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车是飞鹏在驾。飞鸢拿着匕首忙着削一只梨木。削得只有筷子般大小,长短也差不多,还在上面刻了漂亮的宝相花纹。
沈鲤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心想就是墨水,萧棠好歹是四品锦衣卫佥事指不定要面子。她要是很没眼里劲指出来他在脸上画了黑胡子,他还会不高兴呢。
于是转过头,专心和飞鸢说话,“段二哥这是刻的簪子,送给心上人的吗?”
飞鸢回头,“不是,我还没有心上人呢。这是笔刷杆,大人要用来做脂粉刷给给夫人的。你看,这些都是。”
他展示腰间的布兜,满满当当的都是削好的梨花木笔杆。
沈鲤:“原来是这样......”
她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暗自感慨眼前这位萧大人可真是位好郎君,还蛮有少年心性的,写字都能写到脸上去。她不再觉得尴尬,偷偷捂嘴笑。
萧棠听着他们的说话声,手中的卷宗自顾又翻了一页。
“沈姑娘,夜里凉,你穿的少,往车里坐些。你适才不是饿了吗?旁边的箱笼里有米糕,不甜的,夜里吃不会长胖的。”
出了城飞鹏车驾的就越来越快了,冷风从车帘里呼啦啦地灌进来。飞鸢也催着沈鲤赶紧往里坐,别不小心滚出车外来了。
她想了想,大家都大大方方的,自己扭扭捏捏的做甚,挪屁股往里坐去。车厢狭小,往里就坐到萧棠身边去了。
他是有妇之夫,还是锦衣卫佥事,当着她的面在看机密卷宗。
沈鲤眼睛不知道该哪儿放,只能给自己找点事。
“那大人,米糕我自己取了?”
萧棠:“嗯,自己取了吃,这里还有水。”
他还倒好了递过来,沈鲤不得不对上他的眼睛。也递了一块米糕上来,礼尚往来,表示恭敬和礼貌。
“大人您吃吗?”
萧棠:“不吃了,你自己吃。现在也夜深里,不可过于饱腹。别吃太多,一二块便可。”
沈鲤:“好的,我知道了,那大人我自己吃了喔,”
她听话,也就拿了两块米糕,然后接过萧棠的水。这一接凑近了,鹰一样的眼睛看见他脸上好像不是墨。应该是沾到头发了,又细又长又黑,从鼻子下一直涂到脸颊上去了,好像还钻到脖子去了。
这下沈鲤吃米糕的心都没了,一个有妇之夫,身上带了别的女人的头发。要是叫他夫人发现,罪过就大了。
虽然萧棠是给她梳头了,但她是来协助办案的,不是来拆散人家小夫妻的!
顷刻间,沈鲤脑中万马奔腾,汗流浃背,手中的米糕味同嚼蜡。
“大......大人.......那个......”
她擦了擦额头的上的虚汗,紧紧盯着那根头发。好像看见它变成了一条有毒的小黑蛇,正蓄势待发朝他的脖子咬去。
萧棠莫名其奥妙,摸了摸脸,“沈姑娘怎么了?”
沈鲤:“没.....没事.....”
她又不敢说了,别过脸去。
萧棠也没再追问,专心看起卷宗。
憋了会儿,沈鲤觉得自己都快憋出病来了,终于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看向萧棠。后者也正巧抬眼,眼神与她相交会一起,两人都没别开,直勾勾地看着对方。
萧棠:“沈姑娘怎么了?”
箭在弦上了,往后退少不得要嘣到自己了!
沈鲤深呼吸了一口气,“那.....那个大人,您衣服有根头发,像是卑职的。在这.....虽然说您刚才帮我梳头也是为的公务,可一会儿您回府要是叫您夫人发现,误会了就不好了。您堂堂正正的,我也清清白白的。因为一根头发,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坏了您和夫人的感情信任不值当。”
她在自己脖子上指了指示意萧棠,毕竟当值第一天他就她对格外的亲昵和好。半夜撇下家中爱妻,亲自送个小小门吏回家已够出格的了。虽然是上司对下属的关怀吧,但她是来当差的,可不来破坏人家夫妻感情,上赶着进萧家的人。
萧棠听见她的话愣一下,没想到脸上会沾上她的头发。淡淡的应了一声,放下卷宗,低下头去整理仪容,弄好了才若无其事的抬起头,慢悠悠问道:
“谁告诉姑娘本官成亲了?”
