着山地车路过，他抬头去看时，山地车飞驰，只留一个清爽干净背影。

另一次是叶橙和薛陈周并肩走在前面，光从她晃动马尾辫就能看出她有多开心，书包上玩偶挂件一晃一晃，隐约还能听见几句话。

她叫人名字的时候，声音放得很轻很柔，拖长了，像在撒娇。

“薛陈周，你们班数学学到哪了呀，我有道题不是很明白，晚上能去找你吗。”

“可以。”

“薛陈周，你要吃糖葫芦吗，可甜了，豆沙馅的。”

“我不吃，你吃吧。”

话题没继续，因为薛陈周在抬手看了眼手表后就开始加速，叶橙跟不上，只能一拉快滑到胳膊书包肩带。

声音越来越远。

“薛陈周，你慢点，等等我呀……”

期中考一共三天，叶橙只感觉考完最后一科，整个人都快虚脱。

考场是打乱重排，除了火箭班一个班依然在原班考试。俞微宁则是分在隔壁考场，迟迟没有见叶橙出来，走进来催她收拾东西。

“总算考完了，要不今晚来我家打游戏吧，我表哥新买的游戏机，他都舍不得玩，我先偷来练手。”

叶橙点头，把笔收进笔袋卡上拉链，跟着俞微宁回十七班。

在楼梯口，叶橙看见了薛陈周，想开口和他打招呼，却先一步被俞微宁扯了下胳膊。

周围有女生同样认出了他，一阵窃窃私语声。

薛陈周个子高，被人潮堵在楼梯口，也只是一推眼镜，目标准确朝叶橙走过来。

“考得怎么样。”

叶橙接过薛陈周递过来水果糖，这已经成了他们习惯，每逢大考前，薛陈周都会给她准备糖果。夏天是薄荷糖，冬天是水果糖，算是安慰叶橙每次考试都会紧张到手心冒汗，她一向考运和心态都不太好。

“还行吧。你这是要去哪。”

薛陈周晃晃手里书：“老师找我，去楼下办公室一趟。”

“你们呢。”

“我们……”叶橙对着他笑，眼睛里好似有星星：“回课室收拾东西吧。”

直至人潮散去，俞微宁拉着叶橙离开：“还看，薛二都走远了，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这天是周五。

叶橙照着黑板角落作业收拾好要带回去东西，才想起她另外有事，让俞微宁先走。

俞微宁一点头，脚踩在椅子横杠上系鞋带：“那行，我先走了，你早点回胡同啊，晚上见。”

叶橙：“知道。”

放学已经有一段时间，叶橙扶着墙壁，人停在高二二班门口，探了个头进去。在确定课室没人，她才手圈成喇叭状用气音喊他：“顾青李。”

顾青李在擦黑板。

他做事情一贯很认真，抹布浸在水盆里，一遍又一遍，一直到确定黑板干掉不会留下白色痕迹才停下。

一盆水早已弄脏，抹布浸在水里，险些辨不清形状。

正想着是现在去洗手间换水，或者扫完地再去，就听见了后门声响。

叶橙在黑板角落看见值周名单，里头有他名字，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每周周五，在饭桌上都见不到顾青李。

看见他端着水盆，叶橙一撸袖子自告奋勇：“要去倒水吗，让我来吧。”

水盆在空中转了个圈，顾青李明显不信她会干活：“算了吧，别弄一地水。”

叶橙叉腰：“你不信我？”

顾青李很轻笑了下：“你坐着吧，我自己来。”

叶橙问过他座位在哪后，随意翻了翻桌上习题卷。

都是高二课的程，她看不懂内容，翻几页就失去了兴趣，注意力全落在字上。

顾青李字迹很好看，和她即使写坏了好几根钢笔，被叶于勤揪着练了好几年硬笔，依然不忘初心，写的好一□□爬字字迹不同。工整端正，很漂亮的行楷。

又弯腰看抽屉，书本卷子，摞得整整齐齐。

就是叶橙无聊到指尖笔转了一圈一圈，发觉教室始终只有他们两人，黑板上明明列了四个名字。

“不是四个人值周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顾青李头都没抬：“她们晚上要去补课。”

