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锥心蚀骨的热……
热浪顺着四肢百骸游走,似乎是要将司安的经脉一寸一寸,一丝一缕地都熨烫平整。那并非纯粹的毁灭,更像是一种粗暴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重塑,每一次冲刷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仿佛要将凡俗的血肉之躯彻底熔铸成魔物的框架。
有什么东西钻入司安的脑海。
**青衫郎,青衫郎,**
**背篓摇摇过街巷。**
**杏花白,药草香,**
**治病救人好心肠。**
温软的童谣声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春日暖阳的气息,奇异地穿透了灼烧灵魂的魔焰,带来一丝短暂的、虚幻的清凉。
在司安的意识深处,黑暗被驱散一角。
他看到一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正灵巧地将几味干枯的草药放入石臼。
阳光透过简陋的窗棂,落在青布衣袖上,晕开柔和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甘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清新气息。
那双手沉稳、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将药草细细捣碎。臼杵碰撞石壁的声音,单调而富有韵律,竟与那童谣的调子隐隐相合。
**杏花白,药草香……**
紧接着,画面猛地破碎!灼热感骤然加剧!司安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生铁,骨骼在哀鸣,经脉在寸寸断裂的边缘疯狂抽搐!魔纹如同活物般在他皮肤下游走、扩张,贪婪地吞噬着他残存的生命力,试图彻底占据这具濒临崩溃的躯壳。
“呃啊——!”现实中,昏迷的司安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苦嘶鸣,皮肤表面青筋暴起,漆黑的魔纹如蛛网般蔓延,甚至开始透出诡异的暗红光芒!
“稳住他!”祖床长老低吼,枯瘦的手指快如闪电,数根细如牛毛、闪烁着温润灵光的银针精准刺入司安周身要穴!
针尾兀自震颤不休,发出低微的嗡鸣,试图锁住那狂暴外溢的魔气,护住他最后的心脉。然而,银针甫一入体,针尖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弯曲!
“好霸道的魔气!”祖床眼中惊骇更浓,他迅速从腰间玉盒内捻出几片通体碧绿、叶脉流淌着金线的奇异草叶,揉碎后直接按在司安魔纹最盛的额心和丹田处。
草叶触及皮肤,发出“嗤嗤”轻响,碧光与黑气激烈交锋,迅速枯萎焦黑!
“大师兄!”南流景死死按住司安不断痉挛的身体,感受着那滚烫如烙铁的温度和体内肆虐的狂暴力量,急得双目赤红,声音都在发颤,“长老!师兄他……”
“别添乱!”祖床额头渗出细密汗珠,他无暇多言,又掏出一个古朴的玉瓶,倒出一滴粘稠如蜜、散发着沁人寒气的液体,小心翼翼地点在司安眉心。
司安的意识再次被童谣强行拉入。
**青衫郎,青衫郎,**
**寒澜城里驱病殃。**
**银针亮,药汤烫,**
**穷苦人家不收粮。**
眼前的景象变了。不再是安静的捣药,而是人头攒动的街巷。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背影清瘦却挺拔。
他蹲在一个蜷缩在墙角、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身边,手指搭脉,眉头微蹙。旁边一个破旧的陶罐里,药汁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的泪水,颤抖的手想要掏出几个干瘪的铜板,却被青衫郎温和却坚定地推了回去。
“不收粮……不收粮……”
司安的意识在剧痛与破碎画面中沉浮,仿佛自己也成了那个被病痛折磨的老妇,又仿佛成了那个施药救人的青衫郎。
一种深切的、源自灵魂的悲悯和温暖,如涓涓细流,试图浇灭那焚身的魔焰。
“噗——!”药帐中,司安猛地喷出一口粘稠的、近乎墨色的血液!血液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缕缕青烟!
“不好!魔气反噬心脉!”祖床脸色剧变,猛地一掌按在司安后心,精纯浩瀚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汹涌而入,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强行稳住一艘即将碎裂的小舟!他自身的脸色也迅速灰败下去几分。
而在司安的意识里,温暖破碎,寒意刺骨。
**青衫郎,青衫郎,**
**忽有乌云遮太阳。**
**乌鸦叫,风声狂,**
**谁道瘟神是他放?**
春日暖阳骤然被翻滚的、带着不祥血色的乌云吞噬!刺耳的鸦啼划破长空,阴冷的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画面剧烈摇晃、扭曲!