沈鲤:“啊.....您没成亲?可您不是有夫人了吗?您给我的那些脂粉花露不是您夫人的吗?飞鸢还说您要给您夫人做脂粉刷子呢。”
萧棠:“姑娘误会了,飞鹏和飞鸢说的是我娘。那些也是她用不完的,遂才送你的。”
啊原来如此,误会了。沈鲤欲哭无泪,也大松了口气。
“原来大人您还没成亲呐,不是您都二十六了,还没成亲?”
萧棠无语,脸一黑,“沈姑娘不也二十三,退了三次婚也还没成亲吗?”
他真会揭人伤疤,沈鲤瘪了瘪嘴。
“那我也不想的,我拢共就瞧上那么三个男子,谁知竟一个都没成。后来我也不急了,反正没有我如意的,就先骑驴看唱本边走边瞧。倒是大人,才学渊博,四品锦衣卫佥事,人又生的俊朗。我以为媒婆都该把您萧家的门槛踩烂了,谁知您竟二十六了都还没成亲。”
这话也不知是夸还是损,反正萧棠受用不到,笑不出来。
沈鲤脑子转得快,一下就意识到,男子久不成亲一看就是有难言之隐了。不若像他这种家世,孩子早该满地跑了。
如今他还是孑然一身,萧家老爷和夫人那边好像也没什么动静。这么些年来要不就是默认了,要不就是无能为力了。
她同情的看了眼萧棠,堆起温和善解人意的笑。
“不过这也不要紧的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大人不成亲有大人的想法,只要自己开心,管他人作甚。不过我和大人就不一样了,我就很想成亲,只是自张公子后再没遇到合乎我心意的了。”
萧棠:“我以为沈姑娘遭遇数次婚变,早便对情爱失去信心了。没想到姑娘对此竟还热情不减,心向往之。看姑娘的性子也不像是拘泥于这些儿女情长,相夫教子的人。”
沈鲤皱了皱眉,虽然他是大人,但并不大认可他的话。
“.......大人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听着儿女情长,相夫教子好像就低人一等一样。就像我娘嫁给我爹爹相夫教,我也并不觉得我娘不如别人。她很厉害,和我爹爹互相扶持走了二十多年,把我和我哥哥养得可好了。其实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和活法,只要不辜负自己便好。而且儿女情长也不耽误我当捕快,查案办案的。我就是想像我娘一样,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等将来我找到了,真的成亲了。大人,我给您发请帖。您可得要来,不能嫌弃我们乡下地方简陋啊。”
萧棠微微笑,她像是个过来人一样,十分老练道:
“大人,我告诉您成亲是终身大事,最是将就不得。只要一妥协让步,什么牛鬼蛇神就都来了。”
萧棠:“这怎么说.....”
沈鲤摆了摆手,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
车内的气氛一下就在他们说笑间缓和下来,她就大大方方指出头发还在他的脖子上。但萧棠看不见,照着沈鲤的指示摸了半天也没摸到。
她好心道:“大人,您不介意,要不我来帮您的吧。”
萧棠:“嗯......有劳沈姑娘了。”
他偏了些脖子,让她好去捻那根头发。
沈鲤今日算是在香粉香脂里泡了一圈,靠近来鼻尖就萦绕了淡淡的香气,像是春夜有花开,清风携浮香。
“大.....大人,这好像不是头发......”
萧棠出神之际,沈鲤已经抓到了那根头发。真的摸到了......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又粗又硬还弄不下来?!
这.....好像不是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刚用桂花头油篦过又细又软。而她摸到的又粗又硬,像......
沈鲤想到了猫胡子扎到手心地感觉,鬼使神差的又使了些劲一扯。
萧棠身子突然僵住,感觉鼻子痒痒的,有些疼。呼吸一下变得重起来,垂眸目光落在沈鲤小巧的鼻头上,晕着琉璃灯柔软的光,连未点朱红的唇也艳丽了起来。
沈鲤拽下了那根毛,“大人您看这是什么?”
