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我们尽力了，患者的心脏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心脏功能严重受损直接影响了肺部。”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怎么拖到现在才来啊！”

本就焦灼万分的赵春晓一听见这话，脑中“轰”的一声炸裂开来，直接崩溃的跪跌了下去，死死地抓着医生的衣襟，嘴里不停哭喊着：“医生我求求你救救我儿子，求求你求求你！”

医生托起她的胳膊：“不是我们不救，患者本身就患有先心病本来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可是现在他的心脏已经负荷不起了，很快就会衰竭，油尽灯枯，治不好了。”

零几年那会医疗技术并不是很发达，如果医院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就说明这个人真的活不长久了，生命随时都会终结掉。

医生的话好似一记大锤狠狠地砸在梁素秋的身上，冷汗一个劲的往外冒，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让他几乎无法寻找转圜的余地。

心脏衰竭、油尽灯枯.......

他在说什么？任槿不是答应过他了，要一起长大一起上大学的吗？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他们，他们明明有更光明的未来。

梁素秋再也忍耐不住的哭喊了出来，眼眶迅速被鲜红的血丝包裹住，内里好似有一把发钝的刀子，一下一下的剜着他的心肺，原来心脏疼痛是这样的啊，那任槿得有多疼啊。

神经高度绷紧，他还能怎么办，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任槿？

得知这个消息大家都不好受，最痛苦的莫过于任槿的父母，短短几天就像老了十几岁一样，每天以泪洗面，赵春晓更是每天都待在任槿的床头，目光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梁素秋有好几次想进来探望任槿，见此情景又默默地退了回去，独自一人躲在楼梯间流泪，任槿会死，他会永远的失去他。

他顺着墙壁缓缓坐了下去，眼眸止不住的颤抖。

回想起之前任槿的异常状态，自从任槿参加了春季运动会里男子组接力赛后，他的心脏就不太舒服了，原来从那个时候他的心脏就已经逐渐衰落了吗？

怪不得任槿那段时间总躲着他，还让他不要担心都是老毛病了，他原来是一直在偷偷的吃药吗。

任槿拼尽全力想瞒住所有人，却还是在关键时刻漏了馅。

他是真的有在承诺他们的誓言，想到这，梁素秋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十分的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带他去医院，为什么要抱有侥幸心理，为什么.....任槿的心脏都这样了他还是要决定坚持下去。

病危通知书是三天后下达的，痛苦也是在那一天逐渐蔓延。

梁素秋捂住嘴巴甘愿胸腔处传来撕裂的疼痛，他坐在那里很久很久，再次起身他的神情恍惚，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决定好了什么事一样，任槿的病症让他脑中的最后一丝理智的弦轰然断裂。

任槿，你骗了我一次，那我也骗你一次行不行？

*

二○○六年春，宁城中学举办了春季运动会，这也是任槿的高中生涯最后一个运动会，报名前夕任槿问梁素秋选择了什么项目，梁素秋打着马虎眼就是不告诉他。

任槿：“........”

“你就别去凑热闹了，留在观众席给我加油呐喊就行了，剩下的交给我。”梁素秋靠在墙边笑嘻嘻地盯着他。

最后梁素秋没能抵得过任槿的软磨硬泡，如实的告诉了他，于是任槿成功得到了一个相同的项目。

那个时候一个老师带两个班级，所以六班七班共同上报了运动项目。

检录的时候梁素秋告诉任槿不要太勉强，输赢并没有那么重要，身体要紧，他不禁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就没忍住答应下来了呢，任槿有心脏病，他居然还纵容他去跑什么三千米接力赛！

“没事，平常体育课都是跑八百米的，这才六百米而已。”任槿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可越是这样梁素秋就越是不放心，等他再次开口时任槿已经走向前面检录去了，罢了，他就排在任槿的后面要是时间不够他拼命跑回来就是了。

春季运动会顺利结束，还好任槿没出现什么意外，梁素秋这才松了一口气，很快宁城中学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从那天起任槿的心脏就开始不受控制的疼痛，起初这种疼痛会自我缓解，也就是过了疼痛区间心脏就会慢慢平缓下来。

他也就没有和梁素秋他们说，毕竟马上就要高三了，学业繁重他不想因此耽误课程，况且他还要和梁素秋一起上华西大学，他不能失信于他。

可渐渐的任槿被这种疼痛折腾的睡不着觉，时常早上起来眼下青黑，而梁素秋又是个很细心的人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不寻常。

任槿觉得再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于是就一直吃药维持，终于他的心脏不似以往般疼痛，梁素秋一直拉着他追问是不是心脏难受，引得任槿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为了不让他和父母担心，他只能说学习压力太大导致的。

“真的？你别骗我。”梁素秋狐疑的看着他。

任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会骗你的放心，我记得我们的誓言呢。”