叶橙哦一声，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都是同班同学，这周有事，顶多下周补上就是了。

她中途去了趟洗手间。

没等走回课室，在拐角打水处，叶橙听见两个女生声音。

“哎，今天不是你值日吗，怎么还有空去看人打球。”

“有冤大头呗，一个新来的转学生，老师说是小地方来的。反正挺听话的，不叫白不叫。”

“……你们这样不太好吧，都是一个班的同学。”

“有什么不好的，赵娜还是班长呢，不和我们一样爱抓壮丁。而且老实人欺负欺负怎么了，老师都不管这些，说不定人就是上赶着呢。而且如果不是我们，班里谁愿意和他说话呀。我可不喜欢倒垃圾，脏死了。你就别操这个心了，我看校门口好像新开了一家文具店，待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呀好呀。”

叶橙看着她们打完水，很快有说有笑在走廊尽头消失。

回到课室，课室没人，垃圾都被清过。叶橙立在门口等了会，在听见身后脚步才看向顾青李：“你都听见了？”

说完她头都不回，是等走出校门，才愤愤剁两下脚，去拿顾青李手里的包。

就是依旧没有好脸色，板着张脸，情绪是对顾青李的：“你就什么人说的话都听？她们说你什么人哪，难怪老是被人欺负。”

“软柿子，软脚虾。”

“真的笨死了。”

顾青李莫名，又想到了那只炸毛的狮子猫。

但叶橙显然没有猫好哄，继续沿着小道走出一段路。叶橙余怒未消，觉得他好歹也在叶家待了这么些日子，怎么还是这幅任人搓扁揉圆的样子，什么人来了都能踩一脚。

一回头，顾青李单肩挂着包，跟着她动作停下。

明明长挺高个子，和她说话时，总是照顾她身高，微微躬身。

叶橙突然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最后只是憋出来一句：“算了，懒得和你计较。”

顾青李却是见她总算不再板着张脸，再认真不过叫她名字：“叶橙。”

“嗯？”

“以后不会了。”

叶橙没听懂。

“啊？”

顾青李认真盯住她眼睛：“以后我只听你一个人的，行不行。”

听他总算开窍，叶橙也不好继续说什么，但回去一路仍是怨气满满，四周仿佛有浓浓的实体怨气，顾青李被迫听了一路她咒骂自己班里同学。

“小地方怎么了，衬得他们多高贵一样，心真脏。”

“太坏了，你以后离她们远一点，也别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柿子专挑软的捏。”

叶橙语气太正义凛然，顾青李听着却想笑。

明明在他才到北城时，叶橙行为和她们并无二致。

叶橙注意到他微表情：“你笑什么笑，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被莫名其妙吃了一枪，顾青李也没生气，顺着她意。

“在听。”

叶橙这才满意，点头：“下周五我去找你，如果她们再把差事都推你头上……”

叶橙留了个话头。

而顾青李其实并不介意比别人多干一点少干一点活，他本身就对这些不太计较。但在隔周周一，看见那两个女生被班主任批过一顿，周五那天，路过班主任恰好也听见了那番言论，你推我我推你过来道歉。

练习册又翻过去一页。

“没关系。”

女生更加自责。

顾青李心算出答案，在空白处直接填c：“我说了没事。”

女生看着顾青李偏浅色的瞳孔和过长的睫毛，还想赖在这里再说两句。

“你挡我光了，让一下好吗。”

顾青李这整一周都在期待周五。

上学的日子重复单调到可以按下加速键，每天都是如此，上学放学，上课下课。唯一新鲜的可能就是期中考试成绩放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顾青李看着学委发下印着成绩和排名纸条，想着的却是离放学剩半个小时。

可事实上，周五下午，顾青李并没有见到叶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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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