她刚要抬眼,车内的琉璃灯突然掉在地下,陷入一片黑暗中。
“大.....大人,怎么了?”
萧棠若无其事的偏过脑袋离沈鲤远了些,卷起官袍大袖包住手,“没事,本官不小心打翻琉璃灯了。”
可是他好紧张啊.....呼吸都重了
沈鲤:“喔,那大人我把灯点上。”
她弯腰摸黑去捡琉璃灯,摸到萧棠硬邦邦的官靴。官靴一动一踢,琉璃灯一骨碌滚到车门口,马车在一颠簸就掉地下去了。
沈鲤没抓到琉璃灯,下意识地抬头,狐疑的往萧棠的方向看去。他身子竟一下抽搐了起来,劈头向她倒过来。
“猫.....有猫!”
啊?
沈鲤感觉黑影倒下来,本能的就避开了。车内一声重响,萧棠滚到地下去了。她一边暗幸自己躲的快,一边摸黑去扶萧棠。
他紧张的抓着她的胳膊,手掌包在官袍大袖里,像是鹰爪一样锋利,抓的人好疼。
沈鲤觉得骨头都快碎了,又挣脱不开。他好像是犯病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满头大汗,嘴里念念有词。
她顾不了其他,靠近了去听。
“猫.....有猫.....”
沈鲤:“大人您怎么了,哪儿有猫,您是不是旧疾犯了?段大哥,段二哥,停车,大人犯疾了!”
萧棠艰难的抬头,直勾勾看着车窗。他表现得实在是太害怕了,止不住得颤抖抽搐。
沈鲤瞟了眼,大声朝外喊道:
“段大哥,大人怕猫,你们看看外面是不是有猫?”
飞鹏立刻停了车,掀开车帘。里面漆黑一片,看不见沈鲤和萧棠的声音,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和着急的喊叫。
飞鸢下车绕了一圈,车尾竟真的有一只小黑猫一直在跟着他们。车一停下来,它就拖着尾巴缓缓靠近车来,炸起毛呼噜呼噜的哼气,伺机而动,准备随时跳进车里去。
飞鸢恶狠狠的跺了一脚,在车窗前,厉声一吼,“走开,死猫,再不走开,打死你!”
黑猫喵呜一声,蹿到草丛里,还是不死心。飞鹏见状,掀帘子安慰道:
“大人,没事了。”
萧棠微微宽心,枕着沈鲤的手臂应了声,“嗯,赶路吧。”
飞鹏便喊了飞鸢上车,两人谁也不进来查看萧棠的状况。抽着马鞭飞快地行驶在管道上,跟赶着去投胎一样。
马车颠得左右摇摆,沈鲤只能一只手抓住车窗稳住身子,一手半搂着萧棠,挨到沈家村口。
马车一停稳,飞鹏就掀开车帘不停催促着沈鲤,“沈姑娘,到了。你爹娘已经出来接你了,快下车。”
飞鸢也来帮着把她的箱子提下放在路边,又探身进去抓了沈鲤的胳膊,一把提溜下车,扔在路边,火急火燎的钻到车里。
“鲤鲤快回家去吧,你爹娘该着急了。大人没事,是旧疾犯了,府里有药,我们先回去了!”
沈鲤踉跄着站稳,跟着也着急,凑到车门前紧张兮兮的往里看,“段二哥,大人他似不大好。你们快扶他下车,我爹爹会治些头疼脑热让他看看。”
飞鸢在里面忙活了一会儿,探出半个脑袋来,“鲤鲤别担心,大人没事的,我们明天早上北镇抚司见。”
不等沈鲤说话,他对着飞鹏喊了声,“哥,大人没事,我们回府!”
后者递给沈鲤一个宽慰的眼神,掉头驾车就驶进了夜色里。
沈鲤颠脚望着他们,满心担忧。
驶离沈家村,上了官道,路平缓了。马车慢下来,飞鹏回头朝车帘后问道:
“飞鸢,大人怎么样了?”
飞鸢钻出个脑袋,拢着双手伸到他面前,缓缓摊开手中。掌心里赫然窝着一只小白鼠,白毛红鼻,上弦月耳,琉璃眼。
“哥,大人在这儿。好在他没到处跑,自己钻到了食盒里吃米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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