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利纳斯第二天还在想这回事。

助理的调查资料很快发过来了，不难查。

当初助理没有特意寻觅，毕竟老板的命令就是‘随便找只好养活’的而已。他问好几家贩卖宠物的水族店，店家都不卖章鱼。助理正想着‘难道要去海鲜市场买章鱼来养吗’，然后就被软件推送了一家网店，刚好看到有新上的章鱼。

那家网店有许多供货渠道，面向经济水平较高的群体兜售小众宠物，已有好几年经营历史，口碑不错。据客服所说，这只烙饼章鱼来自E-B17城，原先是别人饲养的，所以不怕生，性格也比较开朗，是章鱼里少见的亲人，比别的章鱼好养活很多。

于是助理下单了。

整个过程没什么问题。

跟软软说的内容也对得上。

E-B17，临近西南海域啊……深海霸主们的地盘。

以亚特兰蒂斯为姓氏，分支众多，延续多种猎食者基因的深海家族。大王乌贼，噬人鲨，虎鲸，座头鲸等都位于其中。

其中有一支就是太平洋巨型章鱼，一枚吸盘比软软整只团还大。

为了养出具有特殊天赋和才能的利刃，有权贵会拿活人配.种，安排他们的基因结合。

但烙饼章鱼太弱了，遇到危险只会抱头蹲防，再怎么配.种也配不到它头上。

……而且，也没有人能这么久地保持兽态。

虽然释放远古的冲动，化为兽态是惬意的享受，但维持兽态会消耗大量体力。

他养软软两个月，软软一直是小小的样子，可见他就只是一只烙饼章鱼而已。

再往前追溯，穆利纳斯只能联想到八百年前的流星雨剧变。

奇异的磁场和辐射率先影响了动物的大脑，让它们学会复杂的思考，然后才逐渐有了变成人形的能力。

那是划世纪的变化，新时代的标志，其意义不亚于白垩纪恐龙灭绝。

古往今来无数科学家前仆后继，如今地下城竣工，通天塔崛起，天空之都遮蔽太阳，海底之城绵延千里，仍然没有人能破解进化的秘密。

也许，软软正在重走先祖的路……

这种返祖潜移默化，难以追根溯源，他自己一无所觉。

就像当年灵智忽开、茫然无知的动物们一样，惊恐而无助地被命运推向历史的轨迹。

他只是一只拳头大的小章鱼，只有几枚鸡蛋重而已。

他逐渐长出了泪腺、声带，下一步会走向何方，他自己也懵懵懂懂。

穆利纳斯揉了揉眉心，攥着资料的手撞上桌面，黄花梨桌坚硬厚重，他忽然就想往手腕底下塞个垫子。视线下意识瞄向左侧，一只花边鱼缸安静蹲坐在那儿，花边形如荷叶，仿佛下一秒就会波动起来。

软软经常卷着腕足扒在花边上，等穆利纳斯伸手，它就猛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勾他的手指……

鱼缸里静悄悄。

只有一缕被打成蝴蝶结的海草幽幽晃荡。

还有几只指甲盖大小的玩具螃蟹躺在贝壳边晒太阳。

……穆利纳斯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让秘书连桶带章鱼把软软拎去隔壁了。

总裁先生冷着一张脸，告诉自己工作重要，先工作，有大把大把的事等着他处理。

只是少了一只章鱼陪在手边而已，他以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必不能被这点小变动影响到。

穆利纳斯盯着屏幕。

十分钟后他发现自己连半份文件都没看完。

穆利纳斯丢笔放弃。摁着太阳穴，深深叹气。

被他丢开的笔，笔帽没关紧，啪地嗑开，咕噜噜滚落在地。

良久，它仍然躺在地上。

总裁先生转过脸来，神情微妙地盯着它。

……他什么时候有了不随手扣紧笔帽的习惯？

答案不假思索就出来了：从发现软软期待给他捡笔盖起。

他故意不扣紧，总有那么几次笔盖会掉下去，然后小章鱼就会哼哧哼哧爬下桌，再哼哧哼哧爬上来，偷看一眼假装全神贯注处理工作的他，然后悄悄放下笔盖，轻轻推到他手边，再缓缓挪回鱼缸。