梁素秋不疑有他：“好，那你要答应我，只要心脏不舒服了一定告诉我或者叔叔阿姨，我们第一时间带你去医院。”

*

二○○七年三月。

高三六班正在上着数学课，走廊里是朗朗的读书声，班级里皆是落笔的沙沙声，任槿刚刚腾录下来笔记，心脏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停下笔打算生生挨过这次的疼痛。

任槿尝试着换个姿势来转移一下注意力，但钻心的疼痛如同附骨之蛆在他的心包深处滋长，他疼的冷汗涔涔瞬间让他脱力，这次的疼痛比以往来的更加凶猛，就连按压心口也起不到一点作用。

想到背包里能缓解疼痛的药，任槿打算继续服用它，可当他的手伸向桌堂里时思绪开始变得混沌起来，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晃动了起来。

任槿拼尽全力张开嘴巴却发现他一个字也说不出，直到他彻底被黑暗吞噬，“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

二○○七年五月末。

任槿终于从病床上转醒，第一眼就是满脸泪痕的赵春晓，再然后就是雪白的被褥，还有浓烈的药物气味。

他这是怎么了？他记得他正在记录数学笔记，然后心脏突然刺痛了一下，再然后他就没有意识了。

心脏。

任槿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心口，心脏那里传来了有规律的节奏和稳定的频率，砰、砰、砰。每一下都清晰有力，他能感受到一颗鲜红的心脏在胸膛里跳动着，源源不断的为生命提供着能量。

这一遭让他着实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感觉，而且比之前更加的舒坦，他正想寻觅一下其中的缘由，就看到赵春晓脸色惊变用一种惊恐的眼神盯着他。

“小槿你这是心脏不舒服了吗？妈妈去帮你找医生——”

“妈，我没事。”任槿拉住赵春晓的手，“我就是想问问我这是怎么了。”

闻言赵春晓呼出一口气，脸色仍旧不好看：“你真的是吓死妈妈了！有心脏病还跑去接力，心脏疼为什么不和我们说，那天你突然晕倒了我们都快被你吓晕了！”

“妈，我这不是没事了吗，那现在我的心脏不会出什么问题了吧。”

赵春晓眼神闪过一丝心虚：“正好有一个要捐赠心脏的病人，我就向医院申请了做心脏移植手术，所幸手术成功了，你也没事了。”

所以他体内现在的心脏是已故之人的，他的的确确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也看到了网上众说纷纭的人临死之前会经历像走马灯一样的情节，他在里面看见了梁素秋的身影。

他转过脸，嘴角还噙着笑容，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他的样子还没有变，黑眸中闪动着光芒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因为梁素秋曾说过：我喜欢看你的眼睛。

一如那年他们在霞光之下相见，会大大方方地握住他的手说：你好，梁素秋，不介意的话以后可以一起上下学。

他生的很好看，很高很瘦，从来不戴眼镜，一头干净清爽的短发，溺在夕阳下就好像走进了光里，如果说任槿是内敛的那么梁素秋就是张扬的。

梁素秋，今夕是何年。

*

“妈，我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啊？”赵春晓起身给任槿倒了一杯水。

“现在是几月份，从我晕倒到现在.....”任槿停顿了一下，捏着被角想了一下措辞，“小秋他....有没有问起我，或者说他有没有来医院找我？”

赵春晓拿杯子的手一顿，但还好她是背对着任槿的，完美的遮住了她脸上紧绷的情绪，再次转过身她已经换上了往常的笑容。

“五月三十日了，离中考没多少时间了，因为你的情况特殊所以今年就不参加高考了，我们养好身子明年复读一年好不好？至于素秋.......”赵春晓把水杯递给他，用平静的语气开口：“我说了你别激动，他因为家里突遭变故搬离了宁城，上个月月初走的高考也不在这边考了，具体什么原因我没问，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

任槿难以置信的望着她，赵春晓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得懂，可为什么连起来就这么晦涩呢，她是说梁素秋也没有参加高考，还搬离了宁城。

他只觉心口好像缺了一块，一时间无法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沉闷感由内而外溢了出来，原来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重大的事。

二○○七年七月初。

任槿顺利出院，第一件事就去了梁素秋的家，但得到的结果却是如赵春晓所言，屋子里除了几件没带走的家具之外，再没有任何余留下来的气息，更没有梁素秋的身影，唯一特别的是大门没有上锁，就好像早就有预料到他会来一样。

他曾给梁素秋发过无数条短信无一不石沉大海，这令他感到很意外，就算离开了宁城手机号码是不会变的，除非他更换了号码，但这也不太可能，按照梁素秋的性子就算他要做什么他都会第一时间告知他。