青衫郎的身影被粗暴地推搡、拉扯,他脸上温和的笑容被惊愕和痛苦取代。
无数模糊而狰狞的面孔围拢上来,唾骂、指责、污言秽语如同冰雹般砸落!一纸写着“瘟神”、“魔医”字样的告示被风吹起,狠狠拍在他脸上!
“不……不是……”司安的意识在破碎的画面中挣扎,感同身受地体会着那滔天的冤屈和不甘!这股强烈的、被整个世界背叛的绝望情绪,与他体内肆虐的魔气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魔焰似乎找到了新的燃料,轰然暴涨!
“呃啊啊——!”现实中,司安的身体剧烈抽搐,体表的魔纹爆发出刺目的血光!祖床长老闷哼一声,按在他后心的手掌竟被一股反震之力弹开少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长老!”南流景惊呼一声,立刻扶住祖床。
“该死。”祖床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无力感。
司安的魔气反噬之烈,远超他的预估,更可怕的是,那股魔气似乎还夹杂着某种深沉怨念,变得更加狂躁难以驯服。他强提灵力,再次按上,声音嘶哑,“臭小子!”
就在这时——
意识风暴的中心,那扭曲的、被污蔑的青衫郎身影,在无数指责的唾沫星子中,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魔气形成的乌云翻滚着,却无法彻底遮蔽那双眼睛。
司安“看”清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清澈,明亮,如同寒潭深水,映着破碎的天空和世人的丑恶。
里面没有怨恨的魔焰,只有无尽的悲伤、难以置信的痛楚,以及……一种被彻底碾碎信仰的茫然。
那双眼睛,穿透了百年的时光,穿透了魔气的阻隔,直直地“望”进了司安意识的最深处。
“江……长……明……”
一个名字,带着滚烫的冤屈和冰冷的绝望,如同烙印,狠狠地刻在了司安濒临溃散的灵魂之上!
现实与幻境在这一刻猛烈碰撞!
昏迷的司安,紧闭的眼角,一滴混合着血色的泪水,无声滑落。
而他体内狂暴的魔气,在那滴泪滑落的瞬间,立刻停止了暴动。
祖床长老失力,向后踉跄一步,他望着司安脸上狰狞扭曲的魔纹逐渐淡去,如粘稠的浓雾一般的魔气散去。
“司安如何?”衡华的突然出现,他此刻只是将外袍随意披在肩头,一看便知是急急赶来的。
南流景立刻上前将衡华的衣服扶正,“师尊?你怎么样了?灵力恢复了吗?”
“好啊,好的很。”祖床还未松气,就又提了一口闷气,沉声,“我说话都当放屁了是吧。”
“长老消气,师尊也是担心我家师兄。”南流景手疾眼快扶住祖床。
“松手!”祖床长老甩开南流景的手,擦去嘴角的血迹,“衡华!你炉鼎的情况你自己清楚,都这把年纪也不需要我去提醒你什么,你若不想早早成为废人,就给我回去躺好。”
南流景打起哈哈,“师尊,大师兄这里有祖床长老看着,您别担心了,大师兄肯定也不想看到您这样。”
祖床长老的呵斥和南流景的劝阻似乎都没能真正进入衡华的耳朵。
他的目光像生了根一样,死死钉在司安苍白却魔纹渐隐的脸上,那微弱的、起伏的胸膛几乎是他此刻维系理智的唯一绳索。
他固执地站在那里,披着的外袍下,单薄的里衣被冷汗浸透,勾勒出过分消瘦的轮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偏偏又挺立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稳定了?”衡华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暂时。”祖床没好气地低吼,眼神锐利如刀,“但是你——你再耗下去,别说救他,你自己先躺回棺材里!流景!”
“在!”南流景一个激灵。
“把你师尊给我架回去!再让他乱动,我连你一起收拾!”祖床长老是真的动了肝火,甚至不愿再看衡华一眼。
衡华深看了眼司安,转身出帐。
帐外已是漆黑一片,在阴影之中,闪过一道寒光。
“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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