实际上穆利纳斯瞎了才看不到那么大一只它，他偏要装两耳不闻窗外事，等笔帽回来，自己偷着乐。

秘书都不急着帮他捡东西了，都瞄着软软动。

一股烦躁感油然而生。

铃声响起，穆利纳斯接起来：“喂？”

帕提斯听他这声音就猛缩脖子，解释道：“昨晚是令堂的授意……”

穆利纳斯险些掰断钢笔，“我妈？给我安排，男的？”

帕提斯很有经验：“然后就会疯狂让你证明自己是异性恋。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

穆利纳斯：“……”

你很懂啊。

帕提斯又是赔罪又是安慰，好生吧啦吧啦一番，气氛总算得以缓和。他长舒一口气，“对啦，软软真的没被吓到吧？它昨天都没有跟我道别。”

穆利纳斯不自觉板起脸，“你倒是很关心它。”

“当然，动物很敏感的。人类的感性很多时候会被理性影响，但动物没有这么高的理智。人类懂得原谅和放下，动物不懂。它们要么是菜包，把忍气吞声当做生存指南，要么睚眦必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穆利纳斯缓缓握紧笔杆。

帕提斯慨叹似地：“它们受伤，是记一辈子的。”

一辈子。

软软小心地问他，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该如何跟他解释，他已经习惯了猜忌和怀疑，多疑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之一，他永远不可能像他那样单纯真挚呢？

穆利纳斯怔怔出神。

“穆里？穆利纳斯？喂？”

“……嗯。”穆利纳斯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他看看表，接近十二点。

……软软肯定饿了。

雨林餐厅的螃蟹和鱼软软都很喜欢。

今天就再带他去吃吧。

他暗暗点头，起身，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在镜子前理了理领带，端详片刻，满意地去隔壁了。

隔壁是小会议厅，桌上一只桶安安稳稳摆着，穆利纳斯没看到章鱼，估计是不想见他，变色躲起来了。

软软的伪装能力穆利纳斯是深刻见识过的。小家伙很久没跟他闹过脾气，现在着实受了委屈……

总裁先生拉开椅子坐在桶旁边，难得有些窘迫，甚至不太敢直视那只桶。

他移开目光，“软软……还在难受吗？昨晚，对你太粗暴了，很抱歉，软软。是我当时情绪失控，没能体谅到你的心情。”

穆利纳斯温声细语，顿了顿，轻声说：“我们一起去那家雨林餐厅吃饭吧？他们家今天更新了时令菜，是帝王蟹。三月快过了，正好赶上帝王蟹最肥美时段的末班车。”

吃饱的软软应该更好说话些。

穆利纳斯的算盘打得啪啪响，想趁着软软吃饱喝足，再好好哄哄。

良久，桶内仍没有动静。

穆利纳斯迟疑道：“……软软？”

桶纹丝不动。

总裁先生皱起眉，伸手探进水中……

空无一物。

“软软！？”

但无论他怎么呼唤，都再也没有一只牛奶果冻似的小章鱼扑进他手心里了。

——软软失踪了。

身体很重。

腕足抬不起来，眼睛睁不开……

有什么光滑圆润的东西轻轻碰了碰他，“你醒啦？”

软软愣了一下，这是声波。频率超出人类声带极限。人类通过舌头、牙齿、鼻腔的配合发出平仄有声的语言，但这个声音靠频率、高低、速度来传达讯息——只有海洋的生灵才会有如此广阔的音域。

他能听懂，因为他也是高智商的海洋生物。

软软已经很久没听过海洋的声音了，他感到一只海豚正在他身边游动。

“嘿呀，别着急呀。”海豚说，“你还要很久才能动呢。他们也给你吃了奇怪东西吧？”

是的。

一个穿助理衣服的人走进来，给他喂了几只小鱼。软软以为那是零食，穆利纳斯经常投喂他各种各样的小零嘴。结果很快，他就昏昏欲睡，倒地前，他忽然觉得不出所料。

被喂食加料的食物，似乎是他习以为常的事。这一天真的到来时，软软只觉得果不其然。

小章鱼扇了扇耳鳍，麻痹感渐渐退去，他很快扑腾着腕足游了起来。

海豚绕他一圈，惊讶道：“哇，你这就能动了？”