唯独这一次，任槿除了在赵春晓那里得知的消息后，再也没有收到过梁素秋的信息，也再没有见过他。

梁素秋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在这世间任槿再也找寻不到他的身影，也再没有从别人口中听说过他，就连曾经的誓言也都忘了，忘的一干二净。

*

二○○八年九月，任槿在宁城中学复读一年后，高考顺利通过，考进了华西大学。

二○一二年六月，任槿答辩通过，顺利结束大学四年生活。

又一年结束了，这五年来任槿一直是一个人，为了寻觅梁素秋的身影，他甚至去问了上一届考入华西大学的学长学姐，认不认识一个叫梁素秋的人。

结果自然是查无此人，自然是找不到的，那必然是梁素秋有心不让他找到自己，任槿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是什么，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都说这青春难忘，可谁又知道你难以忘怀的究竟是青春还是青春里的那个人，在任槿和梁素秋一次又一次的错过之后，他才明白原来他的青春早就在梁素秋离开的时候轰然逝去。

青春里的那个人终究是不曾抓住过。

二○一四年，任槿经亲戚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孩子，起初他本想拒绝的，事发突然他并没有想好该怎么去面对新的情感，同学们都说他大学四年学习学木了，看着人家帅小伙每逢佳节挽着对象竟也不羡慕。

对此任槿只是笑笑不搭话，他心里还是在介怀，可人已不再如故，他们也回不去最初的模样。

他不清楚他对梁素秋是执着的念想还是青涩的喜欢，或许是因为世俗的偏见，让他们在相别之时也没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年少时的轻狂就像是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诉说着生命的顽强与美好，但任槿却少了一分勇敢，这么多年过去任槿也想释怀了，他们早就应该向前看了不是吗？

二○一六年，任槿结婚，同年成功拿到了宁城中学的入职申请。

*

二○一八年秋末。

任槿心情复杂地握着手机迟迟不敢点进去，“梁素秋”这三个字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熟悉的电话号码，熟悉的名字。

高中毕业时赵春晓给任槿买了一部诺基亚，并把自己的手机卡送给了任槿，这么多年任槿只换过一部手机，却始终也没有更换电话号码。

颤抖着点开了那则短信：

“小槿，有一个秘密我一直没和你说，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也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本来打算高考结束再告诉你的，但事发突然所以我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告知。任槿，你听好了，我喜欢你，我梁素秋喜欢你。从第一天见面我就对你动心了，我知道这或许让你难以接受，因为我们都是男孩子，为了不让你陷入困境，我选择把这个秘密隐藏下去，直到再也无法隐瞒。小槿，你对我来说是特别的，我喜欢看你乐观开朗的样子，喜欢看你努力拼搏的样子，因为是你，所以我喜欢你的所有。你这样善良又美好的人我却不能占有你，真的是太可惜了，我做了一个决定，希望你知道后不要怪我，也不要来找我，因为我就在你的身边，一直在你的心里。”——梁素秋。

我喜欢你，我梁素秋喜欢你。

任槿的呼吸一窒，心绪乱的好似被猫抓过的线团，渐渐的那几行字在他的眼前彻底模糊掉，泪水不受控制的向下坠落，大滴大滴的泪珠掉落在屏幕上恰好覆盖了“喜欢你”这三个字上。

迟来的告白，消失的人，隐藏的秘密，原来梁素秋早在二○○五年就对他动了心，顾及着他的心情才没有选择公开出来，而他就像是一个胆小鬼，一直在逃避和淡忘那段他以为的“青涩的时光”。

错了，一切都错了，可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他想给这个号码回拨过去想问问他过的好不好，却觉得胸腔好似有一块大石狠狠的压在他的心口。

任槿死死地咬紧嘴唇，忍着心痛回拨了过去。

电话嘟嘟了几声，等待了几秒就被人接听了：

“喂？你是....”

不是梁素秋，声音比过去沙哑了许多但任槿也能分辨出来，是唐梓，梁素秋的妈妈。

“阿姨你好，我是任槿，我刚刚收到了小秋的短信，我.....想问问他还好吗？”

电话那头明显的停顿了一下，就在任槿以为对方挂断的时候，唐梓抽泣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小秋他.....他早在○七年四月就去世了呜呜呜......”

“砰！”

任槿重重地跌落在地上，手机也从他的手上滑了出去，静静地躺在地面上，里面还在传来唐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心脏处狠狠抽动了一下，巨大的痛苦如疯长的野草将他牢牢困住。

○七年四月....他是○七年五月苏醒过来的，不！

有一个极坏的猜测在任槿的心底蔓延，他瘫坐在地上一股寒意从骨髓里滋生出来，他不想再继续猜测了，梁素秋或许是出现了什么意外和他的病情没有任何关系。

对，一定是这样，可现实的冷水还是将任槿浇了个彻彻底底，几天后他得知了当年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