软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扭身体，舒缓掉身体中最后一丝凝滞，然后发出和海豚同频次的音波：“嗯。”

海豚猛地蹿远，满脸震惊：“你会说我的话！”

“是的，我会说。”软软说，“你好，海豚先生。”

海豚谨慎地看他半天，慢吞吞挪过来：“唔，你好哇。你说话跟人类好像哦。”

“我跟人类相处的比较久。”

软软说着，友好地垂下腕足，做出‘不攻击’的姿态，任由他绕着自己游，越游越近，逐渐伸出细长的嘴在他身上戳戳蹭蹭。

小章鱼缓缓卷起腕足，回应地抚摸海豚的嘴。后者刚开始缩了一下，很快确认这只新的小伙伴没有恶意，于是快乐地凑上来，怼着小章鱼一顿猛蹭。

“来，来玩呀！我好无聊，天天被关在这里，没有人陪我说话，呜哇，我要寂寞死了……”

这是一座巨大高挑的牢笼。

四四方方，足有整层楼高，过滤器、制氧机和人造灯嵌在头顶，天花板看上去是一个整体。

三面是墙体，一面是玻璃。玻璃外的房间铺着地毯，靠墙摆满书架，还有一套桌椅，桌上摆着翻到一半的书。

看起来像个书房。

水质非常好，成分被精心调配过，有利于海洋生物生活。

但是这儿太安静了。

安静得可怕。

软软听不到虾米的脚爬过珊瑚的细碎声，也感受不到小鱼鱼鳍摆动的水波。水族箱如此精美绝伦，他却觉得自己被一池死水淹没。

“小朋友，”海豚用鳍拍拍软软的脑袋，“你心情不好吗？”

软软没精打采的，“嗯……”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是被抓进来的。”

“我也是。”

“哼，我游得好好的，就是有天海面上来了一艘船，我没见过船，就跑过去凑热闹，人类还给我扔吃的。”海豚郁闷地说，“我还想着，人真好啊。结果谁知道呢？我醒来就在这儿了。”

软软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我……我是有朋友的。人类朋友。”

海豚突然凑到他面前，很诧异地：“啊？”

“他很好，很好很好。”小章鱼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只是我做错了事，他不要我了……”

海豚小心地：“所以……你被朋友丢到这里来了？”

“是吧。”软软说，“可能是他让人迷晕我，然后把我……”他看了眼玻璃外的书房，“转送了吧。”

“呜哇！太惨了，太惨了。”海豚同情道，“这里可是很难熬很难熬的。”

“难熬？”

海豚轻描淡写地说：“进了这里就再也出不去啦，死了才能出去。昨天刚死了一批，死得只剩我了。”

软软环视一圈，神情渐渐凝重。

这个超大的水族箱貌似是直接分出半个房间改造而成的。有充分的空间给造景设计师发挥功力，底沙铺得密密厚厚的，珊瑚石、假山堆得很高，藻类植物郁郁葱葱，贝壳、海螺、卵石摆放得紧紧有条……

海豚拍着鳍，用水啵他，“怎么啦？”

“这里的石头好整齐，”软软说，“是你摆的吗？”

他虽然这么问，却不觉得这是海豚的手笔。那些珊瑚石和装饰完全面向玻璃摆放，不像是给海洋生物玩的，而像是摆给观赏者看的。

海豚有些恹恹地：“那些啊……我可不敢摆弄它们。”

软软正想细问，书房的门，忽然开了。

笔帽：等等，等一下！我还在地上，别走啊！

笔帽：……啊，走了。

结果晚上才被秘书长捡起来（。）

因为下午大家都工作量爆表了。

我又回头看了看这两章，嗯，符合逻辑。蛇总人很好，不过他就是多疑的性格，软软又心底细腻且敏感，难免产生摩擦。

他两都还有的学呢。为彼此慢慢改变吧。

不过蛇肉羹好吃的，吸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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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Chapter 19